百子千孙帐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刚刚不知道出去干什么的李旦掀开帐帘,走进青庐。
他手里端着一只印花平脱碗,碗里的汤汁子热气腾腾,光闻着就觉得香甜。
正左右为难的裴英娘抬起脸看他,没来由的一阵羞恼,眼神既凶悍,又可怜兮兮的,话还没说出口,自己先委屈上了。
深信他疼爱自己,自然有娇蛮的底气。
李旦笑了笑,眉眼舒展,坐到她身侧,摸摸她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节刮过她娇嫩的皮肤,“乖,把甜羹喝了。”
她伸手去接,李旦往旁边让了一下,一手端碗,一手执起忍冬纹银匙子――这是要亲自喂她吃!
裴英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忸怩了两下,匙子已经送到她唇边。
她累得连撒娇的力气都没有,由着他服侍,刚吃了两口,眉头微皱,羹汤闻起来甜丝丝的,吃起来却辛辣,喉咙里像火烧一样。
“刚刚吃了酒,得喝碗羹――奉御开的方子,喝了它,明早起来不会难受。”李旦哄她继续喝。
裴英娘眨眨眼睛,她只吃了一杯合卺酒呀!又没吃醉。
“忘了?”李旦挑眉,“谁在上元节那晚吃了杯烧春,第二天闹肚子疼?吓得阿父把宫里两名奉御全派去东阁给你诊‘病’?”
裴英娘脸上掠过一阵尴尬之色,李旦怎么知道她小日子不能喝酒?
不过这样一来,她倒是不用为难怎么和他说了。
心情陡然欢快起来,她一口接一口,乖乖喝完一碗汤羹。
“净房备了香汤,去洗漱。”李旦放下印花碗和银匙,柔声道,“累了一天,早点歇宿。”
婚礼黄昏时才开始,闹了一整夜,再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裴英娘有点心虚,虽然这种事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之前府中仆妇天天炖汤为她滋补,细心调养几个月,明明每一次都很准时――大概还是受心理影响。
愧疚之下,她这会儿特别听话乖巧,喔一声,跟着半夏和忍冬去沐浴。
香汤温热腻滑,水里掺了花露,香喷喷的。
她差点睡过去,迷迷糊糊被人搀起来,有人用干燥的布巾为她拭干头发。
半夏两指拈着小毛刷子,一点一点,耐心为裴英娘绸缎一样披散的长发抹上兰脂,擦到发尾,身后有压抑的呼吸声。
李旦走过来,打横抱起昏昏欲睡,只穿了里衣的裴英娘,直接踏进百子千孙帐里。
半夏手里的小毛刷子跌落在地上,目瞪口呆,和一旁的忍冬对视一眼,面面相觑,犹豫着道:“怎么办?”
她们不能跟进帐。
太平公主交待过他们,今晚相王和娘子不能同房……但是洞房之夜,不让相王亲近娘子,好像也不对……
相王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谁知能不能忍得住,忍得住还好,忍不住的话,娘子能怎么办?
又或者,相王觉得扫兴,失望恼怒交加,厌弃娘子,可怎么是好?
琼娘年纪最长,轻咳几声,板着脸小声道:“老身守在外面,郎君有什么吩咐,喊一声就是了。”
得罪人的事,全部由她来办。
李旦听出琼娘的规劝之意,没吭声,抱着裴英娘入帐,把她放在锦绣软榻上。
看她睁开迷蒙的双眼,剪水秋瞳,水光潋滟,对着他笑,心底腾起火热,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的唇。
樱唇香而软,没有丝毫抵抗,温顺地张开齿关,由着他攻城略地。
这一吻,尝到她的甜美滋味,愈发没法停下来,她无意识间哼出的嘤咛声让他眼底愈加幽深,不知不觉间整个覆在她身上,右手紧紧抓住她的皓腕,压在枕边,不许她挣扎。
他身子高大,压下来像山一样,手上力气又大,双臂像铁钳一样,裴英娘根本反抗不了。
轻纱里衣的衣襟被挑开,系带滑落,略显粗糙的大手顺着她的头发抚摸,流连在耳畔颈项间,茧子擦在泡香汤之后微微发红的耳垂上,指腹来回摩挲,引得她浑身颤栗。
“等等……”她心口砰砰直跳,趁他的吻挪到香腮边时,抓紧机会夺回呼吸,“别……”
刚才还那么体贴地喂她吃药羹,一眨眼就变了!
听到她委屈得快哭了,他身体僵直,动作停了下来。
“阿兄……”她轻声叫他,试着动了几下,不小心蹭到他滚烫的身体,听到他粗重的闷哼声,打了个激灵,不敢动了,“琼娘她们还在外头呢。”
她不喜欢被人听壁角,当然重点不是这个。
李旦没放开她的手,压在她身上喘息,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好了。”过了很久,他站起身,匆匆吻几下她的唇,“我去洗漱,你先睡吧。”
他洗了很久。
裴英娘脸上春意渐褪,冷静下来,让半夏另送两床被褥进帐,不仅不能一个被褥睡,还得在中间塞一个被褥挡着!
李旦直到四更末才从净房出来,回到床榻边时满身凉气,他换了身亵衣,胸膛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
裴英娘当然能猜出他刚才做了什么,忍住羞意往床榻里让了让,抬高被褥把自己罩得和蚕蛹一样,连下巴都藏在猩猩红鸳鸯缠枝海棠花锦被底下,“今晚得分开睡,不准进来。”
李旦笑了一下,这几天他随时随地想微笑,什么事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
他合衣躺下,手臂伸长,越过中间的锦被,捞起以为躲在被褥里就万事无忧的裴英娘,按进自己怀里,吻吻她的发顶,“怎么还没睡?”
她吓了一跳,感觉到他气息平和,没有继续轻薄她的意思,心里悄悄松口气,“我在等你呀。”
想起白天时琼娘遣退婢女单独和她说过的话,教她的那些东西……她的耳垂红得能滴出血,磕磕巴巴着说:“我、我可以帮你……”
毕竟是洞房花烛夜,不能委屈他。
而且他知道她不喜欢和醉酒的人亲近,只浅酌几杯,没有和其他人那样一身酒气进青庐,实在很为她着想。
她试探着伸出手,无奈刚刚把自己裹得太紧了,手臂束缚在锦被底下,动弹不得。
李旦的呼吸变得粗了些,身体重新发热,隐忍着捏捏眉心,把她连被褥紧紧抱住,轻轻啄吻她的脸颊,胡茬擦得她又痒又酥,“不必,你今天不舒服,别累着了。”
她咬了咬嘴唇,眉头微蹙。她确实有点难受,小腹一直隐隐作痛,顶着沉重的花钗礼冠行礼时,脖子都快扭断了。
而且婚礼前闹腾了很久,忙了这些天,身心俱疲,高兴自然是高兴的,但是如果能好好睡上一觉,她会更惬意。
被褥忽然被掀开,一只手探进被子里,盖在她的小腹上。
她有点紧张,下意识想躲开。
“难受的话就和我说,不要自己忍着,明白么?”李旦左手扳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仰着脸看他,朦胧的烛火映照出他俊朗的面孔,表情平静,但目光极为柔和,他低头吻她,含着她的唇呢喃,“别怕,我不会生小十七的气。”
他们已经行完大礼,喝过合卺酒,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了,他费尽周折得到梦寐以求的人,心满意足。
手掌宽大温热,热度透过轻容纱,绵绵不断,绞痛的小腹变得暖和起来,痛楚霎时减轻不少。
比罩软布的汤婆子好用。
裴英娘一时无言,像亲人的狸猫一样,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安心入睡。
阿兄真好。
她不知不觉间早从被褥里挣脱出来了,纤细柔软的身子躺在他怀里,鼻尖闻到的全是她的浓郁馨香。
玲珑起伏的线条从轻薄的素纱里衣透出来,娇香软玉,若隐若现。
他收回贪婪的视线,不动声色帮她掩好被子,拢得紧紧的,右手仍然轻抚她的小腹。
这么没有防备,叫他又爱怜又苦恼,真是折磨人啊……等她好了,得硬起心肠,让她知道夫妻同床共枕,不仅仅是同睡一张床榻这么简单。
听到帐子里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只有平缓的呼吸声交替响起,琼娘放下心,打发半夏和忍冬去打盹,自己仍然守在外面,看着摇晃的烛火沉思。
枕着温暖的怀抱,裴英娘一夜酣眠。
她是被悠扬婉转的鸟鸣声叫醒的。
青庐设在庭院里,带着晨露气息的春风拂过院墙,吹得石榴树枝叶沙沙响。鸟雀躲在枝头上鸣叫,叽叽喳喳,热闹极了。
日光透过满绣重莲团花鸟兽纹帐顶,笼在床榻前,映得帐内珠光闪耀,亮堂堂的。
她猛然惊醒,“不得了,起迟了。”
刚翻过身,视线撞进一双沉静幽深的眸子里,呆了一呆。
李旦还未晨起,没有戴冠,鬓发松散,以手支颐,另一手扣在她腰间,唇边含笑,“醒了?”
她来不及脸红,嘟囔道:“不是说今天要进宫的么。”
看日光直直打在帐顶上,少说也是辰时中的光景。等梳洗好,套车出发,赶到蓬莱宫,经过金吾卫检查,最后到含凉殿,说不定李治和武皇后连午饭都吃完了!
李旦轻笑两声,拢好散开的被褥,摸摸她的额头和手心,确定她没有觉得不舒适,整个环住她,拥着她继续睡,“无事。”
这样温暖和煦的春日,他只想抱着自己的小十七睡个懒觉。
裴英娘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安生,“我去问问琼娘宫里来人了没有。”
普通人家的新妇,成亲第二天,天没亮就得准备给翁姑敬茶,稍微晚一点,就有可能招人白眼讥笑。宫里好像不一样,记得李显迎娶赵观音的时候,三天后才进宫拜见帝后。
不过李治那天问起过,好像说要她今天进宫……
裴英娘继续扭,“阿兄,你接着睡,我出去看看。”
她这样扭来扭去,李旦没当场失控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不由分说,压着她狠狠吻了个够,吻到她晕晕乎乎、浑身发软,像是要化成一滩春水,才放开她的红唇,声音沙哑,“先别起,我出去问问。”
他随手抓起搭在屏风上的衣袍,出去了。
趁他出去,裴英娘赶紧钻出被褥。
半夏和忍冬掀帘进帐,服侍她洗漱,看到她脸上还未褪尽的潮/红和红肿的嘴唇,脸上一红。
她们害羞,裴英娘倒是不羞了,她是成亲了的人,要大方一点。
漱口洗脸,重新匀面,换上细绢中衣,李旦回来的时候,她手揽宝相花铜镜,正指挥忍冬给她梳髻。
李旦直接走到她面前,接过忍冬手里的牡丹纹玉背梳篦,“今天不用进宫。”
他使眼色把半夏和忍冬赶出去,两个婢女犹豫着退走。
听说不用进宫,裴英娘轻吁一口气,扭头看他说:“进宫那天一定不能睡迟,不然我会被人取笑的!我要是赖着不起,你记得叫醒我。”
她的叮嘱自然而然,李旦握着梳篦,无声微笑,慢慢为她梳通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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