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裴然抬起手,指尖掐诀，将他师尊周身的湿润尽数弄干净。
随后，他抱着他师尊，撕裂虚空,转瞬回了雍州神城。
沈裴然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视线触及到他师尊那一瀑雪色长发间所夹杂的墨色,眸光轻颤了下。
好半晌后，他低垂下眸,轻声道：“师尊,你又骗我……”
说话间,沈裴然抬起手来，终于有机会去探楼知亦的灵脉。
自他与师尊分开十年之后，他每每提及起来之时,师尊总是故意避开来，不肯让他探寻其灵脉间的伤势。
沈裴然拒绝不了他师尊,亦不可能强迫他师尊。
时至此刻，他终于光明正大地探寻到他师尊体内灵脉间的情况。
当灵力轻缓没入楼知亦灵脉间的那一瞬，沈裴然蓦然瑟缩过指尖,修长手指微微攥紧。
他竟不知道他师尊的伤势会有如此之严重。
灵脉破碎不堪,没有半分灵力。
甚至……他探查不到他师尊一丝一毫的道与修为。
沈裴然神情一变,将那枚核桃取了出来。
“你又叫我出来做什么……”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它便察觉到了此刻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楼知亦状态很是不好,惊疑出声道：“这又是什么情况？”
“沈裴然,你怎么守护他的？”
上一次就算了,那是有个不属于当世的外因出现，扰乱了正常的时间轨迹。
但是，这一次又是怎么回事儿？
它不信,在如今的九州还有第二个“姬然”出现。
沈裴然没有理会这枚核桃的质问，出声道：“为什么我师尊一身灵力与修为全都没有了？师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系统闻言，支支吾吾起来。
它想到十年前自家宿主说……不要去催沈裴然，可现在已经不是催不催的问题了，是自家宿主面临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系统犹豫了很久，在某一个决定之间摇摆不定。
它只是一棵树的核心啊，为什么要夹在这两人之间，左右不是人……不是树。
正值此时，兰因匆忙赶来。
沈裴然神色冷漠地放兰因进殿。
兰因进入殿中之时，眸光很快落至安静躺在床上的睡美人，话语脱口而出：“仙君的头发怎么又变回去……”
话音未落，他似察觉到沈裴然蓦然投落而来的冰冷目光，最后一个“了”字被无声咽下。
“又？”
沈裴然敏锐察觉到兰因话语之中的关键字眼，冷声开口。
迎着沈裴然的目光，兰因觉得自己肯定要完了。
下一瞬，他似察觉到了什么，额角处蓦然冒出淋漓冷汗来。
这是魅魔一族森严的血脉等级压制。
这十年间，雍州只有他与沈裴然两个魅魔。
虽然沈裴然的血脉等级远高于他，但是却从来没有使用过这个能力。
而今日……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沈裴然的可怕。
他想：沈裴然是真的生气了。
兰因艰难抬起头时，沈裴然已经走到了他身边，道：“是什么时候？”
“我不……”
兰因想到仙君的叮嘱，本想否认，然而魅魔一族森严的血脉等级压制让他不得不开口，坦诚道：“是十年前，仙君带着尊上来到雍州的时候。”
“我亲眼看见……仙君一瀑墨发于转瞬之间化为雪白。”
兰因声音间带着隐含的惧意，解释道：“仙君不让我告诉尊上，仙君说他这个伤要养很久的。”
兰因以为十年已经够久了。
因而，当他在雍州神城再一次见到楼知亦时，目光触及到其一瀑墨发，当真以为仙君是养好了伤，才来寻人的。
兰因的话才刚说完，他原本挺直的身形似被什么无形力量蓦然往下一压。
这一瞬，他当真感受到了濒临死亡的绝望。
“沈裴然！”
系统察觉到寝殿内很不对劲儿的氛围，连忙传音喊道：“兰因只是遵从他的想法而已。”
它知道，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楼知亦都不希望沈裴然为了他的事而迁怒旁人，甚至是对自己的手下出手。
那样会失德失势、寡助无缘的。
系统解释道：“他对兰因的印象并不差，否则十年前不会放心将你交给兰因而全然离去的。”
“你若是杀了兰因，不怕……不怕你师尊醒来之后，会对你生气吗？”
现在，只有自家宿主才能将人给拉回来了。
沈裴然周身对于兰因而言可怖至极的气息蓦然消散。
兰因像是窒息了许久般，原本艳丽的面容间憋着薄红，殿内压制从他身上撤离，他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止不住地喘息着。
“你要想清楚，什么该瞒，什么不该瞒。”
沈裴然听到那枚核桃所说的“师尊”二字，缓缓冷静下来，眸光幽深，出声道：“雍州境内还有徐家的人，现在就去善后吧。”
兰因听到这话，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连忙站稳身形，低声应了句“是”，便退下了。
系统感知到兰因从寝殿离去后，再度陷入迟疑之中。
从沈裴然刚才的反应来看，它更不知道该不该在此时将记忆还给沈裴然了。
离了楼知亦的沈裴然，就是一个疯子。
正当系统还在权衡利弊之时，它发现沈裴然站在殿中已经很久未曾再有过动静了。
系统突然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迟疑着喊道：“沈裴然，你……”
该不会是自己冲破了记忆封印吧？
系统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瞬它的核桃身体已经被沈裴然丢出了窗外。
坚硬无比的核桃壳砸在石板上，将石板砸出一个坑了。
“沈裴然，我……”
系统正想骂人的时候，便惊恐地发现它进不去了。
沈裴然将整座寝殿对外隔绝，封印了起来，任何人任何物都没法再进殿了。
完辽，完辽。
这下，恢复记忆的沈裴然要掀翻天了。
殿内，沈裴然以袖风将殿门紧闭后，才缓步回到了楼知亦身边。
他伸出手去，将他师尊有些凌乱的发丝慢慢理顺，随后又去弄那些雪发间未曾被彻底洗净的墨色。
沈裴然将所有墨色都弄干净之后，又为他师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雪发白衣，安静沉睡的面容间透着几分出尘的清冷，像是误入凡尘的神明般，却又因其苍白唇色，多了些犹如珍宝的易碎感，漂亮却让人心疼极了。
“师尊，我有没有说过，无论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喜欢的模样。”
沈裴然轻声低喃道：“可这是你不知道第几次的骗我了。”
他还是会上当。
……
孤零零的核桃在冰冷的石板间经历风吹雨打，经历了整整三日，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殿门才终于被打开。
系统连忙提起全部意识，去感知此刻从寝殿走出来的沈裴然。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沈裴然好像更危险了似的。
系统见沈裴然抬手间，将虚空撕裂，忍不住出声问道：“沈裴然，你要去哪里？”
“剑宗。”
沈裴然话音未落之下，周遭虚空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
系统怔愣了好一会儿，慢吞吞思索着沈裴然这时候去剑宗做什么。
随后，孤零零躺在石板上的核桃缓缓浮动着，转瞬来到殿门前，意欲进去瞧瞧自家宿主的情况。
下一瞬，自殿门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砰响，一枚核桃再次被弹了出去，于坚硬石板上砸出一个坑来。
系统满核桃的问号。
沈裴然这是……
不打算让任何人靠近楼知亦了？
就连它小小一枚核桃也要被防备了。
沈裴然撕裂虚空，转瞬来到青州剑宗驻地前。
他的出现，很快被剑宗驻地前的值守弟子所察觉，值守弟子惊了瞬，迟疑道：“沈裴然……”
值守弟子才刚刚把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便愣住了。
三日之前发生在雍州的事情早已经传开了来，以徐家为首的众多修士在雍州尽数陨落。
而作为魔界魔尊的沈裴然，手段残忍，还命手下让徐家从徐州彻底覆灭。
与此同时，道主陨落的消息传了出来，道宗宗主说……道主徐景辞是与沈裴然一战之中，伤势复发而彻底陨落的。
道主徐景辞彻底陨落的消息一经传出，便掀起了整个九州的轰动。
只是，其中隐情具体是如何的，外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沈裴然自虚空中一步踏出，转瞬踏足剑宗驻地防护大阵前，便停了下来。
他静静地看了一眼剑宗驻地之中的五大主峰，平静道：“我找剑宗宗主。”
值守弟子见沈裴然蓦然停在宗门驻地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沈裴然这个大魔头没有进来。
值守弟子连忙取出值守令牌，将这个消息向上传了去。
第一个赶到剑宗驻地前的，却并非是顾雪微，而是剑宗大长老。
“沈裴然……”
剑宗大长老一见到这个在十年前意欲拐走剑尊的魔头，便横眉冷对，当即呵斥出了声。
“铮！”
沈裴然神情平静地祭出长剑，只用了一剑，就将剑宗大长老重伤。
随后，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开口道：“我找剑宗宗主。”
值守弟子瞧见剑宗大长老气得吐血，连忙上前去，将人扶住，小声喊道：“大长老，我们要不……他既然是找宗主的，大长老就给宗主传一道灵讯吧。”
剑宗大长老闻言，冷冷哼声。
他忍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手中灵讯一穿，灰头土脸地回去养伤了。
顾雪微出现之时，他望见沈裴然周身的气息，微怔了瞬，神色间略有些复杂之意。
他略一拱手，对沈裴然行了个平辈之礼。
在九州之中，但凡修为至大乘者，可不再以前后辈之间的关系来论。
而沈裴然昔日虽然是剑宗弟子，可现如今……却是魔界魔尊。
他行这个平辈之礼，并不能算是错。
然而，当顾雪微瞧见沈裴然抬起手来，向他行晚辈之礼时，神色间的复杂更深了。
他也搞不懂沈裴然今日究竟是来找麻烦的，还是有什么其他目的了。
“你有什么事吗？”顾雪微问道。
剑宗并未参与那场计划，沈裴然不应该找上门来才对。
沈裴然出声道：“我今日来，意欲向宗主借豫州秘钥。”
当年清泽山秘境之后，豫州秘钥一直在顾雪微手中。
顾雪微不赞同地蹙眉道：“这是师兄给我的。”
沈裴然冷冷清清地抬了下眸，平静道：“我知道。”
顾雪微听出沈裴然话语之中的坚决，大有一种“他不借这人便会明抢”之意。
他神色微动，往外走了几步，迟疑道：“是不是……”
跟他师兄有什么关系？
剑宗之内，除了他之外，再无人知晓剑尊已经于一个月前离开了上林春。
甚至，当道主徐景辞被沈裴然所杀的消息传来之时，九州之中有不少修士意欲向剑宗请求，请剑尊亲自出手，除魔诛邪。
在清泽山秘境之中，豫州秘钥是楼知亦送给顾雪微之物，属于他私有物，若是要将其送出去，自然不再需要经过剑宗众多长老的同意，
最终，顾雪微什么也没说，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那枚豫州秘钥，交给了沈裴然。
他寻声问道：“道主徐景辞真的是你杀的吗？”
沈裴然握着那枚豫州秘钥，听到顾雪微的话，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道：“这个消息是从道宗传出来的？是他们这么说的吗？”
顾雪微闻言，便知晓道主徐景辞背后的死一定另有隐情。
他目送沈裴然撕裂虚空离去时，感知到沈裴然将要去的地方正是隔壁豫州。
顾雪微神色犹豫了一瞬，给楼知亦传了一道灵讯去。
……
豫州。
道宗驻地前，自虚空中有剑意震荡开来，转瞬落在了道宗防护大阵之中，令原本牢不可破的防护大阵轰然碎裂。
道宗驻地内，值守弟子惊声喊道：“敌袭！敌袭！是剑宗来犯……”
他的话还没说完，眸光一扫，便瞧见了从虚空裂缝之中现身的沈裴然，当场愣在了原处。
道宗长老来得更快一些。
只是，这名长老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沈裴然斩下的一剑给掀飞了出来。
沈裴然堂而皇之走进道宗驻地。
时至到了道宗大殿上，他望着被封印于道宗大殿中的徐州秘钥，平静探出手去。
原本存有的封印在他修长手指触及的那一瞬，化为了虚无。
“我听说……徐景辞被我所杀的消息最开始是从道宗传出来的。”
沈裴然站在殿中，握着那枚徐州秘钥，平静出声。
从各大主峰赶来的各大长老听到沈裴然这话，忍不住僵在了原地。
他们后背有冷汗冒出。
沈裴然转过身来，看向聚在殿外的道宗众人，开口问道：“你们当中，是谁掌握了徐景辞本命法灯？”
“是我。”
贺闻洲自人群中走了出来。
道宗所有人的本命法灯都放置在执法殿中，而当日道主的本命法灯熄灭时，最先看见的，是他。
本命法灯可回溯其主人身前一日的大致情景。
贺闻洲在得知道主早有心魔缠身的时候，生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一定将这一切瞒住，不能让外人得知此事，更不能让其他人得知剑尊对道主所说的那些话。
他们亲自造出了一个神来。
这个神视他们如蝼蚁，还放任自己的亲传弟子被夺舍，最终还入了魔，这些事情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九州之中，十多年的五大世家，如今只剩下贺、荆两大世家。
徐家被沈裴然所灭，道宗内部如今暂且由贺家做主。
于是，贺闻洲权衡利弊之后，擅自做主，将道主是在与魔尊沈裴然交手的过程中伤势复发而陨落的消息传了出来。
他们道宗的神，就算是陨落，也绝不容许道主在道修心中的形象崩塌。否则，将有无数道修的道心崩塌。
沈裴然看了眼贺闻洲，道：“拿出来。”
贺闻洲作为道宗大师兄、贺家少主，何时被人以这样的姿态、命令的语气对待过。
他盯着沈裴然，好半晌后，将那盏本命法灯取了出来，以灵力推至沈裴然面前。
“砰！”
当着众人的面，那盏本命法灯被彻底销毁，化为湮尘，消失于虚空之中。
沈裴然毁去那盏本命法灯后，径直撕裂虚空离去。
殿外众人震惊之余，道宗一位长老忍不住小声呵斥道：“简直欺人太甚！”
贺闻洲微闭了下眼，默然心道：他赌对了。
他不想让世人知晓道主的隐秘，而沈裴然亦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当日夜里在雨中那抹雪衣身影显而易见的柔软与虚弱。
十年之前，当他见到徐霸气……或者说是沈意，又或者说是剑尊的时候，他便看出了站在剑尊身侧那个少年眸中的霸道与私欲。
少年弱小时，尚且只能收起利爪，蛰伏起来。
当其强大之后，那个人要让所有人知道觊觎他身旁之人的后果。
沈裴然毁了那盏本命法灯，九州之中，世人便只会知道主是因伤势复发而陨落的，并非是被剑尊所杀。
同样是神，若剑、道两宗知晓是对方的神杀了己方的神，剑修与道修分裂，九州之中，将再无宁日。
说起来，一个魔竟会比他们这些人更懂得揣摩人心，这才是可怕至极。
……
楼知亦醒来时，思绪缓了很久，仍旧觉得虚浮。
好半晌后，他才慢慢坐起身来。
此时，正值一抹灵讯落入他掌心之中。
还没等到楼知亦拆开灵讯，虚空中传来些许波动，他眼前微晃了瞬，便瞧见了缓步现身于他身边的沈裴然。
“师尊，您醒了……”
沈裴然微微垂眸，看向楼知亦掌心安安静静躺着的灵讯，话音不再。
楼知亦望见自家徒弟今日的一袭雪衣，思绪游离了一瞬，轻声解释道：“这是顾雪微传来的灵讯，我还没有拆开。”
所以，他不知道这几日外面所发生之事，沈裴然不必害怕他听到些什么事而生气。
沈裴然继续沉默。
楼知亦又想了下，低声道：“你若是不想我拆开这道灵讯……”
那他就不拆这封灵讯了。
楼知亦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蓦然坐至身侧的人抱了满怀。
他听见自家徒弟声音低低道：“师尊，我同你说了三日的话，你都未曾醒来。”
“然后，宗主给你传了一道灵讯，你就醒来了。”
沈裴然的声音间带着几分低哑的委屈，出声问道：“是不是师尊心里我还没有您亲师弟来得重要？”
楼知亦闻言，心里无奈又好笑。
当沈裴然抱住他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自家徒弟周身萦绕的淡淡薄荷香气，以及抱住他的手臂间传来的轻颤。
楼知亦轻抬起手来，将委屈巴巴的徒弟抱住，轻声哄道：“我没有听到呀。”
这三日之中，他没有听到沈裴然对他说的话。
当他睡着之后，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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