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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尸检(1 / 1)

苏岑接过宁三通手上的玉佩,擦了擦表面灰尘,露出乳白的一角来。这块玉佩大概半个掌心大小,玉面上刻了流云百福图,苏岑拿起来迎着日光一照,只见玉质细腻温润,状若凝脂,带着淡淡的莹透光泽。

苏岑道:“羊脂白玉?”

宁三通点点头,“在他身下找到的,应该是着火的时候烧断了佩缨,又在翻滚的时候不小心压在了身下。”

苏岑皱了皱眉,“没人会在刺杀的时候还带着能让人辩识身份的东西,而且这块玉佩还质地上乘,价值不菲。”

“这些就是苏大人的事情了,”宁三通指挥人把尸体抬回大理寺,冲苏岑拱一拱手,“下官先告退了。”

苏岑叫来一个小吏,把玉佩给他,“照着图案拓下来,重点排查在京的商贾和官宦人家,尽快把尸源找出来。”

小吏接过玉佩躬身退下,苏岑打量着方才还热闹非常的朱雀大街,如今人群四散离去,剩下几个还想看热闹的也躲在远处小心翼翼窥探,生怕被误会成同伙或被叫来问话。因为祭天缘故,石板路面被清洗的纤尘不染,举目望去,更显的上面那几处焦黑格外显眼。

苏岑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回走,尸检还没完成,尸源还没找到,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心里有些想法倒是呼之欲出,他想找个人帮他好好梳理梳理。

停下步子之时,苏岑抬头一看,兴庆宫三个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李释入宫还没回来,苏岑倒是不见外,把兴庆宫当成不要钱的菜馆子,进去之后自顾自点了一桌菜,一边吃着一边等人回来。

这一等就直接等到了夜里。

李释回来就看着那人正趴在桌边点瞌睡,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已经见了底。

年纪不大酒瘾生的倒是不小,也不知是谁给惯的。

听见有动静,苏岑立马抬起头来,面色微醺,眼睛越发亮的吓人,看见李释立即站起来道:“回来了?用过饭了吗?”

倒像是他本来就该在这里,日日这般等着人回来似的。

“在宫里用过了,”李释走到近前,一双满载夜色的眸子一眯,“但看见你又饿的厉害。”

“又偷了我什么酒?”

还没等苏岑开口,李释已捏着那副伶俐的下巴俯身探了下去。

唇来舌往,这人像头迅猛的兽,一味地得寸进尺,深入再深入。苏岑梗着脖子试着交锋了几个回合,无奈各方都不占优势,几番攻城掠地被逼的退无可退,只能拧着眉头呜咽几声。

李释吃饱喝足了才鸣金收兵,苏岑身上的酒劲都被逼了出来,原本白净的脖子上带着一抹妖冶的酡红,眸子里也泛了光,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李释一脸餍足地舔了舔嘴唇,“杏花村,美酒配美人,你喝合适。”

苏岑小喘着瞪了人一眼,“我更合适那坛西风烈,疾风知劲草,霸王硬上弓。”

李释眼睛一眯,“原来子煦喜欢霸王硬上弓。”

苏岑:“……”

得,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李释刚回来,一身祭天穿的冕服还没换下来,苏岑把伺候的侍女打发了,等李释一张胳膊便上前动手帮人更衣。

本来只有天子才有资格着十二旒冕十二纹章的大裘冕,但念在李释身份特殊,为了有别于一般的王公,在祭天当日也可以穿十二纹章的冕服,只是左右肩的日月图案互换,以区别于天子。

苏岑边解开束腰的大带边问:“小天子如何了?”

“吓着了,”李释按了按眉心,“换作常人远远看着也得心悸几日,更不用说事情就发生在他眼皮子底下,哭了一天了,哄睡了我才回来的。”

苏岑把换下来的衣服交给侍女,送上一杯沏好了的茶,“这件案子我觉得有些奇怪。”

李释坐下呷了口茶,问:“哪里奇怪?”

“现在没有证据,我也说不好,但就是觉得这件事情不符合常理,”苏岑拉了张椅子过来在人对面坐下,“你看,如果说今日的事是行刺,但什么人会把自己点燃了来行刺,而且自始至终就他一个人,他就算不烧起来也到不了御前,更何况是那副样子。但要说不是,事情又太过巧合,怎么会小天子刚行至那里他就烧起来了?作案之人心思缜密,安排的时机恰到好处,我不相信他费尽周章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吓吓小天子,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可能不是针对小天子的,关键在于烧死的这个人,可能有人想让他死在大庭广众之下。”

“你是说烧死的那个不是刺客而是被害者,”李释对这个新说法颇感兴趣,抬头看着苏岑,“死者是谁找到了吗?”

苏岑摇摇头,“还在查。”

李释道:“敢在御驾面前杀人,胆大包天,这件事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不然有损皇威。”

苏岑笑了,“所以你才把刑部、京兆府尹那些人训的抬不起头来,就为了把案子交给我查?”

“我的子煦这么厉害,”李释在人下巴上刮了一把,“当初说了,受的委屈给你找补回来――大理寺少卿的滋味如何?”

“你是说再把我提上去?”苏岑眼前一亮,转而又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快了些?张大人这把年级才从少卿的位子上提上去,我初出茅庐升的这么快只怕会有人不服。”

李释道:“延误祭天,蔑视皇权,恫吓天子,这个案子还不够服众?”

苏岑眯眼问道:“你就不怕我三天破不了案?”

李释反问:“那你破的了吗?”

苏岑笑了,“定不负王爷所望。”

夜幕深沉,苏岑半梦半醒间听见身边有响动,闭着眼往身侧一摸,体温犹在,人却不见了。

苏岑眯了眯眼,才发现李释已然醒了,正由一众下人更衣,除了衣物发出细微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可避免,其他时候下人们都屏气凝神,生怕弄出一点响动。

看见苏岑转醒,众人脸上的神色颇有几分难看,想必是有人特地交代过不要惊扰了床上睡着的这位。

好在苏岑并未在意,低声问:“怎么了?”

这声音里带着几分暗哑――一是他刚刚醒来,还未开嗓,二则是昨天夜里又折腾狠了,苏大人一副婉转的嗓子低吟浅唱了半夜,这会儿还没恢复过来。

李释想必也觉得这沙哑的声音别有一番韵味,大半夜被吵醒的脾气好了大半,柔声道:“濯儿做噩梦了,睡醒了哭着要见我,我入宫一趟。”

苏岑皱着眉头反应了半天才想明白李释口中的“濯儿”就是小天子李濯,眉心一展,心道这叔侄关系也没传闻中那么紧张――小天子对这位皇叔多有依赖,做噩梦了第一时间想着让皇叔安抚,李释对这个侄子也很是放纵,不然也不会这个时辰还往宫里去。

只听李释接着道:“挨我一顿骂就能睡着怎么着?还是想以毒攻毒,看看我和梦里的人谁更可怕?”

苏岑:“……”什么叔慈侄孝,是他想多了。

苏岑抬起眼皮看了看天色,问道:“什么是时辰了?”

“丑时,”李释道,“你接着睡吧。”

苏岑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刚睡下没几个时辰,全身都跟散了架似的,这会儿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

裹了裹被子,苏岑瓮声瓮气道:“恭送王爷。”接着回梦里会周公去了。

李释让下人点上安神香,又吩咐到了时辰把人叫起来,免得苏大人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三天时间平白睡过去半日。

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一大早苏岑神清气爽地出了兴庆宫,直接赶赴大理寺衙门。

宁三通说今日早晨给他结果,苏岑到了大理寺直奔殓房,正遇见宁三通从里面出来,眼下有两块明显的乌青,看样子是熬了一宿。

苏岑对这人的印象稍有改观,紧接着只见殓房里又出来几个人,有些个苏岑认识,衙役、狱卒、文书还有前衙端茶送水的小孙,还有几个叫不上名来,但都是大理寺的人。宁三通有说有笑地把人送出门外,笑着道:“一会儿咱们那位状元郎苏大人还得来找我,咱们改日再战啊。”

有人拽了拽宁三通的袖子,宁三通皱眉道:“都说了改日再战,我输了的又不是不认账,”一抬头,正对上状元郎冰山般的一张脸,青天白日打了个寒颤,当即噤了声。

其他人顶着压力灰溜溜地走了,留下宁三通对着苏岑面面相觑,苏岑收了目光,径自往殓房里去,宁三通拦了一把没拦住,只能由着苏岑进到里间。

只见原本该在殓床上的尸体被搬到了地上,而殓床上骰子、骰盅、骨牌应有尽有,地面上甚至还遗漏了几枚铜板。

这群人就这么当着尸体的面,吆五喝六地玩了一晚上。

“苏大人你别误会,”宁三通急忙拿块破布把桌上一应物件收起来,“他们都是我叫来帮忙尸检的。”

“尸检?”苏岑瞥了一眼角落里被冷落的尸体,“尸体多无辜。”

“……”

宁三通尴尬地笑笑,“苏大人不知道,人死后肌肉会收缩、僵直,关节闭合,造成口不能开,颈不能弯,四肢无法伸曲等情况,称之为尸僵。而且这人是烧死的,尸体本来就是蜷缩之态,再加上热加速了尸僵形成,大人结果要的急,靠我一人之力没办法解开这些尸僵,所以才叫人过来帮忙的。我们忙完了之后已经过了宵禁时辰,实在回不去了我们才小玩了几把。”

苏岑又看了看尸体,状态确实由昨日的蜷缩之态变得伸直了,苏岑面色这才缓了缓,问道:“发现什么了?”

宁三通挑眉一笑,拉着苏岑在尸体面前蹲下,“你看,这个人全身烧伤程度高达九成,而且皮肉已成焦炭状,如果是单纯的燃烧,人是烧不成这样的,甚至在地上打几个滚火就灭了。但是这个人直到被烧死火都没灭,他不是没反抗,甚至挣扎到了御前,这就说明当时火势已经相当严重,不是轻易能熄灭的了。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他之所以冲到小天子面前,不是行刺,而是求救。”

这点倒是跟苏岑所想的不谋而合。

宁三通顿了顿接着道:“我倒是见过几个烧成这样的,但那是在火场里,火势大,周围温度高,烧成这样不足为奇,但在青天白日周围没有其他火源的情况下烧成这样的还是第一次看见。”

苏岑皱着眉瞥了宁三通一眼,“说重点。”

宁三通咧嘴一笑,“还是大人懂我,我怀疑这人身上应该有带了什么易燃的物件,比如书本纸张,或者本身衣料有问题。”

“我听围观的路人说过,这人是从袖子开始烧起来的,只是……”苏岑对着烧成焦炭的尸体眉头深陷,不管是书本纸张还是衣物,如今早都烧没了。

“都烧没了是吧,”宁三通了然一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一张温煦的笑脸对着苏岑,得意洋洋地从身后桌子上掏了三块布条出来,“这就是我让他们过来帮忙的原因,尽管尸体烧毁严重,但腋下由于肌肤紧贴却不易被烧着,所以还是被我找到了这几片漏网之鱼。”

苏岑接过宁三通手里的布条仔细琢磨,料子是上好的锦华缎,虽说价值不菲,但只要手里有银子在各大布庄很容易就能买到,由此看来那块玉佩确实应该是出自死者身上不假。

“料子有问题吗?”苏岑问。

宁三通摇了摇头,“暂时还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再给我些时间。”

苏岑又把三块布料翻来覆去反复看了几遍,搓一搓,嗅一嗅,最后总算看出来一点问题:“你说布料取自腋下,左右腋下一边一块,那这第三块是哪里来的?”

宁三通冲苏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退两步小心翼翼道:“……胯|下。”

正拿着布料在鼻子间嗅的苏大人:“……”

苏岑想打人,奈何宁三通早已经退出了攻击范围,苏岑恨恨地咬了咬牙,等他出去立马就找张君,从此这大理寺里有他无我,有我无他!

宁三通不怕死地接着问:“苏大人闻出来什么没有?”

苏岑一个冷眼狠狠楔过去,宁三通灰溜溜地一耸肩,无奈道:“不是说让你闻这块……好好好,当我没说,我是说你站在这里还能闻出什么味道没有?”

苏岑黑着脸摇了摇头。

“奇了怪了,他们也说闻不出什么来,”宁三通皱眉道:“我怀疑死者生前可能吃过大蒜,空气中有种若有若无的蒜味,你们闻不到?”

苏岑皱着眉头努力在房间里嗅了嗅,尸臭混合着焦臭,除了让人想吐……还是想吐。

在这种氛围中还要抽丝剥茧地细分出其他味道来,他没宁三通这种能耐。

宁三通叹了口气,轻声道:“可能是我多虑了吧。”

门外匆匆跑来一个小吏,进门喊道:“大人,尸源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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