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一觉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刚做了个梦,他站在悬崖边上犹不自知,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有个人从迷雾中拉起他的一只手,带他探路。走了不知多久,那只手忽然一沉,像是踩空了!
慌乱之中什么都做不得,那只手临了松开了他,避免把他也拉进深渊,下落之前像是贴着他耳边轻声道:“往回走。”
什么都没有了,悬崖没有了,浓雾没有了,他蹲,看见了手里一只墨玉扳指。
然后就吓醒了。
在庙里做梦不是什么好事情,再加上傍晚主持跟他说的话,总觉得像要印证什么。看着从门口呼呼灌进来的冷风,苏岑心有余悸,再看一眼身边,陡时清醒了。
李释不见了!
他们原本打算夜里子时行动,等庙里的人睡熟了去看看那口井,只是没想到他白日里体力消耗太大,刚入夜便开始点瞌睡,李释让他先睡一会儿,到时候叫醒他。
他就那么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连李释什么时候失踪的都不知道。
梦里那种没过头顶的绝望席卷而来,险些让他喘不过气来。强定心神穿鞋下榻,去敲隔壁的房门。
曲伶儿同样是刚睡醒,睡眼惺忪地给他开门,被苏岑摇着身子边晃边问:“祁林呢?”
“不是在……”曲伶儿眯着眼睛往后指,慢慢瞪大了眼睛,“祁哥哥呢?!”
苏岑稍稍放了心,有祁林跟着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苏岑吩咐曲伶儿穿好衣服,他们进竹林。
月色晦暗,只有寥寥几颗星子。值得庆幸的是竹林夜里并没人守着,不然苏岑怕曲伶儿一个人在那武僧手底下要吃亏。
竹林里有雾,越往里走雾越浓,等走到井台边便看到汩汩浓雾从井里升腾起来。
传说中的草堂烟雾竟然是真的。
在白天看说不定真算得上是一道盛景,只可惜如今是夜里,怎么看怎么像是有妖怪出没,越看越诡异。
李释和祁林不在这里。
两个人走到井边,苏岑往井里看了看,果不其然什么都看不见,又扔了块小石头,确认井里没水后冲曲伶儿道:“我们下去看看。”
“下,下,下去啊?”曲伶儿早就吓得有些哆嗦了,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不等王爷他们了?”
“他们回来看到房里没人自然会找过来。”苏岑试了试井绳,还算结实,起了逗弄的心思,把井绳递给曲伶儿,“你下去,我给你拉着。”
“啊,我?”曲伶儿脸都白了,“我一个人?!”
“不然谁把你拉上来。”
“不不不,我不行,”曲伶儿连退了几步,“苏哥哥我不行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苏岑拿起绳子在人腰上缠了几圈,“快去快回。”
“我……我不行,我下不去……”曲伶儿急忙去扯身上的绳子,好像慢上一步苏岑就能把他推进井里,“我,我屁股疼!”
苏岑一愣后翻了个白眼,没好意思说我也疼。
正争执不下,不远处突然火光一闪,出声喊道:“什么人?!”
苏岑和曲伶儿瞬间噤了声。
火光一点点靠近过来,这里只有这口井,躲都没处躲。苏岑索性不躲,认真打量着来人,神态自若。
来的是个光头,身形比白天那个还要高大一些,脾气也更暴躁了些,看着眼前人一脸震惊――他不过撒泡尿的功夫怎么就混进来两个人?!
再看打头的那个比他还镇定,被捉赃在场竟然还有脸冲着他笑:“大师,晚上好啊。”
光头和尚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出声吼道:“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我们过来找人,”苏岑道:“一个女人,姓黄,闺名婉儿,不知大师见过没有?”
“什么女人,这是和尚庙,不是尼姑庵,”和尚不耐烦地挥手,“这里是寺中重地,两位施主请回吧。”
这人的样子看着不像作假,苏岑又问:“这里之前不是寺中一景的吗?什么时候变成重地了?”
“你管这么多干嘛?”大和尚道,“赶紧过来,井边湿滑,别栽下去了。”
苏岑笑了笑,“好。”
刚走出两步,苏岑突然狠狠拉了曲伶儿一把,下一瞬,真就一头栽进井里了。
李释和祁林尾随着黑衣人一路跟到了藏经阁。
藏经阁二层阁楼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火光扑闪,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释道:“你在门外守着,我进去看看。”
祁林皱眉:“爷,我去!”
李释抬了抬手,打断了祁林的话,“匕首给我。”
祁林紧了紧唇,只能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交给李释。
李释握紧了匕首推门而入,陈旧的房门很轻地吱呀一声,李释身形灵活地闪进了黑暗里。
一层都是书架,架子上整齐码着各种经书。方才火光在二楼,李释没在一层多做停留,轻手轻脚地找到上楼的木梯,屏息慢慢上去。
刚上到楼梯尽头便看见有寒光迎着火光一闪,坐着打坐的是慧空主持,而在其身后,那个黑衣人的剑光已逼近颈侧!
电光火石间李释将手中匕首掷出,“当啷”一声与黑衣人的剑相撞,火光四溅,擦着黑衣人的脸侧楔在身后的窗柩上。
黑衣人瞳孔一缩,迅速看了过来,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不由一寒。
那只匕首还在嗡嗡作响,黑衣人握剑虎口处隐隐发麻,谁曾想到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宁亲王能有如此身手。
李释手上已没了武器,却神情自若地步步拾级而上,黑衣人显然是认识李释的,知道这人的自信来源于何处――有李释的地方,自然少不了他带在身边的那头独狼。
黑衣人的思量不过一瞬,握紧剑夺窗而出。
李释迅速来到窗边,看见祁林已经跟那个黑衣人缠斗上了。两人都是使剑,只见黑暗中利器相撞的声音伴着碰撞发出的火光,如电闪雷鸣一般,两人身影伶俐,剑势如虹,正斗得不相上下。
黑衣人眼看着要惊动寺里的僧人,扔下一枚烟雾弹,抽身欲走。
“去追。”李释道。
祁林领命,跟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李释回过头来,看着稳坐案前的慧空主持,这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被惊动,这得是入定了吧?
拍了拍慧空肩膀,只见盘坐的身形随着他的动作一歪,跌倒在地。
人已经死了好一会儿了。
曲伶儿赶在苏岑落地前一瞬拉住了辘轳头,心道还好他反应快,不然他苏哥哥就摔死了。又一想,他苏哥哥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井绳缠在自己身上的?
大和尚一看慌了神,急忙凑上来,要从曲伶儿手里抢辘轳头。曲伶儿哪里让,死死守在井前,怕这大和尚上来给他把绳子斩断了。
“快,快把他拉上来!”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曲伶儿一扬下巴,“当初绑架人家小姑娘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奶奶的!”大和尚抹了一把光头,“那里头关着的不是什么姑娘,是个大魔头!”
苏岑腰上被拽的生疼,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心道还好这井不深,不然就曲伶儿这迟钝劲儿,拉住的时候得把他拦腰折断了。
这井底面积不小,是个天然的石洞,周遭漆黑一片又雾气滚滚,苏岑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了好一会儿才点着。
火光刚亮起来,就听见曲伶儿在上面喊他的名字。
“我没事!”苏岑一边解腰上的井绳一边回道。
“和尚说井底关着一个大魔头,你当心点!”
“什么魔头?”苏岑皱了皱眉,手上没停,“怎么不说关着个妖怪?”
说话间已经解完了绳子,苏岑自顾自拿着火折子往里探去。
曲伶儿和大和尚面面相觑。
片刻后大和尚一耷拉脸:“小兄弟啊,那个大魔头真的很厉害,见人就杀,我们寺里好几个长老都被他打伤了,最后还是主持他老人家把人收服了,亲自下的井,你快把人叫出来,撞上那个大魔头就完蛋了。”
曲伶儿将信将疑,死死护着井口不让人靠近,试探着问:“那你说的那个大魔头叫什么名字?”
“什么名字?”和尚又摸了摸脑门,“好像是叫什么……宋凡!”
苏岑摸索着更深处探索,井底虽然没有水,却也泥泞难走,火折子火势微弱,这里又有浓雾翻腾,堪堪能照清周遭一尺的距离。
苏岑注意到地上有几条很深的裂缝,那些雾气就是从里头出来的。就像在地底关了一只野兽,一呼一吸之间鼻息攒动,明知道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兽,苏岑每走一步还是小心翼翼,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越往里走,那些裂缝不见了,雾气渐小,直至最后消失不见。
苏岑把火折子插在一旁的石壁上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冷不防从哪儿吹来一道阴风,竟将那原本就熹微的火光带灭了。
苏岑顷刻停了动作。
太黑了,他适应了火光的亮度,这会一暗下来,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黑布,视觉完全丧失,只能靠着耳力去分辨周围事物。
好像有什么正窸窸窣窣向着他过来,他看不见,只能伸手去摸。先是摸到了石壁,再想沿着石壁找一找他的火折子。
倏忽之间,火光乍亮。
距离他咫尺之间,有一张苍白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