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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隐情(1 / 1)

苏岑迷迷糊糊中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只记得最后崖壁上垂下来一根绳子,他用尽最后力气把绳子系在了腰上,一边昏睡一边纳闷,李释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帮手,年纪怎么这么小?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耳畔有嘀嗒的水声,看样子雨还没停,但身上已经干了,不远处有微弱的火光,身边还有人说话的声音,但他一时像是失去了理解能力,能听到那些人在说话,却从中读不出来一句完整的意思。

一个老头慢慢踱到苏岑身旁,看了看苏岑脸上茫然失神的样子,对身边搀扶的小孩道:“虎子,去端碗水来。”

直到一杯水下肚苏岑才算缓过来一口气,能稍微动一下脖子打量周遭,应该是一个山洞,洞里挤了几十个人,男女老少都有,躲在火堆后面,谨慎地打量着他。

只有先前那个老者站定在他身旁,看样子应该是这伙人的头头,苏岑遂清了清嗓子,试着同这人打交道。

“是你们救了我?”

老头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从背后腰上掏出了烟杆在石壁上磕了磕,把旧烟叶倒出来后又装填了新的烟叶,让一旁的虎子拿着去火堆旁点了,对着苏岑道:“是虎子和二丫发现的你。”

虎子恰好点完了烟回来,把烟杆递到老头手里,冲着苏岑做了个鬼脸。

苏岑勉强做了个笑容出来,“多谢。”

虎子估计没受过人这么正式的道谢,脸一红,躲到老头身后去了。

老头接着问:“你是谁?怎么会摔到那里?”

苏岑费力靠着石壁坐起来,咳了两声,胸口隐隐作痛,回道:“我姓李,单名一个煦字,是苏州的茶商,本来是要运茶往青州去的,不曾想遇到滑坡,被从山道上冲了下去。”

他倒不是故意隐瞒身份,只是这些人看着像些乡野人家,估计没见过什么当官的,苏岑怕曝出真实身份反倒让他们拘谨,还不如自降身份,更容易融入其中。

他这身子估计还得休养几天才能动弹,还得靠这些人养着。

苏岑问那老头:“怎么称呼您?”

老头咂么了一口烟,一边说话一边吞云吐雾,“我姓曹,你叫我曹二叔就行。”

苏岑微微一愣,“你们是曹村的人?”

“你听说过我们村子?”曹二叔扯了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出来,接着又咂了一口烟,重重叹了口气,“只可惜,曹村没有了。”

苏岑记得当初山脚下那个被淹的只剩房顶的村子,失家之痛他没法感同身受,只能安慰道:“天灾无情,节哀。”

“哪里是天灾,分明就是人为的!”火堆后头一个声音突然道。

苏岑再看过去,又见那些人脸上恢复了警惕的神色,恶狠狠瞪着他,好像他是那个毁了他们村子的罪魁祸首。

苏岑皱了皱眉,目光投向曹二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二叔嗔怒地瞪了人群中的一个人一眼,转而看着苏岑:“你是个外乡人,跟你说了也无妨,这次洪水决口有天灾的成分,但更大的原因却是有人肆意将河道改道,致使河流断绝,这才引发了洪水决堤。”

“竟然有这种事?!”苏岑断没想要这次天灾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么多内情,刚直起身子,带动胸前刺痛,没忍住又咳了起来。

曹二叔望着山洞外稀稀落落的雨帘幽幽叹了口气,“我们村口有条南清河,是淮河的分支,位于徐州上游。本来南清河水入淮,途径徐州再入海没什么问题的,可就是有人认为南清河的水加重了徐州堤坝的负担,硬生生要把南清河改道。以前是有一条旧河道可以使南清河不必入淮的,可是那条河道早已经荒废多年,下游早就堰塞了,自打半个多月前就开始下雨,那么多水,下游又不通,它不决口谁决口?!”

曹二叔说到这里被烟呛了一口,狠狠咳嗽了几声,眼角被呛得通红。

苏岑都感觉心里像是被紧揪着般疼,一口气上不来似的,沉声问:“那个让河流改道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徐州刺史呗!”火堆后头又迸发了人声。而这次显然那些村民也无法漠视了,纷纷咬牙切齿,将徐州刺史骂了个狗血淋头,间或有人啐了几口唾沫,恨不得把徐州刺史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再鞭尸一顿。

苏岑对这个徐州刺史有些许印象,只记得人好像是叫梁方,永隆年间的进士,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这人曾经因为得罪权宦又宁直不屈而入狱过,吃了不少苦头,平反后声名大噪,这才调任徐州担当刺史。

曾经不惧强权的人,如今竟然置治下百姓性命于不顾,强行河流改道,致使这么些人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真的让人唏嘘不已。

苏岑看着火光下那一张张脸上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神情,忽然心头一惊:“所以,你们这是打算……造反?”

呼声此起彼伏。

“我们不过是去徐州城讨个说法!”

“对,要让那个狗官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要是敢不理我们,我们便去京城告状,告到皇帝老子那里!”

苏岑看着这帮人不由苦笑,“难道你们不知道,徐州城已经淹了。”

曹村村民们愣在原地。

曹二叔难以置信地看着苏岑:“你说什么?徐州城……淹了?”

“就是因为南清河决口之后,积聚多日的洪水一并入淮,堤坝支撑不住才淹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如若当初南清河不被强行改道,说不定也不会造成今日这样的结果。

这些人脸上的神情由愤怒变得惘然,苏岑明白那种支撑着的信念突然崩塌的感觉,家没了,连申冤的地方都没了,他们接下来该干什么?他们又能干什么?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有人小声地哭了起来。

曹二叔默默地对着雨帘抽烟,一句话也不说了。

徐州城。

李释带着祁林巡察完灾民的安置情况,刚回到行宫就被告知,来了一个自称曲伶儿的人,一定要面见王爷。

李释眉心一跳:“带他进来。”

被带过来的只有曲伶儿一个人,形容憔悴,额头肿得老高,一双桃花眼也哭肿了,看见李释和祁林,好不容易止了泪的眼睛里又开始泛酸,一眨眼就落下了两行清泪。

李释眉头一皱,喝道:“说话。”

曲伶儿哭得几近抽噎,断断续续边抽泣边道:“苏哥哥……没了……”

李释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起了浓雾,幽深地吓人。

周围安静极了,好像连风声虫鸣的动静都没了,曲伶儿在这诡异气氛里渐渐止了哭,小心翼翼地看着李释,等着人或诘问或震怒。可是什么都没有,连问他一句“怎么没的”都没有。

门外有人来报,徐州城的乡绅们想要见王爷。

李释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曲伶儿突然为他苏哥哥感到不甘,千里迢迢一刻不停歇地赶过来,命殒半路,这人却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曲伶儿回头,冲着李释的背影大声喊道:“苏哥哥死了!”

那人连脚步都没停顿一下,直到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大殿转角,事不关己抽离地一干二净。

曲伶儿气的发抖,他的苏哥哥,他最好的苏哥哥,为了这么个人,不值得!

直到颤抖的身体被慢慢裹进温暖的怀抱里,把他所有的的坚硬、愤怒、委屈全都融化掉,曲伶儿才慢慢止住了颤抖,转而嚎啕大哭起来。

他这一路发了疯似的赶路,就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乱想,这会儿终于筋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了。

“苏哥哥没了……他死了,他为了救我死了……”曲伶儿哭的歇斯底里,“我没有家了,苏哥哥他回不来了……”

祁林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任由那些横流的眼泪鼻涕打湿前襟,吻吻那红肿的额角,劫后余生似的暗自幸庆,还好你没事。

安抚好曲伶儿,看人打着哭嗝睡着了,祁林才又出来找李释。

他知道王爷的情绪轻易不外露,但像今天这么平静还是反常了些,他一时竟也拿不准到底是爷的道行又深了,还是当真觉得人死不能复生,多想无益。

找到人时,李释正跟一帮乡绅在灯火下相谈甚欢。

乡绅们为答谢宁亲王救徐州百姓于水火之中,特地写了一副对联为宁亲王歌功颂德。

上联是:披肝胆,救生灵,光华映日月

下联是:匡大统,扶社稷,功德载春秋

李释大喜,甚至不吝墨宝亲自赐了横批,铁画银钩的四个大字,行若蛟龙,笔笔到位:

休戚与共

好一副与民同乐的盛景。

祁林心里却隐隐不安,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爷虽然情绪寡淡,却也绝不是个会逢场作戏的人,就算他对苏岑的死无动于衷,也不至于这会儿就抛之脑后了。

那伙乡绅对着李释千恩万谢了半个时辰才离开,李释眼里渐渐敛了笑,冷的冰寒彻骨。

祁林上前:“爷……”

李释起身:“再去查一遍行宫外的灾民营帐,夜里露重,别出什么岔子。”

“爷,”祁林难得没有听命,“您先歇息吧。”

李释摆摆手,慢慢从桌后出来,刚走了两步,脚步一滞,一口黑血喷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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