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林一手抓住绳子,另一只手抓住曲伶儿的半截腕子,挂在崖壁上的绳子剧烈地晃了几晃,终究是稳了下来。
祁林手上用力,将人拉至身前,他的手在抖,能察觉到怀里抱着的躯体也在抖。
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险些把人弄丢了。
“祁哥哥。”曲伶儿像是还没从绝处逢生中回过神来,不确定地又叫了一遍,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祁林手上收紧:“上去再跟你算账。”
那双桃花眼弯弯地笑起来,果然是他祁哥哥。
转而又蹙了蹙眉,“我们怎么上去啊?这绳子担不起我们两个人的。”
祁林找了块落脚的地方,拿绳子把两个人缠在一起,道:“抱好了。”
曲伶儿双手早已经牢牢抱住祁林的腰,让他撒手他也不会撒手的。
祁林拉了拉绳子,示意上面的人往上拉,却也没有完全借助绳子,足尖一点,腾空而上。他早已在崖壁上找好了几处借力的点,一连上升了几丈。曲伶儿目瞪口呆,饶是他轻功再好也不敢这么上,万一一个脚滑,稍一停顿就是万劫不复。也不知他祁哥哥是怎么做到的,在崖壁上却像如履平地,像是早已经熟悉了每一块石头,每一次发力都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刚好能落到下一块石头上。
这样就不必借力于绳子,绳子只是一重保障,确保他们不至于错失一脚就坠入万丈深渊。
到了一处,眼看着再无落脚的地方,祁林反手抽剑,楔进石壁里,临时做了一个落脚的桩。稍作停歇。
尽管雨水当头浇下,两人满身都是水,曲伶儿还是觉得祁林一定是出汗了,拉起袖口给人擦了擦额角,“祁哥哥,我都不知道你轻功这么好。”
祁林轻轻摇头,目光向上审视着崖壁上每一处关窍,竭力忽视自己不稳的气息和有些发软的双腿。
他怀里抱着他的重中之重,所以只能慎之又慎。
绳子往上拉的很快,但却轻的异常,一群人卯足了劲预备拉两个人,不曾想使空了力,险些向后仰过去。
苏岑扑在崖边往下看,大雨冲刷下的视线有些模糊不清,两个人又紧贴在崖壁上,一个恍惚就看不见了,他生怕一个不小心绳子断了,两个人都上不来了。
好在身影虽然飘忽,但却是稳步上升的,苏岑心头稍安,却也不敢放松,吩咐人留神拉好绳子,以防两个人用得上。
有惊无险地上了一多半,直到在崖顶上可以清晰看到祁林矫健的身姿,最后一段绳子已经没有绳结,苏岑慢慢松了一口气,心里那根弦总算稍稍放松了一些。
这一天里发生了太多事,让他多少有些手脚脱力的无力感,苏岑直起身来,狠狠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去,头顶密布的阴云让他有些喘不上气了,被大雨冲刷了太久身子也有些麻木了。
没想到案子到最后竟然又牵扯上了暗门,徐州是这样,那苏州呢?扬州呢?其他地方呢?又有多少地方隐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还没露出端倪。
暗门从中拿走了那么多银子到底用来干什么?宋凡在其中又是扮演着什么角色?苏岑按了按眉心,问题接踵而至,他没想到暗门里头这么盘根错节,却又像附骨之蛆似的阴魂不散,他都替李释觉得头疼。
“两个孩子受了惊吓,先把他们送回去吧。”看着这边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苏岑回头道。
曹二叔一手牵着二丫,一手牵着虎子,冲苏岑点头,“下面那位小兄弟的恩情我回去再当面答谢。”
苏岑点点头,目光却漫过曹二叔向后望去,远处的苍山点翠,与地面交接处升腾起浓郁的水雾。苏岑微微蹙眉,目光慢慢凝聚起来,他总觉得那团雾里像有什么在慢慢逼近,却又看不真切。
刚要回头,瞳孔洞穿雨帘剧烈一缩。
苏岑没预兆地拉了曹二叔一把,两个孩子都跟着一踉跄,下一瞬,呼啸而过的响箭擦着耳边而过,没入虚空,不见了踪迹。
所有人急忙回头去看。
“拉好绳子!”苏岑喝道。
官差们只得又回过头去。梁方交接了手头的事情,也凑近过来,跟苏岑和曹二叔一道看过去。
一伙人在浓重水雾掩映下逼近,十几个人,手持箭弩,为首的正是刚刚才会过面的宋凡!
人虽然不多,但都手持利器,与他们这伙奔着救人来的显然不是一路货色。而他们这边祁林和曲伶儿还在下面,就只有曹二叔和梁方还有战斗力,不只要护着苏岑和两个孩子,还有一众拉着绳子不能动的官差。
实力悬殊。
曹二叔从背后抽出烟杆,护在两个孩子身前。
宋凡步步上前,冲苏岑一笑:“苏大人,这么快又见面了。”
苏岑冷冷注视着笑的一脸灿烂的眼前人,未做回应。
宋凡也不恼,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躲在曹二叔身后的两个孩子,挑着半边眉笑道:“这么快就把人捞上来了。”
“那这下面的又是谁?”宋凡视线往崖下窥探,被苏岑上前挡住之后才不情不愿收了目光,冲曹二叔道:“你这不厚道啊,两个孩子因为你才遭了罪,你怎么让别人代你受过呢?”
曹二叔怒目圆睁,刚要跟宋凡算账,却被苏岑及时挡住。
苏岑没理会宋凡的激将法,冷静而克制地皱眉问:“你想干什么?”
“苏大人,你这样好没意思啊。”宋凡本想摊摊手,奈何一条胳膊先前被曹二叔打断了,抬不起来,只能挑眉看着众人,“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过来跟诸位打声招呼,顺便跟诸位告个别。”
宋凡一抬手,身后的箭弩齐齐支起,正对着苏岑等人。
宋凡挑唇一笑:“你们是自己跳,还是我送你们一程?”
苏岑凝眉看着宋凡,突然挑唇笑了:“这么巧,我想说的也是这一句。”
宋凡一愣,迅速转身。
只见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队人,各个手持弯刀,身形彪悍,赤着膀子露出身上虬结的肌肉——是宁亲王御下的图朵三卫。
祁林带着曲伶儿终于从崖下上来,从兀赤哈手里接过自己的弯刀,一并归位。
图朵三卫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人一手持伞从人群后面出来,华衣锦裳,气派雍容。伞面一抬,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黑的深沉,像望不见底的深渊。
正是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狼群的主子——宁亲王李释。
苏岑冲李释一笑,转而看着宋凡,眼里有了罕见的笑意:“你是自己跳下去,还是送你一程?”
宋凡总算笑不出了,眉心微蹙:“你说过要放我走的。”
“我也说过,我还会把你再抓回来。”苏岑道,“你要是从一开始就走了,现在早已经出了栖凤山,没人还能抓住你,是你非要回来自投罗网。”
“你又算计我?!”
“是你自己放不下设计好的陷阱,非要过来看我们落网,我不过是将计就计。”
宋凡抿了抿唇,自知理亏,不做无谓的挣扎,抬手让手下的人把箭弩放下,冲苏岑一笑:“我们投降。”
宁亲王慢慢上前,把苏岑也拉到伞下,垂眸看了宋凡一眼,“就地处决了吧。”
“你不能杀我,”宋凡后退两步,握紧手里的剑,有些慌了神,“杀了我你就永远都不知道那六十万两去了哪里了。”
苏岑皱了皱眉,有些为难。宋凡是个隐患,这一点苏岑早就知道,且不说他那神秘莫测的身份,单是他极端的处事方式就让人容不下他,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处以极刑都不为过。但也诚如他所说,要追查官银的下落宋凡就必须留着,从黄婉儿失踪开始,他策划了徐州修河款的全部过程,这一点只怕连直接参与的曹二叔也不见得洞悉其中的各个环节,官银下落这种事情宋凡更是谁都不会告诉。
李释却没像苏岑那样纠结太久,“区区六十万两,找不回来就算了。”
“我还知道暗门的事!”宋凡急忙道:“你不想知道暗门的总坛在哪吗?暗门背后的人到底是谁?我都知道,我能告诉你!”
苏岑突然明白了李释的用意,“你说的话真假参半,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是开门的人,我知道暗门最核心的机密,”宋凡如今没有丹书铁券护身,也没有拿的出手的要挟,性命攸关,只能拿出诚意,“那个曲伶儿,当初被暗门追杀,不就是因为知道了开门的秘密!”
众人齐齐去看曲伶儿,曲伶儿一怔,片刻后才微微点了点头。
这么看来宋凡确实是知道一些事的。
苏岑收回目光看着李释,询问他的意思。
李释转了转扳指,眼神透出一股危险的味道,足足过了半晌,李释才收了手,抬眸吩咐:“杀无赦。”
宋凡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
直到李释径直越过他走了,才又说了一句:“饶他一条狗命。”
那是一场彻底的屠戮,图朵三卫声名在外,苏岑却从未见过这些人动手,但此时回荡在心头的却只有一个词——名不虚传。
事情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锋利的刀锋划过脖颈,好多人甚至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来,鲜血已经迸溅,顷刻染红了整片山崖。
等众人回神,只看见满地的尸体和图朵三卫离去的背影。
宋凡呆立原地,瞳孔微微瑟缩着,双腿打颤,一动也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