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娜像是生怕张扬会反悔,或者动作慢了失去阻止人肉事件的最佳失效,马上就要把柯禹“借”出去,因为此刻人就正在她车上等着。
张扬顿时就懵了。她提出这个要求更多是一时冲动,她只是想起了昨夜在ktv,那个耀眼到让人脸红的男生,那双干净坦然的眼睛,那种混杂了嫉妒、艳羡、不甘、渴望的心情。
冷静下来,让她接受一个人把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做物件一样送给她,超出了她的认知。不过,她并不是要反悔,只是没料到马上就要面对,甚至不给她一点时间思考和消化。
米娜殷切地看着张扬。
张扬挣扎了片刻:“我会马上跟她们谈。”
米娜脸上终于有了一点放松:“那,我先跟柯禹说一下,一会儿我把他送去你家。”
张扬怔怔地“嗯”了一下。
“你也要答应我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也绝对……”米娜尴尬地说,“我想你也不会发照片的。”
张扬站起身,形色匆忙:“那我先回去了。”
回家路上,张扬给盛世一个前线资讯站的站姐打了电话。这人网名叫蘑菇,跟盛世工作室关系很好,已经把粉圈经济成功为自己变现,算得上是粉头。
蘑菇猜到了米娜会去找张扬求情,俩人交好多年,她对张扬始终很客气。
张扬先说了米娜已经准备报警,米娜家里很有势力,一旦惹急了肯定要报复,随后又说米娜不想把事情闹大,并愿意道歉。一番软硬兼施后,张扬又动以情晓以理,说米娜毕竟给哥哥花了那么多钱,又从盛世的利益劝蘑菇,人肉违法,粉丝行为会给哥哥带来很大的负面影响,最近哥哥正在跟对家争一个高奢代言,别让对家捡了便宜。
这些道理蘑菇当然是懂的,她们跟米娜毕竟没有深仇大恨,教训一下出口恶气就差不多了,既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也不想给盛世惹麻烦。
张扬都开口求情了,蘑菇就顺坡下驴,琢磨着发一个约束人肉行为的声明,彰显盛世的粉丝大气明理,再用小号操作把人肉的锅甩给黑子,又可以借机卖一波惨。
俩人商量了一些细节,不知不觉张扬也回到了家。
她进屋一看,突然觉得自己住了一辈子的家哪哪儿都看着不顺眼。这里乱那里旧,毕竟是二十多年的老公房了,想改善需得大动作。
她平时极少带朋友回家,更别说男的,一想到柯禹等一下要出现在这里,她就紧张得直冒汗。手忙脚乱地挂起几件衣服,又把肉眼能见的垃圾都收起来,抻平沙发套,胡乱扫了地。
忙活了一通,她突然想起什么,跑去卫生间,对着镜中的自己发怔。
一张寡淡无味的脸,苍白,干瘦,疏于打理。平日里的她就是这个样子,只有去见盛世的时候,她才会穿新衣服,化细致妆容,踩着让她疼得龇牙的高跟鞋只为了在人群中稍微突出那么几公分,哪怕盛世根本注意不到她,那对她来说也是世界上最具仪式感的行为,像朝圣。
除去公演不说,近距离“朝圣”的机会,是她持之以恒的努力换来的。粉圈内是有明确等级制度的,盛世的动态会由工作室透露给大粉,只有贡献足够多,才会被大粉允许去接机、探班、去活动现场应援等等。所谓贡献,首先看钱,其次看才,没钱也没才的,就去刷数据做苦力。圈内的等级关系到方方面面,话语权、消息、资源、福利、利益、脸面。在一个以盛世为名的虚拟国度里,她是特权者。
这都是盛世赋予她的,而她现在居然生出要为一个赝品打扮的念头。她没有疯狂到觉得自己非盛世不嫁,也期待有一天有属于自己的爱情,但柯禹不是她的男朋友,她想要打扮的心情是有那么一瞬间将柯禹当成了盛世,这种想法跟米娜有什么区别,都是对盛世的不尊重。
可是跟米娜“借”来柯禹的自己又算什么?
张扬越想越是头疼,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紧张期待。
终于,门铃响了。
张扬换了好几口气,过去打开了门。
柯禹站在张扬面前,耀目的俊美,坦然的笑容,昂贵的西装,像是一夜昙花盛开的惊喜,这份美来得突然,又随时会离去。
张扬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同时口干舌燥,握着门把的掌心全是汗。
明亮的光线下看柯禹,只是更像哥哥。
“你好,飞扬。”柯禹的声线丝滑柔软得像上等的绸缎。
“你、你好。”张扬努力镇定下来,“请进。”
柯禹走了进来,他环顾四周,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站在玄关处。
张扬又道:“请坐。”
柯禹这才换上拖鞋,坐到了沙发上。
张扬看着柯禹,觉得他出现在自己家,就像历经风雨的破瓦罐里开出的一朵沾着雨露的花。她第一次生出在自己家坐立难安之感,她道:“你、你喝点什么吗?”
柯禹笑道:“都可以。”
“那你稍等。”张扬进了厨房,随手关了门,给米娜打电话。
“飞扬姐,我也正想给你打呢,他到了吗?”
“到了。那个,之后会有约束粉丝的声明出来,你这段时间不要发声,一个字也别说别回应,这事很快就会过去的。”
“太好了,谢谢你!”米娜如释重负,“太感谢你了飞扬姐。明天我会把柯禹的一些生活用品送过去。”
“嗯,没什么。那个……”张扬压低声音说,“定制品,有没有什么……”她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踟蹰着说,“我要注意什么?”
“哦,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有两件事很重要,第一,安全词,安全词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或应付突发情况,任何时候,只要你说出这个词,他就会停止一切行为,柯禹的安全词是‘公主娜娜’。”电话那头传来“嘿嘿”一笑。
“嗯,然后呢。”
“第二,还是不要泄密,这个对所有人都很重要,泄密的后果我们两个都要承担,你可千万要注意啊。”
“这我明白。”
“第三,不要损坏,毕竟是租的,坏了要赔的。”
“……”
“其他就没什么了。我说了,定制品非常听话,我已经交代过他要听你的话,所以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反过来,定制品本质上不是成年人,公司有给他们输入一些常识,但是他们还是……说实话挺弱智的,很多时候你不指使,他就不知道要干什么,所以你要他做什么,就要说出来。”
“那他们到底有几岁的智商?”
“怎么说呢,他们智商没有问题,但只有很基本的知识储备,像小孩子吧。不过他们学习能力挺强的,基本上教一遍就能记住。”米娜坏笑一下,“我教他很多‘恋爱技巧’,飞扬姐可以慢慢享用哦。”
张扬再次哑然。
挂了电话,张扬忐忑地煮了热水,端着茶出去了。
柯禹还板正地坐在沙发上,果然如米娜所说,像个在等待下一步指使的机器人。
张扬把茶杯推到柯禹面前:“喝点茶吧。”
柯禹就拿起茶杯来喝茶。
张扬看着柯禹,此时对他充满了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她想了想:“你……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吗?”
柯禹道:“公主家里。”
“不是,更早之前,在没有见到……”张扬忍着恶心说,“‘公主’之前。”
柯禹有些茫然,半晌,摇了摇头。
“你有父母吗?”
柯禹再次摇头。
“那你知道盛世吗?”
“盛世”两个字像是触动了什么关键字,柯禹的眼神立刻活跃起来:“你想听盛世的歌吗?”
“……好啊。”
柯禹张嘴就唱了起来,是盛世最近发布的单曲。
柯禹的音色也与盛世相近,是好听的,但因为没有受过声乐训练,唱功青涩,只是配上这张脸,谁还能仔细去听他唱了什么呢。
张扬又一次感到心湖激荡,整张面皮都在发烫,她仿佛看到了盛世就坐在她面前,坐在她家的沙发上,单独为她一个人唱情歌。这只有梦里才可能有的场景,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眼前!
歌声渐息,柯禹把那旖旎的歌词爱语转为在口齿间轻喃,他在张扬的怔愣间慢慢靠近她,轻抚她的面颊。
张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无法动弹,无法言语,那张脸越近,就越失焦,越失焦,就越像盛世。
唇上传来柔软的压力,张扬胸腔如鼓擂,她猛地推开了柯禹。
柯禹歪栽了一下身体,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做的不对吗。”
张扬腾地站了起来,磕磕绊绊地说:“那个……左边的,左边的卧室,你晚上睡那里。”说完逃命似的离开现场,跑回了自己房间。
张扬一晚上都没睡着,她想米娜,想盛世,想柯禹,想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想那个吻。
太玄幻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是真的吗?定制品,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所谓的组织,岂不就是人f-a-n子?
可是柯禹根本不像被制造出来的,他除了有一点呆,分明是活生生的人,他会唱歌,会说会笑,会亲吻……
不,就算他是被制造的,他本来就是活生生的人啊。这样一个人,却没有自我,像商品一样被交易来交易去,他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按照米娜的说法,是不是还有很多像柯禹的人,在遭受一样的事?
辗转反侧的一夜,让张扬第二天无精打采,她趴在被窝里,瓮声瓮气地跟公司行政请病假,累倒是其次,她不放心柯禹一个人在家,那毕竟是个长腿的人,万一出去惹麻烦怎么办。
洗漱一番,张扬鼓起勇气打算去看看柯禹起来没有。
她没想到柯禹不仅早早起来了,还给她准备了早餐。
柯禹围着她的卡通围裙,换了一套深色的居家服,头发软垂在额前,显得又乖又年轻,他就站在窗边,白皙通透的皮肤像晨间的凝露,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反射着太阳的清辉。
柯禹看到张扬,温柔一笑:“醒了呀。”
张扬再一次手足无措:“你怎么……”
“我做了粥和煎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昨天忘记问你早餐喜欢吃什么了。”柯禹眨巴着眼睛望着张扬,“你不喜欢我就重做。”
“不用,很好了。”
张扬走了过去,余光瞄到门口的行李箱,应该是米娜送来的。这是个28寸的大箱子,箱子的尺寸总是跟出行天数相关的,这提醒张扬首次思考一个问题:她打算“借”柯禹几天?
米娜也没说借她几天,那……到底该是几天呢。
柯禹绅士地为张扬拉开椅子,落座后,又递给她筷子:“我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叫你,你平时都几点起床?我会选择最好的时段做早餐,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
张扬心里泛酸又泛甜,简直酥麻了一片。这样美好的场景,让她怀疑自己一觉还没睡醒,可她宁愿不醒。
“谢谢。”张扬呐呐地说了一声。
柯禹伸手摸了摸张扬的眼角,柔声说:“晚上要早点睡啊。”
张扬又是一阵心颤。
吃完早餐,柯禹要去洗碗,张扬连忙制止:“我来洗就好。”
柯禹也不推让,只问:“那我做什么?”
“你随便。”
张扬端着碗筷进了厨房,一边洗,一边偷看客厅的柯禹,发现柯禹还坐在饭桌前发呆。
她洗完之后,没留心脚下水渍,突然滑了一跤,哎叫一声坐在了地上。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柯禹跑进了厨房,矮身就将她抱了起来,用一种怕要惊扰她的音量轻轻问道:“怎么样,疼不疼?”
宽厚的胸膛、结实的臂弯、关切的语气,给予张扬从未有的心动和安全感,她红着脸摇摇头。
柯禹抱着她坐到沙发上,给她揉着崴到的脚腕。
张扬近距离看着柯禹纤长浓密的睫毛,那上翘的弧度真勾人啊,跟哥哥一样,还有那总是嫣红饱满的唇,也跟哥哥一样,让她轻易就能从这个人的一举一动中拓出哥哥的影像。
张扬忍不住偎进了柯禹怀里,带点忐忑,带点期许。
柯禹转脸看着她,然后低下头,再次吻住了她的唇。
这次张扬没有惊慌,没有抗拒,唇瓣轻碾,齿间缭绕的气息灼热而富有男性魅力,令人沉醉不已。原来这就是吻,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无声尖叫。
请假在家的这一天,张扬过着如梦似幻的生活。她跟每个女孩子一样,无数次幻想自己恋爱的画面,但她知道绝对不会比现在经历的更美好。柯禹那么完美,那么耐心,那么温柔,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她原本不可能拥有,一天都不可能。
俩人在家做饭、看电影、打扫卫生,像情侣一般亲密无间,张扬还带柯禹去超市采购,柯禹戴了一副墨镜,但遮不住逼人的帅气和优越的身材,走到哪儿都是路人的焦点。
张扬接收着四周艳羡的目光,想起了那晚在ktv她看着米娜与柯禹出双入对时的心情,原来被人嫉妒的感觉是这么好,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爽。这种感觉,这种赢了的感觉,只有在倾轧不如盛世红的别家的粉丝时才能体会到一点。
此时此刻,蘑菇就正在坐镇指挥,打一场舆论仗,约束粉丝的声明在早午饭时发完,到了晚饭,下酒菜就变成了争论“究竟是谁带头人肉的”粉圈混战,抓着一个分不清是黑装粉还是粉装黑的无间小号大做文章,力图把祸水往对家身上引。
至于米娜和她的传奇,已经在尘土飞扬中悄悄退至角落,乏人问津了。
张扬就依偎在柯禹怀里,握着手机指点江山,没有人知道她此时在享受什么,那一刻之人生得意,像倏忽窜至高空绽放的烟火,无根无基,却绚烂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