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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桂婶家住了小半个月,明霜也差不多熟悉了周围的环境。
这地方远距京城千里之外,四面环山,村落不大,算算也就三四十户人家,早出晚归,忙于农活,不贫不富,刚刚温饱而已。
江城的伤势一日一日转好,其间也来回发了几次烧,到如今总算是不再发炎了。
而乔清池自那天夜里离开后就再没来过,村里消息封闭,也不知城中现在的情况如何。明霜此刻一心扑在照顾江城的事情之上,无暇去顾及其他。
每天的日子过得格外平静,桂婶白天不在家,明霜闲下来便会做些针线,江城躺在床上休息,她就在旁边坐着同他说话。两人正是情意缱绻之际,即便成日在房中呆着,也并不觉得无聊。
“我瞧你脸上的口子结痂都结好了,是不是有些痒?”
她伸手抚了抚。
“是有一点。”
“这块疤褪了,咱们小江就又是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啦。”她在床边纳鞋底,忽然想到什么,“桂婶今天临走前说给你炖了鸡汤,我去瞧瞧。”
明霜摸到木拐,撑起身子来,吃力地往厨房走。
桂婶中午一般是在地里吃带去的干粮,灶里留了热菜和米汤,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今天还没等到用饭时已经凉透了。她为难地端起汤碗,又挪回去问江城。
“怎么办?冷了诶……”
他并未放在心上,“没事,热一热能喝。”
明霜听话点了点头,把汤放回锅里,蹲下身去打量灶膛,黑压压的碳灰让她顿然感到无所适从。讷讷地发了一会儿呆,转目瞧见旁边摆得整整齐齐的干柴,尽管心头没底,她还是取出火折子来,挽起袖子抽柴禾。
江城靠在床上看书,隔了好一阵见她垂头丧气地走回来,脸上沾了些许污垢。他忙起身去牵她的手,“怎么了?”
明霜讪讪地望着他,“我不会生火怎么办……”
江城宽慰地笑起来,拿绢帕替她把脸擦干净,“没事,冷的一样可以吃……或者,你放炭炉子上热一热吧。”
“诶。”她依言出去,不多时,又急匆匆往里走,有些手足无措地把一个小竹篮子递给他,“你瞧瞧这个呀,我不会用,是不是被我玩坏了?”
江城伸手接了,粗略一看便笑道:“不打紧,只是手把松了而已。”
“松了还能修好么?”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她心里忐忑。
“修得好。”他把掉出来的竹篾子打了个旋,往篮子里穿插,明霜好奇地歪头观摩,虽然没看明白,只见他动作又熟稔又利索,三两下就编好了。
“好厉害。”她两眼发光,从他手里接过来,反复打量,把玩了一阵,又有些涩然地看着他,“怎么办,我什么都不会做,我是不是很没用?”
“人都有不擅长的东西,更何况是你呢。”江城在她鼻尖上刮了刮,“而且,不是还有我么?往后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明霜笑了笑不说话,只低头认真地玩着手里的小竹篮。江城垂眸时,目光落在她虎口磨出的那些薄茧之上,顺着袖口往胳膊里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淤青。
都是磕出来的,她走路不稳,此前常年坐轮椅,又不会使这种拐杖,尽管在自己跟前她只字未提,但也猜得到,她一定没少摔……
晚上睡觉的时候,江城便探到她臂弯,伸手轻轻替她搓揉。大约是觉得疼,明霜皱着眉低低呻吟,不太舒服地背过身去。
休养了快到一个月的时候,江城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习武之人体质好,身上的伤也痊愈得比较快。他头件事便是向桂婶打听村中木材的价格和质地,好在山里最不缺的就是树木,思索再三,最后选了桦木。
明霜坐轮椅的时候有不少小习惯,比如扶手不能太高,轮子上必须得有圆形的凹孔,好让她转轮子,正因为知道这些,委托工匠来做就显得太繁琐了。江城让人制了个雏形,索性自己动手雕刻打磨。
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就看见他坐在院中忙碌。旁边的黄狗端端正正地蹲着,歪头打量他。
桂婶第五日早起时,发现江城的轮椅已经差不多做好了,于是也走上前去瞧。棱角光滑,做工细致,竟然连纹饰也雕得如此齐全。
“江公子好鲜亮的手艺活儿啊。”
她左看右看,竖起拇指,“这是给姑娘做的吧?”
江城淡笑着颔首。
他二人如此情真意切,痴心一片,便是自己这么个外人在旁边看了也极是动容。桂婶兀自感慨了片刻,忽然问道:“公子和姑娘是……夫妻?”这个问题困扰她多日,当天乔清池把人带来时什么也没说,只说明霜是谁谁家的千金小姐,但连着一个月他们二人都一屋住,一桌吃,瞧着也不像是未出阁的姑娘。
江城被她问住,半晌后笑着摇头:“不是。”
居然不是!
桂婶立时被他搅糊涂了:“恕我多嘴,公子和姑娘这是什么关系呢?”
眼下世俗眼里的关系又有什么要紧的,庸人自扰,他不在乎,想必她也是了。
江城仍忙着手里的工作,不很在意地回答:“说不明白,反正我是她的人。”
他只要此生待在她身边就好了,别的不重要。
桂婶莫名其妙地盯了他许久,很败兴地牵了狗去厨房做早食。
有了轮椅,不必再拄拐,对于明霜来说实在是意外之喜。她试着转了两圈,仰起头来高兴道:“这下好了,可算是轻松了。呀,我老早就想说有个轮椅坐就好了,没想到你真的给我做了一个来。”
见她高兴,江城也含笑道:“你用着顺手便好。”
明霜挪到他身边停下,打趣起自己:“你说人有时候真是有意思,我从前总想着能走路,如今真下地走路了,还是觉得坐着比较舒服。”
“那不一样。”江城俯身去给她挽了挽耳边的散发,“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慢慢去找,找一个好大夫治好你的腿,就不用这样了。”
这回明霜倒没反驳,笑吟吟地应下:“好啊。”
正午用饭之时,桂婶照例是不在家。明霜托腮看着冷冰冰的菜有些发愁,为了方便他们,桂婶都是做凉菜,这也省了热菜的功夫,可是吃上十天半个月,着实是觉得不开胃。江城取了碗筷给她摆上,奇道:“怎么不吃,不饿么?”
明霜为难地摇头:“我想吃别的……”
“别的?别的什么?”
穷乡僻壤,她要吃的,说出来估计也没有,索性就不开口了,琢磨了一会儿,明霜张嘴道:“冰葫芦。”
说完,双目骤然一亮:“我好久没吃那个了。”
江城扒了口饭,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漫不经心道:“你要真想吃,其实也不难。”
明霜歪过头不解:“怎么?你看见有人卖了?”
他微微一笑,也不回答,飞快吃完自己的那份,起身叫她等着,端了空碗往厨房里走。
明霜一头雾水地捧着碗,没懂他话里的意思,低头吃了片刻,忍不住又探头去瞧。江城在灶间鼓捣,背着身子也看不到鼓捣些什么。
“你不会自己在做吧?”
他回过头来扬了扬眉,不答反问:“你不是想吃么?”
明霜怀疑地眯了眯眼睛:“你做的能好吃么?”
“待会儿就知道了。”
江城一向是说到做到,她一碗饭还没见底,抬头就看到他端了两道菜。
“篮子里还剩了一个笋,你将就着吃吧。等明天换了药,中午的饭我来给你做。”
盘子装着满满的都是冰葫芦,她瞠目结舌:“啊,葫芦原来是这样的呀?”
“面糊拖出柄那一道工序我做不好,索性搓个圆的给你……尝尝看。”
糖葫芦炸得油亮,滚圆滚圆的,上面撒了些许白糖,闻着便是一股甜甜的香气。另一碟是清炒笋丝,清香拂面,笋丝如雨,光是看着也觉得卖相极好。
明霜握着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嘴里尝,味道很好,几乎是原汁原味,都看不出是他做的。
“你怎么会做这个?”她说完,又补充,“你居然会做菜啊?”
江城挨在她身侧坐下,此刻才抿着唇微笑:“只是会做,谈不上很好吃就是了。其实京城里卖这道小吃的很难找,第一次给你买的就是我试着做的。”好在她吃的时候甜点已凉,没尝出异样。
“好哇,你又瞒着我。”明霜斜眼睇他,“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情?”
江城略觉尴尬,“这个不算瞒吧……”
“啊,是嘛,和偷香窃玉比起来是差很多哦。”她挑起眉来,笑得一脸狡黠。后者俊脸微红,握拳在唇下轻轻咳了一声,很是僵硬的岔开话题。
“这么甜的东西,亏得你吃得下……不腻么?”
明霜举箸去尝他的笋丝,清香可口,“说实在的,你做的菜比桂婶好吃多了。”她毫不吝啬地夸道,“很好吃。”
江城唇边荡开笑意,神色温柔地看她吃饭:“那你多吃一些。”她人本来就瘦,这一路折腾过来,又瘦了些,他着实希望她能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明霜歪着头冲他笑道:“既然这个技能被我发现了,往后我可要赖着你了,我是大小姐,口味很叼的哦,别想拿稀粥糊弄我。”
“好。”江城失笑,“我尽量去学。”
在村里的时光过得平静而舒适,转眼一个多月了,他们俩在这里住着,一直没有收到外界的任何消息。
吃过午饭,明霜就转着轮椅在院外遛弯。桂婶家离村口远,遥遥望去都是房舍,连牌坊也看不到。
江城的身子渐渐康复,她也该开始考虑往后的日子了,官府的人想必还在搜查,这地方离京城太近,不能久待。可是又要到何处去呢?
说到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除非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又与世隔绝的地方,从此隐居起来。
可说得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而且这里连个马车也买不到,赶路都成问题。明霜发愁地叹了口气,慢腾腾地往回走。
不知道请桂婶出去给探探路,她肯不肯答应……
正想着,人刚到院门口,忽然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传出来。
“这么快就修好了?”
“是固定两边的横木磨损了,没有什么大问题。”回答的是江城。
明霜抬眼一看,院中俏生生地站着一个姑娘,他在给人家修藤椅,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唇边还挂着笑。
小姑娘把东西接过来,满心欢喜地望着他,“江大哥真的不收钱么?”
“小忙而已,不用。”
“那真是谢谢你了。”她鞠了个躬,笑得满面春风,“改明儿你到我家来,我请你吃饭啊。”
瞧见明霜在门外,江城立时收敛好表情,摇头推拒,“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不客气不可以,应该的。”见他好说话,人又生得英俊,对方不免想套些近乎,“我家就在村东头,一棵歪脖子树旁边,桂婶婶知道,你什么时候想来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做好吃的!”
“……”大老远就看到明霜脸色不太好,他只得拿些话敷衍开来。
“那就这么说定啦!你可一定要来啊!”姑娘搬起藤椅,一溜烟跑出去,路过明霜身边还不忘停下来点个头。
“霜儿。”
明霜也不吭声,慢条斯理地挪进屋,他在后面心虚地跟着。
“……困不困?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别过头来瞪他,江城便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能这样!到哪儿都招蜂引蝶的!”
他有口难辩,半晌才低低道:“我没有……”
“还说你没有,从前和郡主眉来眼去的时候呢?”她说起话来有理有据,“我就知道,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现在我都不是大小姐了,你怎么可能还对我一心一意,见了好的自然会跟人家走了。山里的姑娘水灵灵的,哪像我,连路都走不好。”
江城几步上前,撩袍在她面前蹲下,“我从没那么想过,我发誓……”言罢,又琢磨着开口,“她哪儿都不及你,模样也不如你好看。”
明霜抿了抿唇,似有松口地望了他一眼,“我好看么?”
“好看……”
她正打算笑,忽然又收住,不以为意,“不行,这话我听腻了,我不吃这套!”明霜拿手推他,“你说你喜欢我。”
他只好颔首:“我喜欢你。”
“你最喜欢我。”
“我最喜欢你。”
她还没觉得满意:“要一生一世喜欢我。”
“嗯,一生一世喜欢你。”
“没有‘嗯’!”
江城:“……”
明霜忍不住发笑,伸手去捏他的脸,然后眉眼贴近他的,轻轻拿脸颊在他唇边蹭了蹭,“等你伤痊愈,咱们就成亲,你说好么?”
他微窘,浅浅笑着点头:“好。”
他不敢开口问,甚至把这个当成一种奢望。而她居然一直惦记着,这样的幸福失而复得,心中的喜悦难以名状。
江城正欲说话,突然听得院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桂婶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大力推开门,声音微颤:
“不好了,官差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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