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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白日里有公务要忙,明霜还如之前一般在家里呆着,府内除了她就是江言,再没别的主子了。饶是江言有意避着她,但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碰面也是难免的事。
他八岁上江家便遭逢劫难,母亲过世得早,又没什么姐妹,数年来跟着萧问学习武功,很少和外人有接触。所以一遇上明霜,他更加不知道要说什么该做什么,偏不巧,这个大嫂还十分难应付,于是但凡江城有事要出门,江言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状态……
“大嫂,您的猫……”
他从墙角里把白猫拎起来递给明霜。
“辛苦了。”
大槐树上枝摇叶晃,雪花簌簌往下掉,他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逮住那只鸟气喘吁吁下来。
“大嫂,您的鸟。”
不多时。
“大嫂,您的金鱼。”
过了一阵……
“大嫂,您的菜花蛇。”
半晌之后。
“大嫂,您连耗子都养么……”
“耗子当然不是养的呀。”明霜笑吟吟地把白猫捧起来,“是给这孩子改善伙食的。”话音刚落,便见它眼睛一闪,身形灵活的把江言手里的老鼠叼走,在地上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喜滋滋地跑到树下进食去了。
明霜取出一条干净帕子给他:“小言来擦擦手。”
江言不好意思拒绝,垂眸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
“真乖。”脑袋上又被揉了揉,他立时浑身起鸡皮疙瘩。
“姐姐这都是为了你好呀。”明霜一面摸一面眯着眼睛看他,“当初你哥给我抓麻雀的时候身手可比你快多了,他说你轻功不好,特地让我来帮你练一练的。”
才怪!
江言暗中翻了个白眼,又发觉这样翻白眼不好,可是已经翻过了,索性再翻一下。
“我听别人说,大哥……曾经是您的侍卫么?”他忽然问这话。
明霜正在吃茶,闻言顿了顿,笑意如常:“是啊,怎么了?”
“您……”斟酌了一会儿,江言才道,“您不嫌他的身份么?大家小姐和下人私奔,哪怕是放在当下也是不能被认可之事。”
“我知道啊。”
“您知道怎么还……”
她不以为意地合上茶盖,偏头朝他笑笑,“人总是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那些道德、教养,从一开始就是用来束缚人心的,信不信是一回事,要不要搭理又是一回事。若人心真有那么容易被人束缚,那也不叫人心了。”
说完,见他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明霜又摇头微笑,拿手在他脸上捏了两下,“算了,你还小,说了这些也不懂的。往后自然会明白。”
江言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诶,你衣服破口了?”她抬眼扫了扫,许是方才在树上刮的,转身准备命人去针线,“站过来,我给你补补。”
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又好拂了她的好意,江言只得走上前去。
明霜拈了线,用针纫了两条衣线,对准他衣摆处来回织补。萧问是个标准的光棍,带孩子向来粗糙,衣服破了照样让他穿着满大街走,偶尔心血来潮补出来的样子也是令人发指。
五六年了,自打江家犯事,母亲病去,这种待遇就再也没有享受过。江言垂着眼睑发呆,心下生出些许暖意来,忽然觉得……大哥娶了她,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衫子才补了一半,未晚忽然从门洞那边进来,走到明霜跟前,“小姐,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哪个大小姐?”
未晚换了个词,“就是……瑞康王世子妃啊。”
她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她所指之人是明锦。
明霜换好衣裳让未晚推着到了偏厅,明锦已经在桌边坐着喝茶,她看上去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多大区别,只是神色不如以往犀利,眉眼间也带了点轻愁。
见她进来,明锦忙搁下茶碗,堆上一脸笑。
“霜儿!”她走上来,拉着明霜的手,亲切又温暖地寒暄,“你怎么样?好不好?”
明霜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到桌边去吃茶果。
“我挺好的,有劳姐姐记挂。”
明锦紧跟在她身后,“王妃告诉我说你回京了,我起初还不信。这会儿看见你好端端的,我这心里也安定许多。”她双手合十,冲天上拜了拜,喃喃念道:“老天保佑,好在你平安无事,那会儿听说有人劫狱,我这心都是替你悬着的,就怕你躲不过这一劫。幸好幸好,你福大命大,难怪老祖宗老说你个有福之人。”
她的口气越听越熟悉,明霜细细一琢磨,这才想到了叶夫人。
一样的笑中藏刀,一样的拐弯抹角,光是想想都无端令人反胃。
要不是她今日找上门来明霜连想起她的机会都没有。
叶夫人临死前的模样,现在还记忆犹新。那是明锦的亲生母亲,直到死,她都没来看一眼,为了撇清关系能狠心到如此地步,可见得此人有一颗多阴冷的心。
“无事不登三宝殿。”明霜不喜欢和人打太极,直截了当问她,“说吧,来作甚么的?”
看出她态度不耐,明锦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是知道的,三王爷如今做了皇帝,眼里又容不得沙子,王爷如今在府里软禁着,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偏偏世子又在这当口出了事……你……”她明显注意了一下措辞,“江大人和今上交好,你能不能……”
“不能。”
话还没说完,明霜就淡笑打断。
“霜儿……”难掩尴尬,明锦咬着下唇,“算是姐姐求你了,你帮我这个忙吧。”
“世子犯事与我家小江有什么关系?你也知道新帝登基,是从王爷的位置爬上去的,他自然容不得其他兄弟,如今作甚么都是费力不讨好的,我劝你别动那个心思了。”
“我这不是没有其他法子了么。”明锦望着她,清泪直流,“念在我们姐妹一场,你好歹同江大人说一说。”
她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我们姐妹一场?”
“我从没害过你不是么?”明锦努力的回忆着,“你看……小时候我照顾过你啊,还有你刚来京城的时候,外出的事我后来不也没有阻拦么?我对你一直有期待,我知道明绣是不如你的。”
“对了。”她忽然道,“你落水,那时候推你落水的人绝不是我,想必是明绣干的!”
不喜她提起往事,明霜皱起眉,“行了,你是真心的也好,假心的也罢,这忙我不帮,请回吧。”
“霜儿。”明锦不死心地望着她,“我们可是一家人!”
一家人?
一个连明绣都不如的人,也配和她称一家人么?
明霜抬起头来,冷眼与她相视:“世子妃说笑了,我如今,是江家的人。”
这个是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明锦立时哑口无言。
江城刚从门外进来,前面的言语一句没听到,蓦地见她说出这话,心中砰然一跳,带了几分讶然地举目看去。迎面就见明锦红着眼圈,快步朝这边走,路过他身边也没停,领着自己的丫头,径直出去了。
江城收回视线,“她怎么来了?”
“谁知道。”明霜满腹不悦,娇憨地朝他伸出手:“小江抱。”
江城自没有二话,俯身去抱她,想到她方才的言语,自是欢喜不尽。
“既然不高兴见她,往后不见就是了。”
“嗯……”明霜靠在他怀中颔首,“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没什么事,提前回来了。”他索性将她提起来,坐在自己腿上,“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江城迟疑了一下:“圣上下午叫我去了一趟,是说明见书的事。”
明霜不自觉颦了颦眉。
“……他知道年前咱们俩成了亲,明见书按理说是我的岳父,所以就做主撤了他的罪名。随后他便问我,要不要给明见书官复原职。”江城看着她,“你的意思呢?”
三王爷的意图很明白。
之所以当初选择了他,一方面需要他潜入皇宫暗杀皇帝,另一方面也是想让他的父亲能够返朝。当初支持他的人都被先帝流放到别处,眼下他刚登基,自然需要更多的朝臣拥护于他。
三王爷并不知晓明霜和家里人的纠葛,只当明见书与他是亲家关系,扶持他是理所当然的事。
明霜听完就从江城怀里起身,咬牙切齿,“官复原职?我娘为他死了,明绣替他嫁了,叶夫人也上吊自缢。他现在苟活也就罢了,还让他坐回之前的高位狐假虎威么?所有人都过得不好,就他有滋有味的安度晚年,凭什么!”
“好好好,你别动气。”江城只得道,“不复职就不复职吧,回头我去和圣上说便是。”
抿着唇盯了他半晌,明霜搂着他胳膊,把头埋下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很坏?我对自己的爹爹都这样……”
“不是。”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只是看不得他过得好,或许,我心里也有仇恨,报复了才能痛快。可他是我爹,我总不能要他的性命。”明霜趴在他肩头小声嘀咕,“倘使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你还会喜欢我么?”
“会。”
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明明听着忍不住窃喜,明霜还要捉弄他,“你这么讲,那不就是承认了我没你想的好么?这时候应该说‘在我心里你最好,没有不好的地方’。”
江城怔了怔,老实道:“嗯,在我心里你最好,没有不好的地方。”
她偏偏不知足:“咱们家里谁最好看啊?”
“你最好看。”
“谁最聪明?”
“你最聪明。”
“谁最善良啊?”
“你最善良了。”
江城心头好笑,这个把戏她似乎永远玩不腻……
明霜在旁乐不可支,抬手去捏他的脸:“好啦,看你这么听话的份儿上,饶过你了。”
府里的下人都很识相,两个人温存的时候偏厅里的管事及仆从们早四下散去。
明霜低头在摆弄他的衣带,江城便随手勾起她几缕发丝在指尖把玩,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摩挲。
“霜儿。”
“嗯?”
他说道:“今年的大朝会延迟了,圣上打算举办的隆重一些,几国的来使都会到场。我是禁军的总指挥,到时候必须去。”
她没异议:“好啊。”
江城慢吞吞道:“你是总指挥的夫人。”
明霜眉毛一跳,“然后呢?”
他含笑:“然后你也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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