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直接访问:.
独常平义仓,尚有古法之遗意,然皆藏于州县,所恩不过市井惰游戏辈。至于深山长谷力穑远输之民,则虽饥饿濒死,而不能及也。又其为法太密,使吏之避事畏法者,视民之殍而不肯发,往往全其封鐍,递相付授,至或累数十年不一訾省。一旦甚不获已,然后发之,则已化为浮埃聚壤,而不可食矣。
——朱熹
——
“你好大的胆子!”
这句话,倒是康、寇二人同时想的。
康朱皮心中翻江倒海:“真不愧是黄巾裹头的寇将军,怕不是太平道的继业者!只不过就咱们这加起来千余人马,再裹挟些流民,就想杀官造反,未免太早了吧?杀豪强多好,百姓的粮食大头都交给豪强了,我先利用山民消灭不奉道的乌桓豪酋,再从他们那搬走牲畜与粮食,去桑干河流域开荒种田,岂不美哉?”
寇肃之则愕然:“我不过是想从官府粮仓那玩些亏空失火的把戏,到时候搬出来的粮食分成二份,咱们一份,其他豪强一份,太守县令也可以大打‘受灾’旗号,从别的地方‘购粮补缺’,从中牟利,形成三赢的局面。你康战帅倒好,文的不来,居然想用武的,从地头蛇嘴里拔牙?”
如此想着,寇肃之看向康朱皮,不仅神情愈发紧张,心中还起了别的念头:
“你康战帅真的如此相信你这几百步骑能战无不胜?上谷地头蛇可还有一家,不谈各自在朝中的人脉,只谈兵力,他们联起手来,只怕不下二三千众,你康朱皮就算见一个灭一个,还能打得过豪强联军不成?嘿!若你真有这本事,能打服他们,我便可将其尽数教化入道,那我仗着这份功业,足以成为幽州最大的天师道领袖......”
两人各自沉默不语地思考了一阵,还是米薇打破了这份尴尬,她主动请教寇肃之如何向官“借”粮,康朱皮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也跟上义姐,请寇肃之先直抒胸臆。
寇肃之也不推辞,此时正是点化“部下”的时候,他正正衣襟,低声托出计划:
上谷寇氏的眼线听说朝廷最近终于回过神来,在拖延了四个多月后正式决定对去年全国诸多受灾地区进行大规模赈济,以便各地百姓能够及时完成春耕,免得耽误了今年的赋税征收工作。
所需粮食便要从灾区临近州县调取,而在离鸡鸣山不远的广宁郡涿鹿县,在先帝司马炎时期建有一“涿鹿仓”,本是为边事储备的粮粟,足可供广宁、上谷郡全体百姓食用一年。
据可靠消息,尽管以寇肃之的姻亲与新晋道友广宁王氏为代表的广宁豪强一直在偷运仓粮贩卖,但仓中所积之粮还有半数,康朱皮正可大点兵马革车,去搬运涿鹿仓粮,再将粮食一分为三,康朱皮取一,寇肃之取一,广宁王氏取一。
寇、王之粮,大可贩卖于两郡豪强、乌桓、鲜卑,牟取暴利,再去大举购置土地,灾后地价极贱,寇肃之预估上谷一亩地难抵半石粮,此时不购,更待何时?
康朱皮所得粮,则用于赈济饥民,拉拢流民,留作良种,凡是俗民、饥民愿意入道,就发给他们粮食,再募道民作田客,足可以让上谷天师道教团成为前所未有的大势力。
在计划中,寇肃之负责牵线,提供情报,争取其他外援,寻找销路;广宁王氏作为寇肃之的妻族,负责稳住广宁郡县官吏,为此事消除后续影响;康朱皮则负责出力,出主力搬运并护送仓储,最后主要的粮食也将屯在鸡鸣山坞寨,由康朱皮全权保护,以防其他上谷豪强、乌桓马贼来抢夺。
“为何不取上谷郡之粮仓?”
康朱皮听闻此计划,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寇肃之并没有被天师道冲昏头脑,分不清天高地厚,但他疑问未消,还需完善计划细节,抢官仓可不是简单事!
“康战帅有所不知,你鸡鸣山在上谷郡,涿鹿仓在广宁郡,他郡太守就算有心追查,也是难上加难,此一利也;涿鹿仓本就亏空近半,若朝廷派人来督导开仓,小小的广宁太守也很难办,不如破罐破摔,彻底将粮搬空,再一把火烧了仓,死无对证,此二利也;我夫人是广宁王坞主的妹妹,现在他举族虔心奉道,未尝没有我夫人的功劳,而他本家又在广宁郡担任郡县属吏,足以为康战帅搬粮大开方便之门,此三利也。有此三利,康战帅何愁大事不成?”
“此三利甚妙,寇将军不愧神机妙算!”康朱皮击掌赞叹:“唯恐豪强串联上谷郡太守来夺粮,或者横加干涉。”
“不会,此计划对我上谷太守亦有利可图。康战帅,上谷遭灾,朝廷再拖再慢,总是要郡县开仓放粮的,上谷之仓要供边军,去年又多次开仓......嗯......赈济豪强,已然不足敷用,势必要借用涿鹿等仓,如若这涿鹿仓毁了,那就得太守、县令亲力亲为,去他州郡县购粮赈灾,或向朝廷进言缓交赋税。太守能在这笔钱粮交易中谋得的利益,那可不小!从你我这拿分粮给饥
民,他太守又有什么好处?没有啊!”
一口气说完,寇肃之喝杯水润润嗓子,接着微微一笑,成竹在胸地说道:
“只要朝廷不狠了心来追查,此事就闹不大,至于其他豪强,康战帅之前不是应付的很好么?”
康朱皮心说:“靠安抚和利用他们的绥靖心理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可得消灭或改造上谷豪强这一中间商阶层,不然我怎么构建新体系?”
“寇将军果然心思缜密,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康朱皮抱臂摇头:
“我派兵搬粮不难,但可是成千上万石粮米,声势之大前所未,事后还要火烧粮仓,若是有他人在场,走漏风声,或引非人来窥我搬粮过程,或者广宁太守因祝融烧仓而背罪,为之奈何?”
“康战帅快说,休要卖弄,我已知你有办法!”
“阴兵借粮。”
康朱皮抓了抓后脑勺,说出他从前世一部电视剧中汲取而来的灵感:取粮部队化妆成黄泉恶鬼,大张旗鼓,于半夜阴气最重的时刻抵达涿鹿仓,再在附近搞点神秘莫测的仪式,使闲人害怕而不敢靠前,放火后再在涿鹿仓附近留些墓券、魂瓶之类的冥器,“权作借据”,此即所谓“阴兵借粮”。
这年头,连李丹英是男子李弘变化而来的这种离奇段子都有人信,乡里yin祀遍地,显圣降神之事频发,有个什么风雪蝗洪都是厉鬼神明发怒,想去年上谷第一次地震,郡太守就亲来祭拜代王母,只不过杀了三牲,燎祭了书表,花了一堆民脂民膏,却没能止住第二次地震。
“阴兵”抢了涿鹿仓,就让那些当官的头疼去吧!
听完康朱皮的诡异计划,寇肃之和康朱皮的部下一样,都暗暗有些心悸,倒不是说计划不好,无关活人都被吓跑了,也就不会出乱子了。但他们一想到大半夜,一堆鬼气森森的黄泉恶鬼在涿鹿仓里来回运粮,发出各种各样的鬼哭狼嚎......
如此场面也令“擅于降妖驱鬼”的天师道将军寇肃之怕得慌,表情略带为难地说道:
“康战帅真是有心计!化妆成厉鬼借粮,妙啊,妙啊,只是战帅要妆作厉鬼,未免太不吉吧?恐惹秽鬼阴魂缠身,妨害战帅今后之事。”
“能救百姓,我扮作厉鬼又怎么了!何况我有将军符箓,能驾驭神兵神将斩鬼,怕它作甚!连涿鹿仓都抢,厉鬼又有何惧?”
康朱皮一扣膝盖,半是义正词严,半是装模做样,硬是把“阴兵借粮”的计划敲定了。
双方商讨完计划细节,寇肃之提议两家不如结为姻亲,彻底绑定同盟,所提供的联姻对象便是他的堂妹。
寇肃之经常夸耀,他家起自东汉,老祖宗寇恂是前汉光武帝“二十八将”之一,以外戚兴盛,当年一度如日中天,是上谷最大的世族,但那已是过往云烟,上谷寇氏早已家道中衰,一连几代人连李慨家那样的一七品官也没出过,只能蜗居上谷做普通地方豪强,分润点县吏职务,卖符谈玄为生。
这康朱皮虽是杂胡,但寇肃之晓得他是在“左积弩将军府”有备案的人,又同为“道民”,此是寇家上升之际,用人之时,也就不在乎别的了。
康朱皮一打听,这寇肃之的堂妹居然现在才十二岁,未免也太小了点,虽说大晋早婚成风,但康朱皮可没有实践的兴趣。
妹妹哪有姐姐好?
更何况康朱皮对寇家的观感也一般。
但“联姻不一定关系好,但拒绝联姻一定关系不好”,康朱皮便喊来米射勿,向寇肃之介绍说这是他弟,年方十五,正好婚配。
联姻本是家族利益交换,不是野合私通,男女之情往后排,而按寇肃之打听的情况,米射勿是米薇的亲弟,而米薇在康朱皮阵营中的地位不言而喻,如此一桩婚事也不错。
婚事虽敲定,还未进入程序,康朱皮就已经摩拳擦掌,按耐不住,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去抢涿鹿仓了,因为鸡鸣山仓库的储粮正以飞快的速度消耗着,不出半月就要见底了!
自然,康朱皮得请寇肃之派人襄助,广宁郡毕竟人生地不熟,康朱皮所能做的也就侦察地形以及向坞寨中的百姓打听情报,具体很多关节还要通过寇肃之打通广宁王氏的关系。
一连几日,寇肃之除了引荐康朱皮给广宁王氏的几位重要人物,一同继续完善阴兵借粮的细节工作,并准备盗粮所需的物资之外,他还故作神秘地向康朱皮介绍,说有一位他家的故旧道友,是当下的上谷前所未有之“大人物”,更难得的是,他愿意参与劫涿鹿仓来赈济百姓,康朱皮如若同意,可以去寇氏坞见见“那位大人”。
多个朋友多条路,要把敌人变少,把朋友变多,事不宜迟,康朱皮就带着亲卫队,直奔寇家静室,去会会这大人物。
再进寇家坞,康朱皮就感到气氛不对,有些心神不宁,有种猎人与猛兽相互窥视的紧迫感。
不是寇家人干的,那些私兵
部曲已经很熟悉康朱皮等人,现在他们无论是在站岗还是巡逻,都神情轻松,动作松散,根本不像是临近战斗状态,康朱皮多次出入生死一线,自认为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
寇肃之有说有笑,似乎丝毫没有受这奇怪气氛的影响,他离康朱皮与康矛很近,就算寇坞主突然想背刺,康朱皮也有办法第一时间制住他。
不是寇坞主,那是谁?这种奇怪的压迫感从何而来?
康朱皮扫了眼护卫,与康矛、康武二人短暂地眼神交流,发现他们也有类似的感触——有什么危险的对手已经盯上康朱皮了,这不禁令康朱皮愈发紧张起来。
这种神经紧绷的状态没有持续太久,康朱皮很快扫到了对手的位置,坞壁的望楼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四五个黑衣黑甲的乌桓人,他们站位关键,互为犄角,目光则片刻不离康朱皮等人。
静室外也有七个黑衣黑甲的乌桓、鲜卑武士正围拢在一起,看似在与旁边的寇家部曲一道玩游戏,实则也在观察康朱皮一行人。
这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可不太好,康朱皮回敬着凝视,却发现那些乌桓人、鲜卑人异常熟悉,一定在不久之前见过,是哪里呢?
乌桓人中有人托着只脚爪锋利,脖子粗壮,颈羽橙黄,鼻尖喙利,两眼赤红的大猎鹰,它啼叫一声,钩住了康朱皮的注意力。
是只“乔克巴尔散”,康朱皮去年在桑干河见过这大鹰,它在康朱皮头顶盘桓了半日,绝不会认错。
是祁莫护跋的猎鹰,那些兵也是祁莫护跋的斗士,他们和康朱皮都记得那次血腥而混乱的暴雨夜战,此刻同时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康武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攥紧了手中长矛,对他来说,那次的记忆可是难以磨灭。
“祁将军,郎主与康战帅到了!”
寇肃之的家仆喊着,寇肃之还在说说笑笑,他没发现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静室的门推开,钢铁甲片碰撞声响起,一个额头上裹着黄巾,肩上披鹅黄长衣,身套乌黑如墨的暗漆铁甲,披膊、护胸、战裙一应俱全,腰间挂着乌鞘长刀与符箓,脚蹬着铜钉长靴,个子足足高出康朱皮小半个头,需要后者仰视的人,背着一柄近两米的双手斩马剑,大步流星走了出来。
虽然那人现在没戴头盔与面具,康朱皮也能靠那猛兽般的冰冷眼神和比自己还魁梧的体型分辨出,这人就是祁莫护跋,绝没错!
等下,怎么是个女人啊?
乌桓母系氏族遗风有这么重么?
两人一见面,都愣了半晌,康朱皮虽有见到旧敌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旧敌是个女人;而祁莫护跋则没想到寇肃之赞不绝口的“康战帅”,居然就是那个让她碰了一鼻子灰的“粟特胡商”。
失神状态转瞬即逝,祁莫护跋本能地把手伸向刀柄,康朱皮眼疾手快,见对面摸刀,自己也伸手按刀,双方的卫队见首领有所动作,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虎豹般跳起来,各持兵刃准备厮杀,局面顿时剑拔弩张。
寇肃之刚准备介绍,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呆住了,他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啊”字,然后又蹦出一个“这是?”,满脸都写着问号。
“代郡乌桓人,祁种民。”
那魁梧的女子先神情平静下来,松开剑柄,拱手见礼,自通姓名,却和桓真人一样,取自于天师道名词的汉名。
“上党武乡人,康朱皮。”
康朱皮也松开刀柄,以示无害,简短地回礼,心中一边计算接下来发生的各种状况,一边正式打量起对手的相貌。
祁种民,或者叫祁莫护跋,她的声音与身形一般雄壮,是标准的假小子声调;五官俊俏,鼻梁高挺,眼窝微陷,眸子黑亮,面色白皙,应该是长期戴面具不见阳光所致,是个难得的美人;就是个头太高了,目测至少一米八五以上,也不知怎么长成的,杀气、英气与身高优势带来的威慑力混在一起,让康朱皮觉得有些压抑。
祁种民的头发是淡淡的黄色,这种发色在乌桓人中很少见,听说在慕容鲜卑中却常见,与黄巾搭配,倒别有一番风味;她虽说看上去年龄大概二十四五岁,却留着髡头,而不编发,按理说这种发型只存在于从未嫁过人的乌桓女子中,想那桓真人强“娶”李三郎前也是这种略奇怪的髡头,睡完觉,第二天她就兴奋地开始蓄发,祁种民大概比现在的康朱皮大上七八岁,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一样髡头?
正当这时候,寇肃之已经回过神来,见双方突然间气氛缓和,忙抓住机会开始介绍,以免产生什么误会。
“这位祁将军可是拓跋鲜卑中部大人的妻妹,出自乌桓豪族代郡祁氏,可称得上女中豪杰啊!”
“哈哈!寇将军太过奖了!”祁种民眨眼间换上张热情的脸色,豪放地大笑着。
“祁将军自任天师道一治之祭酒,麾下精骑千余众,常往来幽并间传道化民,康战帅从并州上党不远千里
来上谷,也是为了救化百姓,所从之事竟与祁将军不谋而合,今天二位又相逢于此处,共谋大事,真是时遇难得啊!”
“幸会幸会,久闻康战帅大名,有道闻名不如见面,今日首次相见,果真是英雄豪杰,不同寻常啊!”
“过誉了,久仰祁将军声威!我所干之事皆小事,何足将军挂齿,今日初次得见将军,日后还得齐心戮力,共图大事才好啊!”
康朱皮与祁种民又对视一眼,见对方都有准备,这儿怎么看也不是清算旧账的地方,两个黄头儿这番才像初次见面的宾客一般,“忘却”了仇怨,客客气气地互相致意。
——
凡是修斋持戒,宗奉天文,皆为五帝所举上天右别,书名玉历,记为种民......上帝即除为监天领地上鬼神王者,书名玉历,长为真人——《元始五老赤书玉篇真文天书经》
记不住网址,可以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