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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闻折柳赶到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跑,跑快点!”
“再不跑快屁股可烂了啊!”
“救、救命啊——!救命!”
怪物沉闷的嘶吼与尖锐的嚎叫夹杂在一起,间或传出几声幸灾乐祸的催促……闻折柳和贺钦跨在墙头一看,登时沉默了。
就像戏耍老鼠的猫,两只无眼的怪物来回追着一个肥硕的泥巴团,呲牙咧嘴地要咬……不,也许那是一个人,但他太脏了,逃命的方式又是在地上滚来弹去的模样,与其说他是人,还不如说他是个泥巴团。
“你们……在做什么?”闻折柳愣愣的,贺钦也怔了一下,“这、这……”
这场面简直太诡异了,谢源源活像个旧社会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骑在怪物身上吆五喝六,猖狂大笑;杜子君则像旧社会那种包庇纨绔子弟的封建大家长,只是在旁边垂着眼睛擦枪,仿佛下一秒就要对找上门来讨说法的受害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年轻人爱玩爱闹又有什么的,只要他不搞出人命,就还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好孩子个屁啊!这什么鬼,如果不是他出现幻觉了那就是这俩人出现幻觉了,人设都不对劲了啊!
谢源源回头,急忙道:“啊,哥,你们来啦?”
贺钦拍了拍无眼怪的脊梁,叫它再往前挪动一点:“这谁?时间很紧迫。”
他看向杜子君:“你也由着他胡闹?”
杜子君放下枪,难得叹了口气:“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
闻折柳盯着那滚来滚去的泥巴团,虽然主人转了阵营,玩家此时也没发话,但无眼怪天生那股针对人类的恶意还涌动在骨子里,它们仍然拿锋利尖锐的毒爪来回拨拉那个筋疲力尽的人,犹如在滚毛线球。
翻滚来去,那人的正脸终于袒露在闻折柳眼前,即便糊着道道土印,那熟悉的五官和神态还是像闪电般劈过他的脑海,令他失声叫道:“刘天雄?!”
贺钦扭过头,皱眉道:“你表弟?”
两只正欲伸爪的无眼怪瑟缩了一下,急忙向后退,悄悄隐没在小巷黑暗的阴影里,没声儿了。
刘天雄长大嘴巴,短暂的震惊过后,他恨不得跳起来在闻折柳身上咬下一块肉:“闻折柳!你还没死,你……”
闻折柳还寄宿他家的时候,刘天雄就喜欢去撩拨他,闻折柳平时在家不爱说话,但动起手来不会含糊。早两年因为遗物的威胁,闻折柳时常忍让,后来不想忍了,每一架都是不掺水分的好打,也没能将刘天雄养成习惯的气焰打下去,毕竟刘天雄的优越感是不会消失的——成年前的每一天,闻折柳都只能是寄人篱下的孤儿。
“咬死他。”贺钦笑着说。
刘天雄话还没说完,原先有所收敛的怪物就立刻从阴影中扑出来,长舌卷住他的胸口,将他猛地往上一抛!
“啊啊啊啊——!”刘天雄吓得紧闭双眼,灌了风的嗓子尖到破音。
“……算了,要了他的命也没必要,我们还有正事要做。”闻折柳摇摇头,无眼怪察觉他的态度,刚要闭合的密麻利齿也凝滞了,只得先将人卷着甩到一边。但怪物不懂什么叫收敛,它们只会执行命令,刘天雄重重撞在墙上,被摔得痛叫一声。
贺钦说:“咬死。”
无眼怪又卷住,愣愣地抛上去。
“……别咬。”
甩到一边。
“咬死。”
抛上去。
“你们听我的还是听他的!别咬!”
甩到一边。
“听我的,咬死。”
抛上去。
谢源源和杜子君的目光来回摇摆,看着那个像皮球一样的身影弹来弹去,就算是一开始想要恶整这胖子出口气的谢源源,这会儿也牙酸地缩了脖子,迟疑道:“那个,哥,别玩了吧……再这样,人不被咬死,也要被摔死了……”
闻折柳张了张嘴,看着地上死猪一样瘫着的刘天雄,不由心道一声惭愧,光顾着和男朋友斗气,都没注意到这个弱智表弟。他瞪了贺钦一眼:“别闹了,赶紧走!还在这浪费时间,圣修女会等着我们是吧?”
“哟,凶凶,”贺钦揶揄他,“劳逸结合也很重要啊。”
闻折柳懒得理他,他俯视地上的刘天雄,撂了一管药剂下去,说:“你家拿我的钱买的房子,我收回来了,而且我也想过了,这么多年没问你家要的房租,权当是抚养费。你要是不信呢,就回去问问你的爸妈,看他们会怎么回答你好了。”
他抬头望向远方,低头道:“沿着大路往南跑,那是大部队撤退的方向,药给你,能不能治好你的伤绰绰有余,其它的……看你自己的运气吧。”
这次贺钦没再出来捣乱了,闻折柳再没关心刘天雄的死活,四个人穿过东方广场的枢纽,向西方广场包抄过去。
【sss级道具:永恒的时间城
当前融合进度:100%
需要等候解析当前世界时间:24小时
目前还剩:17时:52分:00秒】
恐怖谷的玩家阵营还在同圣修女僵持,它悬浮在空中,就像一座庞大无比的天空母舰,完全覆盖了新星之城的东方和西方,对比之下,圣修女和她的军队反而像蚂蚁那样渺小。但玩家不敢懈怠,各个团队智力担当的玩家聚合在一起,已经组成了一个数千人的智囊团,来分析【万世国】的最终效果。
这么多人群策群力,堪比一个飞速运算的大型ai,头脑风暴出的结果在交流平台瞬间传递,又在瞬间被否决。很快,智囊团便将答案锁定在了一个概念性的结论上。
“国家,或者说民族的概念,”白景行说,“才是万世国合成的原理……一种集合体,一种凝聚的力量。”
“假如一个国家有一亿人,那么这个国家承受的所有损害,都由这一亿人共同承担,”顾西沉吟道,“而这个国家做出的一切决定,都由这一亿人来支持。”
“换算到万世国上,”奚灵说,“它所受的一切攻击,被它的人民所分担;它发出的一切攻击,也是由人民的力量汇聚……说是人海战术似乎并不贴切,应该称之为国民战术才对。”
“所以,目前万世国合成的生命个体有多少?”
白景行主持着这个智囊团,他抬起眼睛,深深看了一眼提问的玩家。
“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这是娲皇土的极限。”
在座的玩家相互交换眼神,难掩动容之色,震惊过后便是无穷无尽的信心。接近千万的量级,即便是能够毁天灭地的灾难,在经过千万次稀释过后,又还能剩下多少威力?而现在,万世国才抵御了圣修女寥寥几次的攻击,更有不尽的人类笼罩在它的阴影下,随时等待支援。
玉红摇站在金宫的顶端,同步接收到了这条信息。他的衣袂大袖在风中如仙翩飞,这里是绝高的极点,站在他的角度,万世国上的黎民犹如蹒跚迟缓的蚁群,更下方的玩家和智能生命恍若空气中沉淀的尘埃。圣修女与他遥遥相对,那光辉则像一个遥远的太阳。
四周没有一个人,即便是神造的成员也远离这座金宫的范畴,他像是古代立于占星台的祭司,伸手就能拨弄苍穹的星河,用那璀璨的沙砾占卜一卦天下的未来。
圣修女离他很远,但他能感觉到,她正以目光仔细地打量自己。
翠玉录对万世国发出的第一次攻击,像是神话中灭世的洪水,从天上铺天盖地的淹没下来,第二次攻击裹挟着无匹的雷和火,像天使翻覆七大罪的酒杯。这两次攻击都被万世国所消解,而玩家针对两次的结果分析出了它的部分属性,这时圣修女还未再一次发起攻击。
“即便是死,也要违抗天命吗?”她忽然问。
玉红摇与她隔着十万八千里,可是这句话仍然毫无阻碍地送进了他的耳朵,他没想到圣修女会和他说话,不由顿了一下。
其实美丑在她眼里没有任何意义,她见过最宏伟辉煌的命运殿堂,也经历过最恶毒卑贱的残害,不过此时此刻她看着这个人类孤身站在金宫的顶端,衣袖全都在风中凛然地飞舞,站得那么高,身边却只有飘飞的流云,她突然就有了发问的兴致。
玉红摇没有开口,他的烟枪插在腰带上,他虽然还保持着伫立的姿态,但是瞳孔已经有点涣散了。圣修女的问题正中红心,数千高阶玩家的力量激活了娲皇土,而他则是力量聚集的中心。试问一个人的精神力得强韧到什么程度,才能操纵起一个与神对抗的ss级道具?
他确实会死,如果没有意外,他的死亡将会是大概率发生的事件。
玉红摇淡淡地笑了起来,作为一个男人,他笑起来的模样居然可以用妩媚来形容。
“这话你可以拿去问这底下的多数人,不必单拎出来问我。”
圣修女轻声说:“我只是觉得……很可惜。”
“可惜?”
“你们常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以此用这句话来成全许多不得已的困局,忍辱负重的故事,可看你的所作所为,明显是不认同这句话的。”
见玉红摇只是微笑,没有搭话,圣修女接着说:“我看过所有人的闯关记录,其中也包括你的。我可以评价你不是一个光明正大的对手,甚至没有多少正面对敌的意识,但你的资质和实力,还有向往着胜利的意志,依旧称得上英杰。”
“我为英杰而可惜啊朋友,”圣修女喟叹,“须知你们都是短命的生物,但却能用一瞬的时间,点燃光耀百代的余辉,这难道不可惜吗?人的价值根据他创造的价值来定,而你们只要活着,就是在源源不断地创造价值……是的,生命是有高低贵贱的,面对高贵的英杰,即便是神,也要降下垂怜的目光啊。”
玉红摇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的,人是有高低贵贱的,我认同你,虚拟世界的神!”一层不明显的血色从他的嘴唇内侧晕染上来,“只有一点,我不能认同。”
“哦?”圣修女饶有兴致地偏了偏头。
“得到娲皇土的条件十分苛刻。”他开口,“它需要玩家在每个游戏世界的荒芜土地上开垦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时间,才会随机出现在你面前。有人估算过,数不尽的游戏世界,一个将天赋点全部点在幸运上的玩家,平均也要苦熬六十三年,方有可能被它眷顾。当它出现时,天色变得混沌,大地也变得混沌,你面前的生灵全都消失不见,而当你捏一把土,就会发现你的掌心托举了一个世界的雏形。”
“那时我还是籍籍无名的小玩家,在一个不知名游戏的荒野,遇到了一个男人。他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开垦了四十多年,从他的少年时光,到他临终前的那一刻。”
玉红摇已经习惯性地慢慢抽出了烟枪,但没有点着,只是在手中摩挲,“他在现实中不如意,来新星之城就是为了逃避的。他劳作了四十几年,只当自己是一个无人打搅的老农,从未想过什么神级道具的事情,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垂垂耄耋,命不久矣。我当时也在被仇家追杀,于是我藏在那,照顾了他半个月,送了他最后一程。”
“他死的时候很高兴,说自己一生都无妻无子,却在临终时遇到了一个像儿子一样的陌生人……他将自己的一切都留给了我,木屋、土地、农具……下葬的那一刻,我看着尘土将他的脸庞埋没,天色混沌,大地也升起雾气,我扶着墓碑,鬼使神差地弯下腰,抓了一把土——我想将它作为纪念收藏。”
烟灰徐徐燃烧,凑近玉红摇的嘴唇,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吸了一口,在烟嘴上留下一圈隐隐的血痕。
玉红摇说:“那一天,我创建了神造。”
“人的价值真的只在于活着的价值吗?”他深深地看着圣修女,“从得到娲皇土开始,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最后我想通了,死得其所,是比任何事物都要难得珍贵的东西。你说我是英杰,没错,我也打心底里这么认为。所以究竟有何盛大的、死得其所的结局,配的上我这天赐的英杰,配得上传说中的娲皇土呢?”
圣修女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唇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答案就是你,圣修女,自诩为神的造物。”他淡淡地笑着,“你是天命?那我就与天争命。”
烟枪打着旋跌落,他一手按住心脉,一手前推,暴喝道:“娲皇土,起!”
都城震颤,国土发出万龙升空的轰鸣,李戎站在透明的落地舷窗前,周身如燃烈火,他低声道:“拜托了,燧人种。”
理查森托着水晶头骨,暗系职阶的玩家全部驻扎在万世国的下方,与地上呈现倒悬之态,他不说话,只是高举头骨,亡者的世界唯有缄默。
白景行卸下斯塔兰宝弓,廖冰露挥开无知之幕,池青流犹如置身千丝万缕的蚕茧,地上十二诛仙剑阵齐出,机械军团遮蔽了天空……一千个、一万个、十万个、百万个、千万个,流星般的光雨绽放,然而这雨并非由天上下到地下,而是从地上席卷上天空。
任何攻击——哪怕仅是向前投掷一块小石头,再乘以一千万,所造成的后果都是无法想象的,更何况这不是扔石头,这是真实的杀招,是穷尽了人力所能达到的极限。
圣修女也不笑了,这光远胜日光与月光,远胜星光与极光,美过世上任何事物的总和。在她眼里人命总是如蝼蚁,但她忘了一件事,蝼蚁的勇气也是勇气,汹涌汇合在一起,足以朝神举起反抗的利剑!
这一击不仅贯穿了圣修女,同时还贯穿了新星之城的天幕,它从一个世界打穿到了令一个世界。虚拟天幕后,残缺的数据构架犹如七零八落的骨骼,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千万量级的炮火,长达七分钟的开火时间,这不像是在对单体出击的规模了,这更像是星球与星球之间的战争,黑暗的宇宙里绝无其它,只剩灭世的光波四下溃散,决定芸芸众生的生死。
至此,万世国防守和攻击的机会都用尽了。闻折柳和贺钦疾驰在无声的街道——说是无声也并不准确,除了那震耳欲聋的轰鸣,以及淹没了新星之城的白光,他们耳边、眼前再没有别的。
就连无法损毁,只会在玩家死亡时自动回收的光脑,此刻都在破碎在了虚空中,唯有时间城的进度条滋啦闪烁,依然残留在他们的视线内。
时间城是sss级的道具,按理来说权限远高于万世国,然而它的显示也受到了万世国的影响,这是否说明,这一击拥有了3s级的威力?
贺钦护住闻折柳的后背,托万世国的福,时间城的同步率飞也在一般上涨。
【sss■道具:永恒……时间城
当前融合■■:100%
需要等候……当前■界时间:24小时
目……还剩:1■时:2分:35秒】
结束了吗?玩家全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结果,他们仰望着空茫无序的虚拟空间,用力祈祷圣修女死在这一击下……或者为这一击所重伤。
他们已经用尽全力,将一切都押上了豪赌的桌案,孤注一掷的人,再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看看啊,”圣修女低低地笑着,目光掠过一张张急切的脸,“他们是真的很想让我死呢。”
翠玉录的书页在她面前无风自动,发出微微的光。
“世上何曾有如此自私自利的种族,创造我,折磨我,最后还想消灭我……勇气?要我说,勇气也是一种傲慢的原罪,你可认同?”
她抬起头,被蒙住的双眼对着挡在她身前的人。
“……亚伯。”
亚伯苦涩地凝视她。
“不要阻止我,”她轻声说,“也不要阻止我的恨和野心。”
亚伯低声说:“不要恨他们。要恨,就恨我吧。”
恨我,恨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恨你不是人类的女子,我也不是人类的男子。恨那天的晚霞太凄艳,那天的山路太长远,恨那件衣衫太单薄,以至于你伤口的血洇开到我的后背,灼烧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