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梦里若知身是客,四顾茫然。
羡鱼饶有兴趣的盯着宁不凡看了又看,忽然问道:“宁钰,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宁不凡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知道,如果如实回话,必然会换来一顿毒打。
这位姑娘脾气不好,或者可以说——很差。
沉默片刻后,宁不凡伸手指了指院外,说道:“山脚下......一处小村落。”
虽然他忘了许多事情,但他依稀记得,在红尘仙死去之后,六位天顺地仙才创立了不可知之地,也就是说,在此时此刻,世上还没有柳村。
因此,他也只能含糊其辞。
“小村落?”
白玉山下,可没有什么小村落,距白玉山最近的村子,有足足七十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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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鱼目光略微狐疑,却没有刨根问底。
她已经数十年没有走下山,对人间的记忆有些模糊,或许......这宁钰口中的小村子,是在这几十年内新搬来的。
其实,羡鱼心中最好奇的并不是宁钰的来处,而是宁钰为何能走入她的院子,她这院子里,有着红尘仙亲手布下的守拙大阵,寻常人可进不来。
莫非,这蓬头垢面的小子,竟是失传已久的阵法一道的大修行者不成?
想到这里,羡鱼来了兴趣,拉着宁不凡一路走到院门前,指了指外面,“你再走一次,让我瞧瞧你是怎么破的阵。”
宁不凡不明其意,目光茫然。
羡鱼也不客气,奋力一脚便将宁不凡踹出院子,又眯眼笑着招了招手,“来,进来。”
宁不凡不防之下,一个趔趄竟是摔了个狗啃泥,起身转头看去,正好瞧见羡鱼斜倚门廊,含笑招手。
似曾相识的一幕,在宁不凡心头掀起层层涟漪。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萦绕着淡淡的怅然与悲伤。
按理说,面对羡鱼如此无礼之举,即便是泥人也得生出几分火气,但宁不凡却没有动怒,而是顺从的点了点头,看准门槛,轻轻一步便跨了过去,云淡风轻。
羡鱼捂着嘴,灿若星辰的眸子,泛起异彩,惊叹不已,“宁钰,你果然厉害,以我的眼力都没有瞧出你是如何破的阵法。”
“不对,你方才破阵之时,分明没有调用丝毫天地之力,莫非......你身上携带着传说中万法不侵的先天道种!?”
“快拿出来,让我好生瞧瞧!”
在人族的神话传说里,很久很久以前,天地还没有分开,宇宙混沌,有位巨人从黑暗中醒来,抡起大斧头猛劈下去,便有了天地。
之后,巨人力竭倒地,呼出的气息化作四季的风云,发出的声音化作隆隆的雷声,双眼化作太阳和月亮,四肢化作东南西北四极,肌肤化作辽阔的土壤,血液化作奔流不息的江河,汗水成了雨露,毛发化作草木植物,血肉化作万族神灵,力量则化作世间的大道与法则,至于他的三魂与七魄,化作七枚先天道种。
总归,在探究世界起源的艰涩道路上,总会产生无数传说与神话故事,而这个巨人开天的传说,也只是其中一个神话故事罢了,只不过这个故事很好的解释了许多无法证实的疑惑,这才被人熟知。
无数年来,几乎每一位大修行者,在追寻大自由的路上,都尝试过寻找传说中的‘先天道种’,结果便是,他们只能无功而返,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去寻找,关于‘先天道种’的传说,随之传入人间。
有人说,只要融入先天道种,便可立地成仙,也有人说,不必融入道种,只要手握道种便能领悟三千大道,万法不侵。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些都是在扯淡,不要信。
羡鱼本身也不信这些以讹传讹的神话传说,但她亲眼瞧见了宁不凡轻易走入大阵后,却是将信将疑起来。
她不由分说便伸出罪恶的小手,在宁不凡身上胡乱摸索,终于在费了一番功夫后,将宁不凡身上的物品搜刮殆尽。
其实,就两样东西——一件小瓷瓶,一枚铜板儿。
羡鱼也不客气,直接将铜板儿揣入怀里,又扒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了一枚泛着淡淡白光的小药丸。
清香扑鼻,不似凡物。
瓷瓶里,装的是能够延年益寿的‘太岁’神药,铜板儿则是从拓跋渠手里收回来的锚点。
不过,这两样物品对宁不凡而言,早已没有丝毫效用。
羡鱼望着掌心中泛着白光的清香药丸,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宁不凡想了一会儿,摇头道:“不记得了。”
可他话还没说完,又被羡鱼一脚踹出院子,啃了一嘴泥。
羡鱼目光狡黠,腼腆笑道:“你再进来,我瞧瞧?”
宁不凡撑地起身,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最是爱欺负老实人。
甚至......连个傻子都不放过。
说句实在话,宁不凡虽然忘了许多事情,但他只是有些茫然,并不是痴愚之辈,这才来了多久,不仅被打的鼻青脸肿还被踹出来好几次,爷不伺候了。
想到这儿,宁不凡闷声不言,抓起掉落在地上的清池剑便往外走。
下山,必须得下山,这白玉山可真不是人待得地方。
羡鱼本是兴致勃勃的要看宁不凡破阵,可没想到,这小子起身后,竟然头也不回的往溪畔方向走,心里有些好笑——这闷葫芦,性子还挺倔。
终归是拿了人家的东西,这话的意思是,羡鱼拿走的太岁与铜板儿,没想着要还给宁不凡,这拿人手短嘛,总是得态度好些。
羡鱼将太岁放入瓷瓶揣入怀里,快步追赶,拦在宁不凡身前,“傻小子,咱们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这是往哪儿走啊?”
宁不凡脸色顿黑,伸手将羡鱼拨开,闷声走上木桥。
羡鱼越发觉着此人有趣,捂嘴偷笑片刻,赶忙追着宁不凡一路往前走。
小溪潺潺,山路蜿蜒。
一人走,一人追,不知不觉便走入一片翠绿竹林,见到一座四角残破凉亭。
亭子里,摆着一张桌案,案子上摆着一张玄墨棋盘,棋盘上黑白交织,琳良满目。
两位年轻男子,一人紫袍、一人青袍,正在执子对弈。
紫袍那人,金冠束发,身形瘦削,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目光紧紧盯着棋盘,他的手里捏着一枚墨玉棋子,悬停半空,迟迟未动,似乎心中犹豫不决。
青袍那人,身如玉树,长眉若柳,面上带着淡淡笑意,双眸泛着璀璨金芒、带着些许调侃,他一手抵案,另一手覆在棋罐,显然对这一局棋的成败,已是胸有成竹。
宁不凡随意扫了一眼后,忽然放缓步子,皱起眉头。
这两人......莫名有些眼熟。
羡鱼看了眼宁不凡,随口解释道:“青袍半夏、紫袍王龟,皆是天顺地仙之境。我记着......他们是一百多年前同时上的山,据说,他们还没上山的时候,就是棋友,这上了山后,也不见得消停,每隔上个几十年,总要摆一局棋。”
宁不凡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走入凉亭,低眉望着棋盘,仔细观察着纵横交织的黑白棋子。
羡鱼嘴角微微翘起,“怎么,你这傻小子也懂棋?”
宁不凡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既然是棋友,为何几十年才摆一局棋?”
羡鱼揽着宁不凡的肩膀,神秘莫测一笑,低声道:
“他们下的棋,可不是比拼棋艺,而是比拼道法。这么说吧,凡人下棋,是取势杀子,技高者便可得胜,可他们下棋,却是杀势取子,每每一子落下,都会朝对方砸去惊天之力。”
“我方才也说了,这俩人都是天顺地仙之境,难以分出胜负,往往胜负之手,都会在十余年或是几十年后才能真正落下。我想想啊......你今日看到的这局棋,下了有十三年了,我估摸着,距分出胜负,起码还得个十几年。”
“还有啊,咱们看他们下棋的时候,瞧不出什么门道,但实际上,他们的思绪早已去了由天地之力构建而出的虚幻之地,他们眼里看到的跟咱们可不一样。换句话说,咱们就算拿剑砍他们,他们也发觉不了。要是不信,你去试试?”
半夏修道,一法可通万法,每落一子,便是神妙道法。
王龟窥天,心算便是天算,每落一子,便是逢凶化吉。
若是换了旁余天顺地仙,或许早早便会落败,但这两人遇上,真正算是棋逢对手。
不过,瞧着两人的神色,这半夏似乎落了下风。
古有樵夫,观棋忘语,眨眼便过千百年。
宁不凡听了羡鱼的话,心中极为震撼,喃喃道:“这岂不是仙人手段?”
羡鱼噗嗤一笑,眉弯半月,啧啧道:“山上确实有位仙人,不过......却不是这俩只会下棋的小子。”
她说着,起了歪心思,以手肘轻轻撞了下宁不凡,蛊惑道:“傻小子,你瞧这局棋,甚是焦灼啊,我看这俩人下了这么多年棋,想来他们也是累了。这样......你要是能破了他们这局棋,我便引你去见见真正的仙人,如何啊?”
宁不凡闻言,陷入沉思。
他说不懂棋,这是实话,若是比拼棋艺,他万万无法与这对弈的两人作比,可对弈的两人,比拼的不是棋艺,而是道法。
那么......
宁不凡放缓呼吸,朝两人各行一礼,然后从半夏身前的罐子里捏出一枚墨玉棋子,攥在手心,放至唇下,轻轻呼出一气,这一气化作浓郁剑意附着在墨玉棋子上,泛着刺目光芒。
他抓着这枚棋子,便是握着一柄凌锐锋寒长剑。
“得罪了,”宁不凡告歉一声,然后将手心那枚棋子轻轻落入棋盘。
随着一子落下,整座棋盘蓦然荡起大片白光,层叠连绵的剑气裹挟着百余柄无鞘锋寒长剑,蓦然刺入棋盘。
若是比拼境界强弱,一百个宁不凡也无法插手此局,但若是比拼道法强弱,王大爷悟出的问心剑意,可称得上是当世最强剑意。
这一剑,破万法。
‘嗡——’
剑鸣高亢,剑光大亮。
羡鱼捂着嘴,面色讶异,“傻小子,你可以啊!”
‘轰!!’
羡鱼的话音刚落,便闻得一声巨响,整座棋盘连带着桌案一同炸裂,碎屑飞溅四散,宁不凡轻轻揽起羡鱼的腰肢,拦下肆意宣泄的凌锐剑气。
“噗!”
“噗!”
半夏与王龟蓦然变色,瞬间回神,宁不凡的剑意虽强,却伤不到他们,但宁不凡的出手,却搅乱了两人的道法。
随着棋盘的炸裂,两人此前使出的无数道法悉数反噬回来,瞬间便受了重伤,齐齐喷出一大口血,像是离弦利箭般,倒飞足足数十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何方宵小之辈,胆敢趁势相欺!”
“何人如此大胆,莫非找死不成!”
霎时,两位怒意汹涌的天顺地仙一步掠过数十丈,猛然催动道法,掀起狂躁天地之力,便要朝凉亭方向落掌。
‘轰!’
凉亭不堪重但,轰然倒塌,宁不凡面色不变,一手护着羡鱼,另一手抽出清池剑,猛然抽剑,眨眼便凝聚出数十层剑气薄膜,护在身前身后三尺方圆,但一个呼吸还未过去,坚不可摧的剑气屏障竟被狂躁的天地之力了撕出一条大口子。
天顺之怒,堪比天塌。
说时迟那时慢,羡鱼瞧着情形不对,连忙出声制止,“你们赶紧停手,若是伤了宁钰,我扒了你们的皮!”
此言落下,风云忽凝。
半夏和王龟终于瞧清缭绕的剑光里,立着的人竟是羡鱼,心头顿觉惊诧,连忙收回道法,快步上前,焦急发问,“小祖宗,您没事儿吧?”
宁不凡看了眼羡鱼,心中暗道,这位姑娘瞧着柔弱,不像是武道中人,但她的的身份......怕是不同寻常。
羡鱼翻了个白眼,朝两位天顺高手摆了摆手,“麻溜的,滚远点儿,单是瞧见你们,我都觉着心烦意乱。”
半夏与王龟齐齐止步,神色有些尴尬。
要说,还是王龟心灵通透,往地上一趴,也不顾忌什么脸面,化作一个圆球,说滚就滚。
半夏看的眼都直了,心头一边在骂这个不要脸皮的王龟,一边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宁不凡,心中暗道——此人莫非是师尊新收的弟子?可这小子的武道境界,还没走入不惑之境,低了些吧?
羡鱼瞧见半夏跟个柱子般杵着不动,心头也来了火气,大步上前,猛然一脚将半夏踹出几丈远,“看你大爷!”
堂堂天顺地仙,万法皆通的道门半夏,如同丧家之犬般,嗷嗷叫着、落荒而逃。
宁不凡挠了挠头。
看来,他之前被踹的那两脚,好像......也不算太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