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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临近,凉月跃枝。
让我们将目光,暂且转到听雨轩的后山小院。
寂冷月光下,院子里是一片秋色堆积的萧瑟景致,黄叶铺天,寒风盖地。
面色憔悴的王安琪,此时正跪在院子里,目光低垂,平静的望着地面,她单薄的红裙上,落满黄叶,这些黄叶又被寒风扯成碎屑,落在她的鬓发、袖袍、衣襟里。
“我要走出听雨轩。”
这件事情,自然可以。
“我要走出听雨轩,去找宁钰。”
这件事情,自然不成。
最起码,许清与李梦璃不会答应。
因此,王安琪跪在了登仙楼的院子里,而这个院子,没有人可以轻易闯入。
‘咯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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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轻响,房门大开。
云潇潇抱着王安琪的女儿走出房门,坐在房檐下的长椅上,朝王安琪说道:
“这孩子啊,跟你小时候一样,不哭不闹,一哄就睡,很是听话,我很喜欢。不过,越是听话的孩子,长大之后性子越是倔的厉害。你是这样,你姐姐也是这样,听雨轩这一脉,皆是如此。”
王安琪抬眉,眼圈渐渐泛红,哽咽道:“老祖宗,您......就让我出去吧。”
云潇潇没有回话,而是自顾自道:
“你君姨为了宁立,被囚禁在断魂渊下二十余年,一言不发。你娘为了你爹,不惜与你听雨轩决裂,整整十余载没有回来,只将你们两个小可怜送了回来。你姐姐为了摘星楼的叶小子,心甘情愿去那轮回山头为奴为婢。你为了宁钰,又是跟你娘大吵一架,来到这院子里以死相逼。”
“情爱是为何物?情爱只是束身枷锁,只是凡人的痴愚与妄想,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就是这短短十余二十余载的短暂美好,竟然让你们一个个的不惜赴汤蹈火。如此短暂的虚妄,却敢以性命来换,这岂不是世间最愚蠢的事情?”
平心而论,在整个听雨轩内,云潇潇是最讲道理的,也从不会干涉后辈弟子的抉择,无论是对是错,云潇潇都会给出适当的引导然后静静观望。
可这一次,并不一样。
宁不凡的身上,沾染了世间最污秽恶毒的诅咒,无论是他还是他的身边亲昵之人,皆要受到诅咒的惩戒。
因此,他才会放手让王安琪回听雨轩。
因此,他才会抹去剑鞘内藏着的记忆。
这一切,都是他的选择,他宁愿忍着心痛与王安琪分别,也不愿让这诅咒害了王安琪。
可如今,王安琪在生下孩子后,竟然想要走出听雨轩回到宁不凡的身边。
这件事情不该如此。
无论是许清还是李梦璃亦或是云潇潇,都不会眼睁睁瞧着王安琪去送死。
飞蛾扑火,听着壮阔,可刹那的炽热,终究只是刹那,刹那过后,便是漫长的虚妄。
在云潇潇眼里,为了所谓的‘情爱’,便选择抛下自身性命,简直是世间最愚不可及之事。
长久的沉默过后,王安琪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望着云潇潇,认真问道:“老祖宗,您发自真心的爱过一个人吗?”
云潇潇没来由的心头一颤,脑海中竟忽然浮现出,一位风华绝代的白衣男子,眉眼含笑拍着她的小脑袋谆谆教导的画面。
她闭上眸子,将这份藏在心头最深处的记忆埋葬,然后缓缓睁眼,摇头道:“没有。”
王安琪轻轻咬唇,“您......真可怜。”
她知道,这不是一位后辈该对老祖宗说的话。
可她也知道,老祖宗在扯谎。
世上的女子,都会在某个阶段爱上一个人或者同时爱上好几个人,无一例外。说自己从来没有爱过的,并不是在欺骗别人,而是在欺骗自己,这很可怜,也很可悲。
云潇潇沉默下来,竟没有呵斥王安琪的失礼。
王安琪走前几步,紧紧盯着云潇潇的眸子,轻缓开口,“我与宁钰在柳村成婚后,他带我去拜见村里的长辈,带我去他最喜欢的断崖看晚霞,他与我说柳村的故事,与我说他儿时的趣事。”
“或许,在旁人眼里,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可他是个身染诅咒的人,他遗忘了几乎所有记忆,像是被整个人间抛弃丢在阴暗角落的孩子,这些残缺不全的记忆是他唯一的财富,也是他唯一能给我的。他不断与我说这些事情,说了一遍又一遍,他已经将他最美好的记忆,全都交给了我。”
“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忘了身旁的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忘了我,他对所有人都冷眼相待,可他只要看到了我,便会展露笑颜。他既然将所有最美好的记忆都交给了我,我便该时时刻刻守在他的身边,再将这些记忆,慢慢的还给他,一遍又一遍。他已经失去了整个世界,如果......他连我都失去了,他便什么都没有了。”
王安琪走到云潇潇身旁,双膝重重下跪,面上挂着泪痕,却笑着说道:“在极寒之地,宁钰为了救我,才受了孙乾的诅咒,这是我欠他的债,早晚是要还的。”
云潇潇低眉看了眼怀里睡得正酣的女婴,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你还没取名字呢。”
王安琪抿嘴道:“唤她......小小吧,宁小小。”
“小小?”
云潇潇捏了捏女婴的柔嫩脸颊,轻声道:“你娘不要你了,要去找你爹了。小小......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不答应,就哭一声?”
宁小小睡得香甜,侧了侧身子,呼吸平缓。
云潇潇叹了口气,摇头轻笑,“真是个小没良心。”
萧瑟秋风里,王安琪最后抱了抱宁小小,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说了许多话,在天色微亮之时,恋恋不舍的将宁小小递给云潇潇,孤身走出听雨轩。
约莫半柱香后,始终藏身黑夜里的王龟,踩着星芒落在云潇潇身旁,放低嗓音,说道:“云樱,这可不像你。”
云潇潇坐在长椅上,瞥了眼王龟,“王龟,你认真的爱过一个人吗?”
王龟满头雾水,却也如实答道:
“混迹江湖的时候,倒是爱过不少,两三日便有一个,十余年下来,起码也得有几百上千个吧。不过,我上白玉山后,以玄学入道,受了鳏、寡、孤、独、残,再想像年轻的时候去浪荡风流,也没这个机会了。”
云潇潇翻了个白眼,瞬间便淡了与王龟畅言谈心的心思,“与你这老混蛋说话,真是对牛弹琴,说说正事儿,你能瞧见安琪的命运脉络吗?我前两日试过,无法凝目于她身上,倒也不知为何,她此番走入江湖,我便看不到她的去向,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王龟耸了耸肩,两手一摊,嗤笑道:
“你傻啊,宁钰那小子可是谪仙,安琪与他成婚之后,两人的命运便紧紧相连起来,你瞧不见很正常,我也瞧不见啊,你要是能瞧见了,那你都成仙人了,仙人你知道吧,升天那种。”
云潇潇咬了咬牙,“我当初为啥就没一枪挑死你个老王八蛋?”
后悔啊,太后悔了,抓心挠肺的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