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知津的拥抱温暖而坚实,温摩清醒过来。
这不是上一世。
她嫁的不是姜知泽,而是姜知津,她的津津,给她的从来只有笑容和拥抱。
姜知津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手离开了刀柄,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她的手落在他的脖颈上,搂住了他。
姜知津:“!”
初夏的风带来山林清冽的芬芳,随之一起涌进来的还有不知名野花的香气,甘甜之中带着一丝辛烈。
风在两人之间盘旋,香也在两人之间盘旋。
一只淡黄蝴蝶从车窗外飞过,在车帘上停了停,又飞走了。
天地间的一切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清晰真切,仿佛是陡然间洗净尘心,窥见真貌。
“津津,我在和陈山海叉鱼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和三皇子说话?”温摩的声音温和舒缓,“除了我以外,你有三皇子,有宁姑娘,有长公主……还有其它许许多多有趣的人,如果我要你再也不要理他们,只许跟我一个人说话,只许跟我一个人玩,你愿意吗?”
姜知津的脸贴在她的胸前,听到她的声音令胸膛微微震动,听得到她的心跳,砰,砰,砰……
世界仿佛因这震动而微微摇晃。
“我愿意……”姜知津喃喃,世间缩小到只有这个马车大小,他眼前也只剩下温摩,他揽住了她的腰,加深这个拥抱,明确地发现,他真的愿意。
举世皆灭,只余他们两个人,挺好。
“就算你愿意,他们也不愿意。你除了是我的夫君,还是三皇子的好兄弟,还是长公主的好儿子,我们都有自己的父母亲人朋友,没道理成亲了就只同对方在一起,旁人都不理了。”
温摩声音十分舒缓,姜知津抬起头,发现温摩的目光温和,像两泓秋水似的,看着他道:“不论男子还是女子,都有自己的世界,你们中原男子要求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其实是没把女子当人看。但凡是个人,只该听从于自己。津津,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一件属于你的东西,还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
姜知津仔细回想了一下,自从他变傻之后,还有没有人这样细致恳切地同他说过话?
答案是没有。
人们对他有慈爱,有怜悯,有轻蔑,有嘲弄……但从来没有诚恳,没有人会跟一个傻子认真。
他的阿摩,真是与众不同。
“我当你是阿摩姐姐。”他的声音有点低,带着一丝委屈,“我想阿摩姐姐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和旁人在一起。”
若按中原习俗,他确实有资格勃然大怒,且他心里也确实是十分不痛快,但阿摩从小生长在南疆仡族,在她的世界里,男与女若相爱便在一块儿,若不爱便分开,她习惯了自由自在,中原的种种规矩,对她来说无疑于一道道锁链。
温摩笑了:“放心吧,我们仡族的规矩,若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一定会先跟你说明白,再去喜欢别人。”
“……”姜知津心说这实在没有什么好放心的……
不过……
“你现没说,那就还是喜欢我?”姜知津的眼睛微微发亮,俊美五官焕发出新异光芒。
“那是当然啦。”温摩笑,“整个京城,没有一个男人比我家津津更好看,更温柔,更乖,更懂事!”
从来不刨根问底的津津,从来不颐指气使的津津,从来不会瞧不起人的津津……永远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永远带给她快乐和笑容,这样的津津,她怎么能不喜欢呢?
姜知津露出大大的笑容,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个吻十分短暂,他拼命告诉自己要一触即发,多停留一瞬,可能都会让温摩生出疑心。
他跃下马车,天气晴朗,在他的身后,青山与蓝天,白云悠悠在天空飘过,他的脸上灿烂的笑容,大声道:“我也喜欢你,最最喜欢你!”
很久很久以后,温摩还记得这个午后,记得此时的蓝天与白云,青山与绿水,以及那个大声说喜欢她的姜知津。
他像一道明净的阳光,照进她的眼里心里,上一世带来的昏暗阴郁,仿佛因此淡去了不少。
温摩重新在车厢内躺下,手指轻轻碰了碰唇,轻笑了一声。
活了十九年,第一次被人亲。
从前在南疆,月光洒满山谷,歌声与笑声在风中飘荡,大树下,年轻的阿哥阿姐们相拥在一起,原来亲起来是这种滋味,难怪他们抱在一起,便久久不肯松开。
水边一片寂静。
陈山海拎着树枝,站在水里,鱼在他脚边游来游去,形似挑衅,他也浑然不觉。
糟糕。
他只当姜知津是个傻子,没想到傻子也会吃醋。
他刚才干了什么?好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和姜家少夫人一起叉鱼,还有说有笑……
再一低头,又发现一样罪证——他和温摩都卷着裤腿,基本等于衣衫不整。
再看看那边风旭和宁心儿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在看死人了。
众下人,尤其是小金子,更是幸灾乐祸,哼,就算是个傻子,二公子也是姜家嫡子,姜家嫡子的怒火,区区一个羽林卫怎么能承受得起?
姜知津把温摩推上了马车。
姜知津离开马车,一个人走了回来。
水边没有一个人说话,马车内必然发生了一场惊世风暴,二公子挟怒而来,谁也不敢触霉头。
风旭在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想宽慰一下姜知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姜知津在圆石边坐下,开始吃点心。
吃得还十分细致,拿起来闻一闻,再小尝一口,觉得不大对,放下,拿起另一块。
神情专注,旁若无人。
风旭:“……”
宁心儿:“……”
陈山海:“……”
众下人:“……”
还是下人们反应得快,嗐,要不怎么说是个傻子呢?妻子光天化日之下红杏出墙,他转头就吃起点心来了!
小金子连忙带着人将椿箱里剩下的几碟全摆到圆石上,供姜知津挑选。
下人们在侧,风旭也不好什么,只问:“知津你要吃哪样?”
姜知津抬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风旭很快发现了姜知津的不对——这人上了一趟马车,回来脸上不单没有一丝怒气,嘴角反而微微翘起,眼角眉梢的笑意更是源源不断,如清泉般泛了出来。
他一样一样试,终于试到一样,一闻,便神情一肃,再小心翼翼咬了一口,抿着嘴细细品尝,嘴角忍不住越来越翘,越来越翘,最后“嘿嘿”两下,笑出了声。
这是,温摩唇上的味道。
甜丝丝,有一股奶香,还有一股玫瑰香。
“这是什么饼?”
“回公子,这是玫瑰金丝饼。”小金子忙道,“这是厨子新制的口味,公子吃着可还好么?”
好,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回去赏他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
小金子被震住了,他这种近身内侍,月例银子也不过十两而已。
这饼……有这么好吃?!
那边,温摩跃下马车,走到水边,先视察了一下她和陈山海的两只水桶,发现自己桶内的鱼数依然占据着优势,她微微一笑,拾起方才扔在水边的叉鱼棍:“我走开这么久,你一条鱼也没叉着?”
陈山海看看她,再看看不远处笑眯眯吃点心的姜知津,心中的震惊和崇拜不下于当初在靶场看到她射出一手三箭连珠。
“你怎么哄住他的?”他压低声音问。
“我家津津最讲道理了。”温摩瞧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轻笑,“你害怕了?怎么不逃?”
“哼,本大爷在杀徐广的时候都没扔下你,这时候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有义气,够朋友!”温摩说道,“朋友归朋友,论打赌,我是绝对不会放水的,你再不加把劲,那坛酒我赢定了!”
风旭摆摆手让小金子等人退下,待他们走远,皱眉问姜知津:“你就由得她这样?”
宁心儿也道:“便是在乐坊中,女伎们也不会扔下自己的客人,同旁的客人打情俏。公子,他们欺人太甚。”
“你们喜欢鹰么?”姜知津忽然问。
风旭和宁心儿一时不解,都愣住。
“人喜欢鹰,喜欢的是鹰击长空,展翅翱翔,若是用链子锁着它,把它关进鸟笼,鹰还是鹰吗?”
姜知津望着温摩,声音轻柔。
阳光在水面投下一片璀璨的波光,温摩提着一条鱼,正欢喜地把它扔向水桶,注意到姜知津的视线,她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又明亮,又灿烂。
几乎像是照镜子一般,姜知津情不自禁地,也露出一个笑容。
这就是他的那只鹰。
若不能随心所欲,温摩还是温摩吗?
至于陈山海……
姜知津的目光微微一偏,他的身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癣疥小患而已。
隔得远,明明瞧不清姜知津的眼神,陈山海还是莫名打了个寒战,感觉到一股杀气,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二天,这个预感成真了。
他原本已经大为好转的手腕伤势,在宁心儿细心为他揉捏上药酒之后,一觉醒来,肿大了一倍,颜色也隐隐转深,往日痛苦大有卷土重来之势。
“一定是你们昨天叉鱼太用力了。”姜知津认真地道。
陈山海自己也疑心这一点,但叉鱼时并无别样感受,他问温摩:“大小姐你疼吗?”
温摩亮出手腕,完好无损,当初留下的红印子也快淡到看不见了。
陈山海看看自己快要肿成蹄膀的腕子,陷入了沉思。
“那一定是你叉鱼的姿势不对。”姜知津说完,不再理会他,向温摩道,“阿摩姐姐,今天别叉鱼了,我们去打猎吧!”
温摩听到“打猎”两个字就眼睛放光:“好好好,走走走!”
于是姜知津便拉着她的手,开开心心地去了。
陈山海看着温摩快活的背影,暗恨。
说好的义气呢,说好的朋友呢?
全都是骗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初吻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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