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他现在明显是对连饮月颇有怨气,说话做事大抵也是挑人的痛处戳,更不可能话里话外想听连饮月辩解了。
而且这些都先不提,那和尚……那和尚居然还真是个正面人物吗?
盛钊懵逼地看着那妖里妖气的年轻和尚,不由得怔住了。
他先前一直先入为主地觉得对方是什么祸法妖僧之类人物,修行不好好修行,只会寻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可方才听刑应烛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居然还是个顶顶难见的好人。
那他现在——
盛钊心里的猜测戛然而止。
两句话的功夫,无渡已经走到了连饮月身边,他双手合十,微微道了声佛号,然后单膝跪地,向着连饮月背后的伤口伸出手。
盛钊本以为他是要去救自己队友,谁知他出手如电,狠辣绝伦。以手做掌,一把插入了连饮月的伤口中,生拉硬拽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细碎血肉。
紧接着,他在众目睽睽下,将这块肉塞进了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吞了。
“谁不是沉溺幻觉,谁不是执着过去。”
盛钊喉头一哽,差点就地吐出来。
胡欢一瘸一拐地挪蹭着来到盛钊身边,苦着一张脸,双手捂着自己的嘴,五官皱皱巴巴地挤在一起,看着比盛钊反应还大。
张简脸色也不怎么好,他本来就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怎么,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现在看着更凄惨,只是有身份门面撑在那,否则早该呕出来了。
倒是刑应烛对此见怪不怪,似乎早有预感的模样。
他用脚尖随意地踢了踢连饮月的肩膀,像踢个乌龟似的把她翻过来,面带讥讽地冷笑了一声。
“这可不算我动手。”刑应烛说。
刑应烛撕掉的那片“海带”不知道是她的命门还是怎么,这么一会儿工夫,连饮月身上剩下的触手已经又缩回了她的身体里。她恢复了常人的模样,看起来又是个年轻且瘦弱的女人了。
连饮月恢复了神智,可后背那个巨大的破洞伤口却依旧还在,她仰面躺在地上,嘴里涌出大口大口的血,夹杂着血沫碎肉,把整个屋子都弄得血腥味儿十足。
盛钊到底是个和平年代长大的普通人,直面这种血腥的虐杀现场,实在生理性不适,下意识偏过头去,有些不落忍。
连饮月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被血呛着咳嗽起来,吐血吐个不停,但眼神一直执拗地粘在无渡身上,撕都撕不下来。
无渡面色自若,好像压根看不出她的痛苦,只是轻轻用拇指抹了一下唇角,低声道:“多谢。”
连饮月勉力冲他伸出手,似乎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攥住了他的衣摆。
“你……”她一说话,口中就往外呼呼地冒血沫,一句话倒了三口气,才勉强说完:“你恨不恨我。”无渡像是没听懂这句话,他歪了歪头,眼神中似有疑惑,但依旧回答了。
“不恨。”无渡说:“既然施主心中有苦,我辈修行之人,自当施以援手。”
盛钊:“……”
好家伙,您这是物理超度吧。
盛钊只觉得他可能是心理承受能力差点,实在受不了这么血腥的互诉衷肠,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背过身去干呕了两声。
刑应烛一听他这边的动静,也暂时懒得理连饮月了,下意识回过身来往盛钊身边走了两步,按着他的唇角,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
盛钊用舌尖一抿,尝到了一点直冲脑门的薄荷味儿——不用问,八成又是刑老板从哪个饭店门口的自取筐里拿的。
“很及时。”盛钊挂在刑应烛的臂弯里,气若游丝地说:“不然我早饭都得吐在这。”
“哟。”刑应烛幸灾乐祸道:“我还没去夜扣房门呢……小寡妇这是怀了遗腹子?”
盛钊:“……”
小寡妇个屁!他心里恼羞成怒,顿时吐都忘了吐,泄愤似地使劲儿踩了刑应烛一脚。
“你才怀遗腹子!”盛钊说。
刑应烛极轻地嘶了一声,按住了他的手,低斥了一声:“别乱动。”
他俩人在这边打情骂俏,房间对面的连饮月却意志坚强地缓过了一口气。她身上残留的妖气裹在那个破洞的伤口上,勉强给她留了一线生机。
她痴痴地看了无渡半天,眼角似有血泪留下,无渡无悲无苦地看了她一小会儿,忽然莫名地伸出手,将她眼角的一点眼泪抹去了。
就这么极其不打眼的一个动作,却像是将连饮月灼伤一般,她眼里涌出更多的眼泪,更紧地拽住了无渡的衣摆。
紧接着,盛钊听到了她极其压抑的哭声。
那声音跟之前那种妖里妖气的感觉完全不同,听起来直白又单纯。就好像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好没道理,盛钊想,她害了那么多人,现在倒是自己委屈上了。
连饮月哭得肩膀耸动,她唇角挂着一丝血线,执拗地问无渡:“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无渡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望着她的眼睛,反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办?”
“我希望你把我忘了。”连饮月似笑似哭,说道:“你一会儿就转过身去,离我远一点——站到房间角落,不要回头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