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伴随着熟悉的电影开场,颜凉鬼使神差的看了眼身边昏昏欲睡的金主,仿佛试图在寻找着什么……但很快,他又若无其事的收回了目光。
倒是秦渊为了强打精神,逼着自己睁大了眼,结果不自觉被电影中的剧情逐渐吸引。他看着鸿雪提剑指着奚落他的宵小,看着他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目标,从那一段段凌乱且破碎的记忆里,他看见了平凡幸福的普通人,有家庭有妻儿,却一朝受小人所累,痛失所爱。
失去了记忆的鸿雪冷的就像他手里的剑,复仇的执念成了他活下去唯一的动力,所以他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也越来越偏执疯狂……大银幕上的刀光剑影映在秦渊面无表情的脸上,就连那剩余不多的醉态,也一点点消散了个干净。他终于松开了握住颜凉的那只手,将满是汗水的掌心藏起来,放在身后。
客厅里的灯光太亮,任何痕迹都无处可逃,颜凉清晰地看见那人额角暴起的青筋,秦渊微皱着眉,似乎在忍耐着什么,但从平稳毫无异常的呼吸来看,又似乎只是自己过于敏感的错觉。
“说起来,”颜凉站起身,体贴的倒上一杯水放在对方跟前:“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那时候我领着颜沫……嗯,就是我妹。我们初来乍到,对孤儿院的一切都还很陌生,”伴随着电影里悲怆的背景音,颜凉重新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他曲起手指轻抵着下巴,目光落在了闪烁的屏幕上:“当时第一场“联谊”的晚会,就是观看这部电影。”
其实这都是院长的私心,他是原著作者的狂热粉丝——但毕竟电影中的某些画面对于孩子来讲还是血腥了点儿,所以特定限制了观看年龄,就连颜沫都没能参加,却唯独有一个例外……
宁曦比他小上三岁,是所有孩子里性格最跳脱天乐的,那天他为了看电影,特地丢下没写完的作业,赶在开场之后借着黑摸进了观影的教室,看准了某个偏僻的空位一屁股坐了上去。
于是因为安抚妹妹而晚来一点的颜凉发现位置被人坐了,还不等他开口叫人,对方倒是反应及时,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小声哀求道:“哥,哥你别叫人!万一被院长抓着我就惨了,之前处分的检讨我还没写完呢!这丫再一累积,我还活不活了!”
颜凉被少年连珠炮一样的语气逗笑了——那是他近几个月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起来,这笑容在模糊的光影下一闪而逝,谁也没能看见。
“但这里只有一个位置。”他好声好气的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宁曦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嬉笑道:“我可以坐你腿上……唉,要不你坐我腿上也行呀。”
颜凉看了看小孩儿干瘦的身材,嘴角一抽,忽有些哭笑不得。或许是对方恳求的目光太干净,又或者是那人说话时雀跃的语气拨动了他沉寂如锈死的心弦……像是长久的永夜中,掉入了一簇火光。
最终,十四岁少年叹了口气,“那你坐过去点,我们……挤一挤。”
巨大的液晶电视上,飞溅的血色浸染了整个屏幕,颜凉猛然回神,才发现电影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尾声——剑客鸿雪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但同时,也失去了持剑的理由。
曾经一心匡扶正义的大侠沦为如今满手血腥的魔头,尽管他是为了报复自己遭受的不公,但仍然无法洗清已经沾染上的血腥。所以最终,他举剑自戮,也算不违初心。
“真蠢。”屏幕之外,秦渊嗤笑着评价道,他似笑非笑的转过头,用爬满了血丝的眼睛望着颜凉,刻薄道:“你不会以为说了这些,我就会“怜惜”你吧?这种故事我听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会信啊?”
颜凉沉默的与他对视,秦渊的眼睛是很纯粹的黑色,像一井深不见底的潭水,似乎有什么在其中涌动着,却又不见半分波澜。
最终,他营业性的露出了微笑,柔和的、乖顺的,十分符合一个试图用故事上位的情人、在被金主揭穿目的后,尴尬而不失礼貌。
他说:“秦少真是见多识广。”
秦渊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戏谑的扯了扯嘴角,到底还是吞下了滚到嘴边的讽刺。
他沉默下来,耳边播放着《鸿雪》的片尾曲,直到昂长的字幕滚完,屏幕自动跳回播放前的菜单。
天,终于亮了。
当熹微的晨光点亮落地窗外的院落,鸟儿的啼鸣打破了沉寂,秦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出了一个电话。
等挂断后,他缓缓起身,头也不回的冲颜凉道:“十分钟后有人来接你,门铃一响自己滚蛋。”
说罢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浴室,临近门前还踉跄了一下,看来真的困得不轻。
相较之下,颜凉反倒是清醒了不少,他看了眼桌上没有被人动过的水杯,伸手将其拿起,一饮而尽。
在回程的途中,颜凉在车上睡了一会儿,到目的地时还有些发懵,在路边站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迈哪只脚。
由于时间还早,他先回了家,简单收拾打扮了一番,又洗了个澡……至于眼下那俩熬夜带来的黑眼圈,颜凉犹豫了一下,用了点遮瑕膏遮了一下。
作为一个龙套演员,大部分妆发都需要自己负责,好在男性演员一般不需要浓妆,这给颜凉省下了不少经费。修理了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他理了理领口,拿上钱包转身出门。
在楼下的馄饨店简单填饱了肚子,颜凉乘着地铁先绕路去了几站之外的一家蛋挞店,这种标准的网红店通常是还没开门就已经排起了队,颜凉来得早,前面只有七八个人。
颜沫惦记了这家店很久,小姑娘天天住院,平日也只有通过网络看看外面的世界,难免会被这种包装营销后的“甜品”所吸引。颜凉本来早就想买了,但一直没抽出空,现在正好有时间,还拍了个店名的招牌,给妹妹发了过去。
蛋挞到底是热乎的时候最好吃,颜凉提着花里胡哨的包装袋,打了个的直奔市中医院。
先前在秦渊的帮助下,颜沫已经从普通病房转移到了vip,颜凉进门时,小姑娘正抱着画板涂涂写写,见他来了,露出惊喜的笑容。
“哥!”
“嗯。”颜凉应了一声,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最近怎么样?”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吧?”颜沫笑着答道,因为生病的原因,她的声音又轻又哑,可语气却是单纯快乐的,一双圆润的杏眼里闪着光芒,一点儿也不像一个生病的患者。
她比颜凉小了五岁,今年不过二十一,正值青春年华,却被病痛榨干身体,终日卧病在床,就连下楼跑上一圈都是奢望……但哪怕如此,颜沫还是很开心的将还未画完的作品给哥哥展示:“哥你看,这是我画的花,就是之前临床的阿姨送的。只不过鲜花放不了太久,我就想用另一种方式把它最漂亮的时刻延续下来……”
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颜凉怕她呛到,摸了摸妹妹毛茸茸的寸头。透析会导致大量脱发,颜沫嫌烦了,干脆全部剃干净,现在不过只长出了一点儿,还有些扎手。
“我给你买了吃的。”颜凉温柔的笑道:“你不是说想吃那家的蛋挞么?不过,不能多吃,最多、嗯,只能吃半个。”
于是颜沫纠结了半天,最终在八种口味里选了一种,小心翼翼的掰开一半,将另一半递给他:“哥,你也尝尝。”
颜凉接过咬了一口,塔皮酥脆掉渣、内陷柔软且带着浓郁奶香,以及一点儿酸甜的蓝莓味——哪怕是他这样对甜食不敢冒的人,也依旧觉得不错。
再看颜沫,小姑娘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她每咬一口都会在嘴里含上好一会儿,再依依不舍的咽下……颜凉偏移目光,为她倒上一杯温水。
“慢点吃,”他说:“别急。”
为了让妹妹能有更多选择,颜凉买全了店里所有口味,可他这人不嗜甜,吃了两个之后就顶住了。反到是颜沫看着剩下的那些,叹息道:“要是宁曦哥还在就好了,他最喜欢吃甜的了,以前院里每有人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发一小袋纸杯蛋糕。哥哥你吃不完都给他,还不会浪费……”
颜凉深深看了她一眼,嘴唇张合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出言打断,直到颜沫从回忆中醒来,问他:“哥,你想宁曦哥吗?”
“……想。”
一直都……没有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