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最后还是以一班得第一而划下句点。
但经过幽灵a这件事,没人注意力放在运动会上。
春城新闻头条就幽灵a事件整整报道了一个月,整个十一月春城一中都处于热门关注,最后为了维持正常教学制度和秩序,校方不得不出面声明,就此终止这件事关于春城一中的跟踪报道。
运动会后,陈夜离职,被下调到乡镇高中去教学,五班换了新班主任,据说是李春华推荐的,新老师是她大学时的室友,她是个非常雷厉风行的人,不过短短半个月,整个五班面貌焕然一新。
校门口的枫树从浅红变成满树深红,像是两串烈焰,气温彻底降了下来,每天早晨起来,能看见窗户上凝结的白霜,每天黑得也越来越早。
晚自习刚下,何廖星回到宿舍时,楚烟掐点打电话过来,嘱咐他天气冷了,他们过几天送衣服被子过来。
何廖星脱下厚外套,穿了件白色低领毛衣,楚烟一看见他露脖子,霎时十分不满:“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穿这么薄的毛衣,上回给你买的高领毛衣呢?”
楚烟给他买的高领毛衣,据说是跟同事一起团购买的,“亲儿子收到都感动哭了”系列,毛衣五颜六色,活像是乱七八糟的油画涂在一起,更神奇的是居然自带荧光,晚上一关灯,就能看见毛衣幽幽发亮。
何廖星第一次看见那毛衣时,沉默很久,咬牙安慰自己,那好歹是份沉甸甸的母爱,硬是克服自己几万吨心理包袱,这才穿上。
穿着还挺暖和,回来后随手脱了扔椅子上,何廖星也没注意,没想到半夜起来上厕所,乍然看见那团会发光的东西,把他吓得七魂六魄差点全都没了。
从此,那件毛衣就被束之高阁,何廖星再也没碰过。
何廖星睁着眼睛说瞎话:“洗了。”
楚烟半信半疑:“那你穿秋裤了吗?”
何廖星叹了口气:“穿了。”
楚烟这才放心许多,又絮絮叨叨开始念叨,都是些闲话家常,什么家里的花开了,什么家门口来了只流浪狗……
何廖星耐心听着,时不时插上两句。
最后快要挂电话时,楚烟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嘱咐道:“对了,我听你王阿姨说裴宿生日就在下个月二号,他在你们学校是新转来的,你多照顾他。”
何廖星精神为之一振。
裴宿生日要到了?
他居然都不知道。
这是裴宿在春城的第一个生日,他要让他难忘一点。
挂完电话后,何廖星摩挲手机,按捺不住冲动想给裴宿发消息问他喜欢什么。
但是消息发出去,又被迅速撤回。
不行,这样子就没有惊喜了,那也太俗气了。
何廖星从来不做俗人。
他握着手机在原地打转,最后去百度上搜了很多生日惊喜,还有春城当地有什么好玩的。
但看来看去,始终都不满意。
一直看到半夜,何廖星才抱着手机睡着。
第二天中午时,他溜出学校,实地考察许久,还拉大苟给他当导航。
中午算上吃饭和午休时间,只有两个小时。
何廖星看完游戏厅看卡牌密室,密室逃脱,盘算着先玩什么后玩什么。
但始终都觉得差点意思。
大苟听说何廖星要给同学过生日,先开始还兴致勃勃帮他参考,可没过一会儿,便开始腿酸。
像大苟这种人,过生日其实能有碗长寿面吃就很不错了,他给大黄过生日时顶多出去买个蛋糕,这样对方都会很感动。
所以他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何廖星看了这么多好玩的地方,还是不满。
这都不像是给同学过生日,反倒像是……给女朋友过生日似的?
大苟一边琢磨,一边坐在外间小沙发上等他。
何廖星在密室逃脱跟店长商量能不能包场,布置场地,还精准报出到时候可能会有几个人过来。
这是笔大单,店长跟他商量具体细节,包括花用什么,蛋糕用什么。
大概讲了几十年吧,终于商量完了一半,大苟在沙发上等得都快睡着,听见好了,一个激灵,站起身来:“终于完啦,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何廖星一脸发愁:“你觉得我送他什么礼物比较好呢?”
大苟仰了会儿头,松松筋骨,终于没忍住真情实感地问:“……对方真是你普通同学吗?”
李春华发现这件事真是太神奇了,她每回有心想逮何廖星时,对方总是滑不溜秋,除了上课时间,其余时间就见不到对方。
这次她掐着下课点守在门口才把这只小兔子拎回办公室。
这两个月何廖星对办公室的熟悉更上了一个等级。
如果说之前他一看见办公室会想到罚站,那么现下他想到办公室就会想到卷子,作业,题目。
他以为李春华又给他搜罗了题目:“老师,我上次做的题目改完了?”
“改完了,你做得还挺不错。”李春华把题册递给他,眼中满是赞许,“这次叫你过来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参加下回数学竞赛。”
关于这点,李春华其实早有考量,她一直有意给何廖星找些难度很大的偏题,但他都能做出来。
他天生不爱做那些套路,循规蹈矩的题目,这种性格的人简直是天生参加竞赛的料。
之前高二数学组组长过来,跟她讨论过何廖星,数学组长之前监考过何廖星,他那时便觉得这孩子不错,前途不可估量。
后来也确实像他说的那样,两次月考,何廖星从年级一百九十名进步到年级前十,最后彻底稳定在年级第二。
全校人震惊着震惊着,也就麻木了,毕竟何廖星曾经逆袭,飞跃过一千多名。
学校现在每次开人才培养讨论会,高二组必定点名的是何廖星跟裴宿。
但现在都高二了,何廖星什么赛事都没参与,真的吃亏,学校也很着急,所以想通过李春华来问下何廖星本人的意思。
听见数学竞赛这四个字,何廖星眼神微动,沉思了会儿后才回答:“我愿意。”
他对数学是真的感兴趣,能够做出一道难题的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像是征服了一座高峰。
“那真是太好了。”李春华闻言很开心,“那我以后找题目,都往竞赛方向找了?”
何廖星微微颔首:“那麻烦老师了。”
他还要跟蛋糕店讨论翻糖做什么款式,停顿几秒后,他问:“如果老师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李春华朝他一笑:“没事了,你先回教室吧。”
何廖星转开几步,李春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唉对了,还有件事,你回去帮我嘱咐下裴宿,问他机票订好了没有。”
机票?裴宿要走了?
何廖星猛地转头:“他要去哪儿?”
整个一中的人都知道他俩关系好,李春华身为班主任自然也知道,她有点奇怪:“裴宿没有跟你说吗?他要回夏城了……”
要回夏城?
他不是转学过来了吗,怎么这么快要回去?
回去后还回来吗?
这几天怎么一直都没听他跟他提过?
何廖星犹如被当头棒喝,被这一句话给砸得脑袋空白一片。
“让他买好机票,不要错过时间,听说他爸妈也飞回来了。”
“他爸妈也回来了?”
“对啊。”李春华道,“还特地打电话过来了,估计这次回来是跟他学业有关。”
何廖星觉得耳边像是飞来了一阵蜜蜂似的,嗡嗡直响。
当初他爸妈出国离开,裴宿才转学过来,现在他爸妈回来,裴宿又要转学回去?
裴宿他居然一声不吭,就这么要走了?
他要走了竟然还跟他表白?
他是不是只想来段露水情缘?
他们夏城的人都这么会玩吗?
何廖星后知后觉意识到,为什么裴宿从来没有跟他提过自己生日,可能因为,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在春城过生日。
——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玩完就跑。
何廖星瞬间觉得,自己为他生日精心设计,策划这么长时间,像是个笑话一样。
他浑浑噩噩回到教室,进去时老师已经开始上课了,他连报告都忘了喊,进门后他才意识到没打招呼。
回到位置上时,所有人都看了他眼,但是何廖星没有在意,他甚至感觉不到别人在看他。
他满腔愤怒和憋屈,只想拎着后桌那个混蛋问清楚。
但在愤怒憋屈中,又掺杂了丝害怕。
他怕裴宿真的一去不回。
今天星期五,上完最后一节课就直接放学。
整整四十五分钟,何廖星一分钟的课都没有听进去,他转着笔,隔一会儿,在草稿纸上画一条线。
等到下课时,那页草稿纸上布满凌乱线条,宛如他一团乱麻的心。
下课铃声一打,布置完作业后,大家像是撒欢的鸟似的飞出教室。
梅菜觉得很奇怪,他试图想问问何廖星怎么了,但何廖星脸色阴沉到极点,在他刚准备开口时,便径直道:“你跟秦书先走,我跟裴宿有点事要说。”
看来这是他跟裴宿两个人的事。
梅菜有点不放心,但他相信以裴宿的能力,应该能够很好安抚到何廖星。
如果实在不行,他再回头问问裴宿是怎么回事。
思绪落定,梅菜一步三回头地扯着秦书离开。
裴宿正在整理书包,他也看出何廖星不对劲了,但是他想不到为什么。
倒是何廖星这几天一直神出鬼没,还对他各种躲闪……
明明前段时间还好好的。
裴宿不明所以,于是选择按兵不动,他慢慢地把文具往书包里收。
教室空旷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乌金西沉,橙黄色光线透过窗户折射进来,落在桌椅上,窗外是一排茂盛樟树,偶尔有两只鸟雀停在枝头,歪头朝教室里投来视线。
何廖星等了会儿,没等到裴宿主动开口向他解释,他更愤怒了,转头张口便问:“你是不是要回夏城了?”
少年面上染着层薄怒,眼眸莹润透亮,像是燃着两团小火焰,整个人都恨不能扑上来。
裴宿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里,停顿了会儿:“是啊。”
语气很轻巧,仿佛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
原来他要走,他自己并不觉得是件大事,也根本没打算跟何廖星提。
所以他把何廖星当成什么了?
一个暂时转学用来消遣的玩具?可以不考虑心情,不考虑影响,把他骗到手了就直接搭飞机回去?
何廖星想大声指责他,质问他,骂他混蛋,还想狠狠给他两拳头,但话到嘴边,忽然就哽咽了下:“那你……还回来吗?”
他发现自己真的好没出息,别人都欺负他到这种地步,他居然都说不出口狠话。
除了愤怒外,更多的是,伤心,痛苦,不舍。
寥寥几句话,裴宿差不多明白何廖星在想什么,又是为什么生气。
他沉吟几秒,摇摇头,不动声色道:“这个真不好说。”
……他果然要走!果然要转学回去了!
既然他先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长久待在这儿,又何苦来招惹他?
他明明先开始自欺欺人把他当兄弟,是裴宿千方百计撕下这层伪装!
现在他居然想一走了之!什么交代都不给他,他还是从老师那儿知道的!
何廖星再也忍不住,伸手便砸了他一拳头,只觉得眼眶湿热,他转身就跑。
——但却没跑成。
裴宿伸手拉住他,把他拉回自己身边:“你给我个留下来的理由。”
“你这个混蛋!”眼泪断了线般从眼眶滑落出来,怎么都控制不住,何廖星想伸手去擦,但裴宿拉着他手,他只能狼狈地偏开头去,“我没见过比你更坏的人。”
“那我要走了,可能也改不了了。”裴宿轻叹了口气,正儿八经嘱咐道,“我走了后,冬天少喝点酸奶,酒量不行就别碰酒,不要总熬夜刷题,时不时也可以玩会儿游戏。”
“我那两盆花留下来,还得拜托你照顾。”
“做事情前先掂量下,不要冲动,不要毛毛躁躁。”
“难受的时候不要躲起来让别人找不到你,总会有人心疼你。”
裴宿每嘱咐一句,仿佛就有画面在两人周身跳跃,何廖星咬着酸奶冲出家门口,跟裴宿一起去上学,何廖星喝醉后赖着裴宿耍酒疯,那么多个刷题的夜晚两人一起熬过来,裴宿不许他揪夜来香叶子……
在星空下,裴宿找到躲在操场上的他,握住他手腕说,星星会发光。
一幕又一幕,鲜活而热烈,像是滚烫岩浆涌过胸口。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发生过那么多事情。
但是以后可能再也看不见裴宿了。
眼泪愈发汹涌,何廖星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不舍到极致,原来真的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他呜咽着,上前一步,伸手抱住裴宿:“可是我舍不得你……”
“我喜欢你。”
“你不要走好不好?”
裴宿伸手抱住他,答应得很痛快:“好,那我一周后就回来。”
何廖星眼泪几乎都要把裴宿肩头打湿,他还想再哭两句,忽然意识到不对:……
他抬手抹了下朦胧泪眼,呆呆地问:“你说什么?”
裴宿伸手固定住他脸,指尖抹过他眼尾,拭去眼泪,微微一笑:“星星,我好像说的是,不好说,没有说我不回来吧?”
何廖星宛如死机了般钉在原地,直直地看他:“你……”
“我说让你给我个留下来的理由,”终于听见对方告白,裴宿心里宛如抹了蜜般,“你既然都说了我喜欢你,我还不留下来,岂不是太混蛋了?”
何廖星迟钝反应过来,裴宿一直在误导他,他就是想看他为他哭,就是想看他真情流露……
他可能原本就只打算回去一周!
天呐他居然真的那么傻,居然毫不怀疑地踏了进去,还傻傻地挖坑把自己埋了!
再回想下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简直羞耻到想遁地三尺,再也不要出现了!
何廖星气得想打他:“你怎么这样!”
好歹是自己误导别人在先,裴宿站着不动任由他打,在何廖星愤愤不平想打第二拳头时,裴宿立刻闷咳两声。
何廖星迟疑了下,怀疑自己打得太重,把人打坏了,又犹疑着放下拳头。
裴宿没说话,微微低头。
何廖星心下一慌,以为自己真的揍得很疼,他立刻伸手帮他揉了两下肩膀:“……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何廖星真的是……太好逗了。
一骗一个准,可爱,单纯,且善良。
这种活宝怎么就被他给捡着了?
裴宿抵在他肩头,终究还是没忍住,闷笑出声。
听见笑声的何廖星霎时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连番两次被套路,他气成河豚,伸手便推开裴宿:“你太过分了!我不想理你!”
裴宿立刻把人拉回来,道歉认错:“我不好,我的错,我道歉,我不该骗你。”
何廖星偏头过去,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少年刚哭过,眼角湿润,长睫微垂,五官细腻秀美,漂亮又勾人。
他今天穿了件高领白毛衣,卡其色长裤,整个人气质温和柔软,像是朵静美的花。
裴宿揽住他,慢慢凑过去,在他唇角亲了下。
何廖星似乎没想到他会偷袭,扭头过来,正好跟裴宿鼻尖相对。
两人呼吸缠在一起。
“星星,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我也会没有安全感。”裴宿亲昵地蹭着他脸颊,“你从来就没说过喜欢我,对我态度若即若离,不给我任何名分,我也会像你一样,担心你撩完就跑。”
他,他哪有?
他是这种人吗?!
何廖星立刻就想反驳他,但搜空记忆,他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说过喜欢裴宿。
先开始他只是想反套路回来,后来就自然而然把告白这个环节忽略过去了。
他也从来没有承认过,裴宿是他的男朋友。
…………
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简单来说,何廖星本来觉得自己有理,觉得裴宿就是个渣男,但没想到反过头来,被欺骗感情的人是裴宿,渣的那个人反倒是自己。
对方居然忍到现在才控诉,也算是真爱。
本来理直气壮的何廖星霎时如同瘪掉的气球似的:“……”
“我,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何廖星结巴道,“我,我我忘记跟你……那什么……”
刚才被骗着说出我喜欢你时,何廖星只有种终于说出口的感觉,想不留下遗憾。
但现在让他说,他觉得太别扭了,他浑身不自在。
裴宿笑了下:“我喜欢你,星星。”
为什么大家都是第一次,他就能这么毫无包袱?
何姓少年逆反心理涌了上来,酝酿着气吞山河,但实际上声音小如蚊蝇:“……我也喜欢你。”
他喜欢裴宿,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等意识到的时候,对方一举一动,都能牵扯到他的心情。
喜欢看他笑,喜欢粘着他,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喜欢无论什么事情都跟他分享。
既然错过这么久,那现在告白,也不算太晚。
窗外夕阳可以见证,空教室可以见证,桌椅可以见证,时间可以见证,整个宇宙都可以见证——
他喜欢他,一心一意。
在何廖星说完的下一瞬,裴宿吻了上来。
他们在落日熔金,夜幕即将爬上苍穹时,亲密地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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