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归想,昭昭还是瘪着嘴乖乖行了礼。
萧越冷哼一声,没理他,转首让贺眠眠起身。
贺眠眠瞥了眼还在行礼的昭昭,心疼他一个小小的孩子连站都站不稳,想了想,她硬着头皮主动开口:“皇兄,昭昭还跪着。”
萧越神情微变,贺眠眠第一次主动与他说话,居然是给别人求情。
他顿了下,终究不忍心拂了她的面子,摆摆手让昭昭起身。
昭昭小大人般地松了口气,冷不丁听见萧越问道:“你可知朕为何让你跪了这么久?”
还要提问的吗?昭昭张了张口,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太后的神色,见她面含慈爱,只当是玩闹,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又把目光投向了贺眠眠。
贺眠眠也不太明白,同样一脸疑惑地望着昭昭,两人面面相觑。
萧越轻咳一声,身子微微倾斜,阻隔了两人的目光,垂眸与贺眠眠对视。
贺眠眠连忙低头。
昭昭却双眼发亮,显然有了主意,声音清亮道:“我知道了!皇帝叔父不想让仙女姑母抱我!”
贺眠眠心中咯噔一下,上前两步捂住他的嘴。
错身之时,她不可避免地碰到了萧越的衣裳,纤长发丝拂过他的胸膛,留下清甜香气。
萧越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抓住她的青丝,却扑了个空,只余下些许的酥麻与悸动。
“你这孩子,”太后只当他口不择言,放下茶盏佯怒道,“说的什么胡话!”
昭昭满心委屈,明明就是这样,皇帝叔父喜欢仙女姑母才不让他抱的,爹爹有时候也不让他抱娘亲,就是这样可怕的神情!
可惜嘴巴被仙女姑母捂住了,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越正了正神色,沉声解释道:“方才啼哭的人是不是你?”
昭昭闻言马上熄了气焰,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他扒开贺眠眠的手,小心翼翼地认错:“皇帝叔父,昭昭错了。”
萧越扬了下眉,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这便是原谅他了,贺眠眠松了口气,牵着昭昭的手坐下,见他还拘束着,便拿起一个点心哄他吃。
萧越见了忍不住轻哼一声,可他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坐在贺眠眠对面,边品茶边装作不经意般看她。
“阿越,你都来哀家这里两次了,今日不忙?”太后挑起个话头。
萧越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收回目光,终于回道:“是,儿子回去之后思虑一番,是该多陪陪母后,没想到一来便听见赵慕昭的哭声。”
赵慕昭被娇养地没有一丝男子气概,萧越向来不喜,是以总是连名带姓地叫,从不叫他昭昭。
笑嘻嘻的昭昭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狠狠地抖了一下,趴在贺眠眠怀中,只露出一双怯生生的大眼睛。
萧越轻嗤,除了会撒娇,没有一点本事。
贺眠眠忙安抚他,伸手握住他的小爪子,昭昭甜甜一笑,惯是会卖乖。
可是贺眠眠心软,就吃这一套。
萧越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才没把他拽过来。
“也算是放松了,”太后赞同着,“前几日你忙的脚不沾地,哀家想让你歇会儿,又怕耽误你,幸好忙完了。”
萧越勉强笑着应是。
两人都没提晌午的针锋相对,殿中充斥着母慈子孝的和乐氛围。
不多时,有人回禀,说吴尚仪来了。
贺眠眠一顿,自从她进了寿安宫,还没见过吴尚仪呢,是以有些期盼地望着门外。
须臾,吴尚仪仪态从容地进殿行礼。
贺眠眠忙站起身道:“吴尚仪免礼,快请起!”她自认受不得这一拜。
吴尚仪却执意行礼,朝她安抚一笑,转头道:“太后娘娘,寿宴临近,近日要着手准备了。下官今日前来,便是想问问您寿宴想如何操办。”
太后闻言,目光有些黯然:“年华易逝,哀家又要老一岁了……”
贺眠眠转了转眼睛,附耳在昭昭耳边说了句话。
昭昭点头,扬声道:“姑祖母,今年您便要二八年华了吗?和我的仙女姑母一样大!”
太后一愣,转而便笑开了,嗔他道:“你这孩子!”
贺眠眠摸摸他的脑袋,低头柔柔一笑。
萧越看在眼里,摸着茶盏的手也不自觉地跟着她的动作时快时慢。
不过殿中的气氛总算是松快了许多,太后认真想了想,与吴尚仪探讨了小半个时辰。
贺眠眠也跟着凑趣,她出身江南,并未被深宫浸染过,想出的主意带着姑娘家的小心思,是以被采纳的极多。
商讨了半晌,太后啜了口茶,索性道:“依哀家看,此次寿宴和往年一样交给吴尚仪,眠眠也跟着学一学如何?”
贺眠眠猛地抬眼,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我?”
吴尚仪也颔首:“下官也觉得殿下的主意极多,这次寿宴必定会办的极为精巧。”
贺眠眠还想拒绝,没想到一直未出声的萧越忽然说道:“朕也觉得此举甚好。”
皇上都发话了,此事便尘埃落定,贺眠眠不能再拒绝,只好福身道谢。
吴尚仪要走,太后和蔼道:“眠眠,你去送送。”
贺眠眠正有此意,闻言赶紧跟着吴尚仪出了正殿。
“你不要怕,”吴尚仪笑着开口,“此事不难,太后信任你才交给你,殿下要自信些。”
贺眠眠担当不起她的一声“殿下”,声音低落道:“吴尚仪,你知道的,我不是真正的长公主,私底下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殿下,礼不可废,”吴尚仪柔声拒绝,“若是被旁人抓到把柄,你我都不好过,咱们心里知道便好。”
贺眠眠这才发觉自己思虑不周,忙点头。
两人一同走出了寿安宫,即将分别,贺眠眠一脸不舍。
吴尚仪是她入宫后对她最好的人,和她一同待选的少女都明里暗里欺辱她,嘲笑她平民之女的身份,她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想理会,只盼着早日回到江南。
但是吴尚仪不同,会整肃攀比风气,会为她争取本该就属于她的东西。
爹爹在入宫前总是对她说,宫中人心叵测,切莫轻信他人,但是吴尚仪对她很好很好,宫中也是有好人的。
“瞧你,怎么委屈地像哭出来似的。”吴尚仪见她眼眶泛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现在舍不得,过几日你怕是要嫌我烦了。”
贺眠眠恍然想起她也要跟着操办寿宴,日后肯定有数不清的见面机会。
想到这里,她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转身拭了拭眼中的泪。
送走吴尚仪,贺眠眠整理了下情绪,笑容满面地进了正殿。
太后说了许多话,早已疲乏,回寝殿歇着了,殿中只有不苟言笑的皇上和呆若木鸡的昭昭,贺眠眠忽然不想进去了。
“仙女姑母!”昭昭焦急地低声呼唤她,“快来救我!”
皇上又说他了?贺眠眠抿了下唇,提着裙子进殿。
昭昭牵着她的手坐下,偷偷瞥了眼上座悠闲品茶的男人,急忙悄声问道:“仙女姑母,‘君子和而不同’的下一句是什么?”
贺眠眠下意识回答:“小人同而不和。”
正品着茶的萧越手上一顿,将茶盏放下,好整以暇道:“你读过书?”
贺眠眠头皮发麻,没想到这么小的声音皇上还能听见,她只好握紧昭昭的小手,点了点头。
昭昭撅了噘嘴,见有人帮他撑腰了,不服气道:“皇帝叔父再问一个!”
萧越望着贺眠眠,脱口而出:“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昭昭傻了眼,这是论语里的吗?他没学过这句呀!
贺眠眠的脸红了红,抿唇小声提醒:“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萧越敛眸一笑,顿了顿,他微微眯了下眸子,语气危险:“赵慕昭,到朕身边来。”
昭昭吓得不敢动,苦着脸拽拽贺眠眠的手,无声地哀求她同去。
贺眠眠想狠下心拒绝,可看见他那双纯净的眼睛又下不了决心,只能被他拉到萧越面前。
“你倒是会搬救兵。”萧越边说话边观察垂首的贺眠眠,她微微抿着唇瓣,瞧着极为不情愿,也不习惯与他的距离如此相近。
但是他心情甚好。
“叔父又没说不能让仙女姑母过来。”昭昭嘟囔着。
萧越回神道:“说吧。”
“一日不见……什么撕纸。”昭昭抓耳挠腮,姑母声音太小了,他真的没听清!
贺眠眠正要再次提醒,萧越敲了敲桌面,正色道:“你替他说。”
昭昭眼睛一亮,期盼地望着她,贺眠眠停顿片刻,觉得脸上有点烧。
“姑母姑母!你快说呀!”昭昭急得不得了。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她强装镇定地说完,很快偏过脸。
萧越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好整以暇道:“算了,看在你仙女姑母的面子上,朕今日放过你。”
贺眠眠抬眸,极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方才她听错了吗?皇上也叫她“仙女姑母”?
昭昭早已迫不及待地欢呼起来,高喊着“皇帝叔父万岁”,一溜烟儿地跑远了,生怕萧越叫住他。
殿中很快陷入寂静,只余哔啵烛火声。
与皇上独处一室,贺眠眠褪去念诗时的羞涩,又开始觉得敬畏起来。
她紧张地福身,想要告辞的话还未说出口,萧越抢先出声:“眠眠,你怕朕?”
贺眠眠一愣,声音颤颤道:“眠眠不敢。”
还说不敢,萧越轻笑一声,站起身负手而立,压迫感十足。
贺眠眠的身量比寻常江南女子要高一些,但是和萧越相比还是逊色不少,堪堪到他的肩膀,她不由自主地退却两步。
萧越循循善诱:“难道你想一直这么怕朕?”
贺眠眠咬了咬唇才敢回答:“眠眠……不想。”
萧越往前走了一步:“朕想与你说句真心话,你听还是不听?”
两人的距离更近,贺眠眠毫无招架之力,退了半步,狼狈地点头。
“朕想与你做亲兄妹,”萧越淡定地说完口不对心的话,终于在黑暗中露出獠牙,“做亲兄妹的第一步,便是日后不要再躲着朕,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