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珣“哦”了一声,又顿了顿,重又躺回了沙发上。
江夕迟也没和他说话,他发了会儿呆,一股子逐渐困意袭来,朝珣又开始犯困了。迷迷糊糊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自己睫毛,凉凉的。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朝珣就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江夕迟的衣服。
江夕迟居然也趴在前台睡着了。
朝珣托着腮看他睡颜,江夕迟睡着觉乖巧得很,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把那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江夕迟的头发,看上去很软,他拨弄了两下,看着那一缕不太乖的头发压下又翘起,觉得好玩,又露出一个笑。
醒来多喝了两口水,他起身上厕所。
拐角处撞见了沈小乐,他吓了一跳。
沈小乐也是,正准备从烟盒里抽根烟,被猛的一下出现的人脸,吓得打火机也掉在地上。
朝珣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急忙把那打火机捡起来。
然而冷不丁抬头一看,却见沈小乐是从男厕所出来的。
走错了?
他愣了愣,却见沈小乐冷冷地看他一眼,然后一下把那打火机从他手心夺了过去,有些烦躁地拢了拢垂到颊边的头发。
“少管闲事。”
沈小乐敛了笑,脸上平白多了些孤傲和狠厉,和刚进台球馆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朝珣看着她脸上厚厚的妆,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呆愣了一会儿,然后迟钝地“哦”了一声。
沈小乐的眉心顿时拧了起来。
朝珣低着头不说话,挠了挠头,说:“不好意思,那我去上厕所了……”
哗啦啦的水声,朝珣拧开水龙头洗手,看着镜子发呆。
没一会儿他出来了。
“你和那帅哥,是一对吧。”
朝珣被突然传过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过头一看,沈小乐靠在墙上,一根烟燃到了中间,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朝珣脑子里绷起一条线,整个背都僵住了,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沈小乐笑了一声:“这么紧张?”
“别害怕,我没别的意思。”
朝珣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哈…”沈小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那烧到剩了一点的烟头,摁到手边的垃圾桶里,然后直起腰靠在墙上,懒洋洋地斜睨了他一眼:“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
朝珣听见她这话有些慌了,“很…很明显?”
沈小乐笑了声:“骗你的,你睡觉的时候,我看见他亲你了。”
朝珣一下有些尴尬,又有些害羞。沈小乐垂下眼睛,又点了一根烟,朝珣看见她蓝色的眼影厚厚一层,弄得鼻子上也有蓝色的亮闪,睫毛黑乎乎地黏在一起,眼眶微红,他左右四下看了一眼,脑子一热问出了口:“你哭了?”
沈小乐脸上的笑隐去,她抬头看着朝珣,脸上一片冰冷:“我说过,让你少管闲事了吧。”
朝珣呆愣了一会儿,然后挠挠头,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你不认识我吧。”
“我叫朝珣,朝阳的朝,左边一个王字旁,右边一个旬的那个珣。”他另一只手,笨拙地比划了两下,看着眼前比他稍微矮一些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沈小乐顿了顿,“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朝珣有些尴尬地缩回手,好久没出声。
停了好一会儿,中间是尴尬的沉默。
“沈小乐。”沈小乐扭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吐出了三个字。
朝珣眼睛弯了弯,“那我知道你的名字了,就不算多管闲事了吧。”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是刚才他上厕所剩下的,他犹犹豫豫地递过去,“你眼妆花了…”
沈小乐嫌恶地看了眼那张纸,然而还是接过去了,她伸出两根手指头展平,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掏出镜子,擦了擦黏到一起的睫毛膏,没想到越擦越脏,她骂了句“操”,然后扭头问朝珣,“还有纸吗?”
朝珣于是又好不容易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了皱皱巴巴的两张。
沈小乐就那么开始擦她的眼妆,朝珣也偷用过妈妈的化妆品,知道那样干擦,是没办法擦掉眼影和睫毛膏的。然而沈小乐似乎不需要水来打湿纸,她擦一下,眼睛里就涌出好多水,擦一下,眼睛就涌出很多水,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好像下雨一样。
她一边哭一边骂朝珣:都是你多管闲事。
朝珣手足无措,站在一旁,挠着头,说:“你别哭了。”
沈小乐反而哭得更凶了。
朝珣从没见过有女孩子哭得这么凶,他凑过去轻轻拍着沈小乐的肩膀,像很小的时候,妈妈哄他入睡时那样。
沈小乐从嚎啕变成了抽泣,又从抽泣变成了哽咽。
于是朝珣的米色毛衣上沾了女孩子脸上黑色蓝色红色的化妆品,好像一块超大的卸妆棉。朝珣任她胡乱地把脸上的东西,擦到了自己身上,他就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沈小乐哭哑了嗓子,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重新开始补妆。
气垫粉饼口红。
除了一双通红的眼,她微微一笑,和初来时没什么两样。
朝珣看见了她摘下了微卷的头发,露出了里边短短的黑发,然后她又重新戴上绑好,左右各一个。
朝珣看见她打开一管口红,小心涂抹到嘴唇上,上下一抿,惨白的脸有了血色。
朝珣看见了她随身带的小包里,滚落出了几盒不知名的药片。
朝珣觉得她和自己好像有些相似。
直到瞥见药盒上写着的口服避孕药,他知道他们又不一样。
“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吧。”沈小乐把所有东西收到自己包里,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他有着女孩子般的漂亮脸蛋,还有微微挺起的胸脯,乍一看他就是个女孩子。
朝珣看着他的胸,那不是男孩子会有的发育程度。
沈小乐朝着朝珣露出一个微笑,“傻大个,你这么看着一个女孩子的胸,很没有礼貌。”
朝珣从来不喜欢别人喊他傻大个,但独独这一次,他没有因为这个称呼而感到难受。
沈小乐收拾好东西,又是一副浪荡模样,他看了眼朝珣,说:“忘了刚才的事,我没哭,你也没看见我。”
朝珣抿了抿唇,捏住了他的手腕,问:“是有人欺负你吗?”
沈小乐说不是,先骂了他一句你真的很烦,最后又停了很久,讥笑道:“我沈小乐是谁,只要我不去爱人,就没有人能欺负我。”
朝珣捏着他的手腕,像捏住了一只脆弱的蝴蝶。
他顿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男孩子,为什么要吃避孕药呢?”
沈小乐拨开他的手,抄在口袋里,朝着他微微一笑:“念在你不是很聪明的份上,我再跟你说一句好了,我是女孩子,永远都是。”
朝珣愣了很久,直到沈小乐擦着自己的肩过去。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心,掏出手机,颤着手在搜索栏中键入那几种药的名字,然后在男厕门口,待了很久很久。
那是朝珣头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人吃药是为了抵抗抑郁,是为了治愈自己,是为了获得快乐。而有的人吃药,是为了毁掉自己以期能成为自己。
他们都在吃药,朝珣用它来变得快乐,沈小乐用它来变成女孩。
已近傍晚了,江夕迟被几个客人吵醒,看见空空的沙发,找遍了整个台球馆,最后在卫生间门口,看见了正在发呆的朝珣。
朝珣的毛衣上,很明显的脏污,黑的蓝的,看上去有些狼狈,江夕迟以为他摔了一跤。
有风顺着窗户透进来,过道里是有些凉的,朝珣站在那儿,看着江夕迟朝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好像离他更近一点。朝珣觉得有些眩晕,他一向是很傻的,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刻,似乎并没能让他开心。
江夕迟的手指拂过他的脸颊,按在了他有些泛红的眼角。
“怎么哭了?”江夕迟问。
第30章
那天的夜格外的冷,朝珣从台球馆出来,透过公交车的玻璃,看外面的江夕迟,呆呆愣愣。
开学后的每一天,朝珣都很认真学习,期末考试前的一周,晚上留在学校学习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偶尔晚自习晃神的刹那,朝珣脑里里会钻出沈小乐那涂的厚厚的蓝色眼影,和那头漂亮的头发。
朝珣后来又去过台球馆,但都没怎么遇见沈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