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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95.诗会(1 / 1)

也无怪有人会这般想,哪有人参加诗会只提前准备了一首词的呀?还是仅提前几天斟酌的。

别人都是如何做的:平日里若有了感悟,当即就记下来,自己推敲琢磨之后,再由师者帮忙润色,拿到诗会上的作品,必定是字字玑珠。

在数量上,他们多则备有五六首,少则也有两三首,在诗会上伺机放出。

毕竟,像赵府这样大的诗会不常有,能收集整理出诗集的机会更不常有,万一哪一首诗受人广为诵读,那是一件极其长脸的事,日后便像一枚标签一样,可以挂在身上张扬。

往浅一点说,若是哪一首诗写进了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女们的心间,或许还能多一出书生美人的佳话。

总而言之,众人的准备是充分的。

推己及人,众学子便觉得,樊凡不是不看重这些东西,他既然只准备了一首诗,便说明他腹中才华不足,难以产量,平日里更是不爱作诗,没有积累,一首已是极限。

……

诗会上,弦乐绵长,歌声温婉,众人乐在其中,酣畅对饮。

若是有人“文思泉涌”,一旁自会有小厮立马上前,备好纸墨笔砚,研墨伺候,其余人围观欢呼捧场,大赏特赏。

这些诗文会简易装裱,而后挂在类似展示区一样的墙上,以供葛教谕等评委评判甲乙丙丁级,每一级又有上中下三等。

适当时机,再由与学子约好的教坊女乐将诗词吟唱出来——文人曲中填新词,女乐传唱曲牌,或能让该诗词成为时令歌谣,二则互融,相映成彰。

樊凡略略扫了一眼,只见那些挂上去的诗词,大多判为甲等中、下,或是乙等中、上,并无丙等、丁等的诗作,如若真有,那必定是哪位才子酒水喝多了,草草写了一篇如《数鸭子之诗》一般的作品交上去。

由此可见,大家的作品质量都不错,白鹭学府的学子是有才华的。

忽而,诗会上传出一阵赞叹声,一声比一声高,久久不绝。

樊凡转头望去,看到众人围着的是云坤——白若冰的同门,白鹭榜的第六。

他手里拿着一首诗,显然,是这首诗惊到了众人。

待小厮将诗装裱好挂上去,只见纸上写道:

《秋游孤山念旧友》[注释1:原创]

一人一马一书箱,一卷竹文一柱炴。

奈何旧人乘风去,一杯浊酒对孤山。

无怪众人欢呼,樊凡读来,也颇觉得惊艳,那种怀念好友的孤寂感跃然纸上。

寥寥几句,似乎能将人引到那画面中——

我独自一人骑着马,背着书箱,又来到了这座山。我拿起书卷文章,为你点燃香火,仿若回到昔日与你一同读书写字的时候。山还是那座山,我们无法再同游,你乘风逝去,孤眠于这座山,我还能做些什么呢?不过是不时前来与你对饮几杯罢了,浊酒苦涩,也不及想你之苦。

又闻周边有人感叹,讨论道:“一转眼,成烽他都已经走了三年了,日月如梭,真真让人唏嘘呀。”

“你我只是旁人,尤感哀伤惋惜,云坤作为当事者,想必更是伤感罢。”

由此可知,诗中的“乘风去”也可道为“成烽去”,不仅是用词之巧,更让那份哀思多了几分。

樊凡继续听他人交流,一众只言片语组合起来,樊凡便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原来,成烽乃是云坤的表弟,因云坤姑姑家穷困,成烽自幼便寄居在云坤家中,与云坤一同长大、读书习字,感情十分深厚。二人学识相当,相互鼓励,一同进步,是亲人亦是好友,尤为难得。

只可惜成烽身子孱弱,又因家境穷困,父亲不成出息,心事很重,终日郁郁寡欢,在前些年的一个冬日里,感了风寒成了重疾,走了。

樊凡感慨,诗是好诗,只是故事太伤感了。

这份伤感与这灯红酒绿、杯光盏影的诗会,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让人不禁唏嘘,身处这诗会当中,到底是该欢,还是该悲?

五位老学究依次赏读这首诗,只见他们一边读,一边点头肯定,说明这首诗确实是上乘之作。最后,四位老学究判其为甲等上,葛柳渊判为了甲等中。

综合五位老学究的判定,最终结果判为甲等上。

众人纷纷讨论道:“此等质量的诗句,葛教谕才判了甲等中,葛老也太过严格了罢?”

“反正我是折服了,云兄的诗,在我心中已是今晚最佳,无人能出其右,诗魁非他莫属。”

“这是自然,你我参加过这么多的诗会,极少能看到甲等上的诗词,甲等中的都寥寥无几,今夜诗魁若不是他,还能是谁?”

“我倒是好奇,葛教谕扣下的分数,到底是源于什么?”

“只可惜,这首诗悲凉哀伤还沉重,不便由女乐奏弹吟唱,不然,苏州府上又能多出一首曲子。”

对于学子们的质疑,葛柳渊缄默不言,不做解释,维持原判的等级。众学子也只当是葛教谕要求比别人要严格一些,不再追问。

这时,樊凡不经意的一瞥,恰恰看到了云坤脸上流露出的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又很快掩饰为哀伤的苦情,那短暂的一晃而过,让人怀疑是不是错觉。

樊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看错了,亦或者云坤内心真的藏着得意……这些于樊凡而言,都不甚重要,本就些与他无关的事。

诗会继续,陆陆续续有人写出诗篇,果不其然,再无人能判为甲等上,倒是有两首还不错的小词被判为了甲等下。

这一环节临近末尾,赵安炀来到樊凡身边,一是碰盏对饮,二则是满怀期许地问:“樊公子,你的作品呢?也该是时候亮亮相了罢?”不管樊凡拿出来的作品如何,樊凡今晚的表现已经让赵安炀足够满意。

场下众人也都反应过来——白鹭榜首的作品,还没拿出来呢。

“这是自然,既是来参加诗会,怎么能不写诗呢?”樊凡应答道,“不过樊某有一事相求。”

“樊公子客气了,但说无妨,我赵府必定尽全力满足。”

“说来倒也没什么。”樊凡笑笑,解释道,“只不过是这首词,已经谱好了曲,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借着这姣好月色,不若我们先听曲子,我再写下来。”

这样的事,在诗会上并不少见,词配曲,能更好将字里行间的情感抒发出来,也能更好将词中的精妙之处体现出来。

“求之不得,我等拭目以待。”赵安炀兴奋道。今夜好诗已有不少,可好的词曲却尚未出现,若是樊凡能填补这一空白,那就锦上添花了。

听到樊凡这么一说,众学子皆围了过来,等着女乐带着琴师上台吟唱,结果却未见人影。

“请大家往画舫船外头看。”樊凡指着窗,说道。

樊凡的动作仿佛是一个信号,话刚说完,众人便听到清旷的湖面上,连续传来几声“铿铿铿”快节奏的琵琶声,仿佛是刺破湖中的夜幕,又压住了船上的喧嚣。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越发让画舫船上众人好奇。

随着琵琶声渐渐变得缓和,湖上一叶扁舟上,烛火渐渐点亮,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有着深色湖面的衬托,这一扁舟尤显瞩目。

再细看,一女乐坐在船头,身着素色长裙,头上只挽了最简单的发髻,一根木簪子是唯一的饰品,怀里抱着一朱色琵琶,这一时铿铿一时和缓的琵琶声便是出自她手。

船身里点着一盏烛火,船头挂着个渔灯,柔和的光侧照在女子脸上,更显得其面容的精致。

见惯了浓妆艳抹的学子们,忽而见到这么一个未经雕琢的女乐,只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樊凡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那种淡淡的,美得刚刚好的程度,融入这夜色中,才能让人心旷神怡。这样不经修饰,纯粹的琴声、歌声,才能与那勾栏楼里的香艳词曲区分开来。

气氛烘托得恰恰好。

众人才知道,还能有这样的表演方式。

船上的碧儿姑娘伴着琵琶声,开始放声歌唱,她已十分熟稔,充分利用自己细腻的声线,让词曲里的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耳畔轻言述说、劝告。

那歌声里唱道:

“小窗盏烛,乌栖枯树,桂花无声侵冷露……”

短短几句几词,便将秋夜里清冷的一副画面描述了出来。

“青灯影落乍有无……”

听到此句,众学子便意识到,这首词不简单,字里行间所蕴含的那种骨子里的诗意,实在是太美了。风吹灯影摇曳,那是读书人最常见的画面了,可谁能想出用“乍有无”这几字写出那种若虚若实的缥缈感呢?

“嗟少年易,怅然回顾,伤心脉脉与谁诉……”

唱词从此处起,声调放得低沉了一些,像是在低声娓娓道来,诉说旧事,回首往昔。

“劝君惜时莫轻负,堪读案前几卷书——几卷书。”

结尾转入正题,诚恳反复,琵琶声点恰恰落在那“几卷书”这几个字上,让人反复回味。

一曲唱罢,无人不沉溺其中,不知是因为这夜湖泛舟的美景,还是因为那素色女乐的曼妙歌声,亦或者是因为这字里行间的诗意……总而言之,这番体感是极好的。

众人还未回过神,樊凡已提起了笔,在宣纸上写下自己所做的词,道是——

《夜读诗书》[注释2:原创]

小窗盏烛,乌栖枯树,桂花无声侵冷露。

青灯影落乍有无,幸得月辉照笔处。

嗟少年易,怅然回顾,伤心脉脉与谁诉?

劝君惜时莫轻负,堪读案前几卷书。

最后一字,最后那一笔,奋力直下,笔锋已显,也正是这最后一笔落下后,樊凡听到身后有人鼓掌高呼:“好词!好曲!好心境!”

回头一看,正是葛教谕。

此时,他的眼中,满满的全是这首词。只见他拿起纸张,又读了一遍,喃喃称道“好,实在是好”,而后,竟亲自给这首诗装裱,小心翼翼挂在了墙的最中间。

葛教谕驻足片刻,拿出自己的印章,很满意地在上面盖了一个“甲等上”,才走开。

葛教谕一套动作之后,一众学子也回过神来了,纷纷上前赏读这首《夜读诗书》。

其大意为:

夜已深,露已重,一小书童一人坐在窗前,燃着一盏烛灯。连院子里枯树上的寒鸦,都已栖在枝头睡了,秋日深夜的寒露已经浸透了院里的桂花树,转而由窗户侵入房内,可小学童还在低头读书。

夜里的凉风吹来,烛火摇曳,灯盏的影子在纸上晃动,时有时无,幸好,还能有窗外照入的一片月光,让他看清自己的落笔。

好一幅小学童夜读的画面跃然纸上,借着秋夜之寒,描述读书之苦,体现小学童的勤恳。

下阙,转入作者的感慨:

大家千万不要去感慨,年少无烦心事,年少过得快乐,试问,哪位大人物不是自幼便勤恳奋进的呢?若是年少时不努力,老了,只能惆怅地回顾往昔,遗憾事事无成。到那时,心中的万千愁绪该向谁宣泄呢?

奉劝诸位年少时就要珍惜时光,不要辜负年少有为的机会,全心全意去学习书案上的那些书。

……

没有太多的比拟,也没有巧妙的隐喻,樊凡只是把自己夜里读书的感悟写了出来。可就是这样的文字,尤为入人心窝。

在场的众人,谁不是寒窗苦读才到今天的地步呢?

但,考上白鹭学府只是他们迈出的第一步,往后的一层层、一级级的科考,还要继续考验他们。

所以,樊凡选的这个题意是十分合适宜的。

……

其余的四位老学究,也依次为这首《夜读诗书》盖上了甲等上的印子,最终等级毫无疑问为甲等上。

众学子纷纷赏读赞叹,学着葛教谕一般,直呼“妙文”。

也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忽然质疑问了一句:“方才……樊公子不是说自己不善诗词吗?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众学子:不,你没有记错,我们也记得他说自己不善诗词……

那眼前的这首词,又算什么?

这也叫不善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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