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苍眼睫微微一动,不动声色道：“我倒不知道,我身上还有另一半血脉。”
飒飒眨眨眼,看伏苍骗人。
“这怎么会错！”老者似乎看到一线希望，激动道,“除却天在水，我还没见过其他族有这种眼睛。”
“天下异族多矣,金眸虽罕见，也不见得就这一族。”少年转头从灵修怀里抱过金灵猫,语气淡然,“前辈可有什么凭据？”
老者赶忙道：“当然有，小兄弟可是在母胎之中便有意识？”
伏苍金眸微动：“神兽一族，皆在胎中便生出意识。”
老者道：“还是有些许不同。”
“神兽一族，神魂多半是本族之人投生,故而投生之后便有意识，不出三年,血肉齐全，便能降生。”
“而天在水一族,魂魄有异,不在六道轮回之中,初初生出,只是一抹虚影,渐经天地灵气的滋养,得以补全。”
飒飒眉心一动,觉得这描述不像是说魂魄,倒像在说石头。
“天在水一族，在魂魄形成方面极为强势，其族人不论和什么族结合，皆需母方怀胎三百五十年，使其魂魄渐全，生出意识，方可出世。”老者看看伏苍的眼睛，补充一句，“当然，麒麟族血脉也是极为强势的。我猜小兄弟除却金眸外，周身皆是麒麟特征，可对？”
这倒能解释阿琳为何一直没有生下伏苍，偏偏要等那么久。
这一等，便等到她为保护族地修为尽毁。
那个时候伏苍倒有了意识，可想生，也生不下来了。
伏苍轻轻点头。
老者心神一定，接着道：“三百五十年的蕴养并非没有成效，天在水一族，会在出世三十年后，迅速到达成年期。我观小兄弟的年岁，是十五左右，那生出意识大约有二十年。老夫说得可对？”
飒飒一怔，想起自己九岁时从传承印记中听到的幼童男声。
如果按照麒麟族的年纪来算，那伏苍一开始进入她心海便应当是少年，并不该有什么幼童声音。
这么多年，她和麒麟族长老竟然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个细节，没有深想，伏苍也没有提出来。
还有……她扭头看向金眸少年，虽然不明显，但他这几个月好像……确实长高了一点，轮廓也有了轻微的变化。
伏苍对上飒飒打量的眼神，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对老者道：“前辈说的，都对得上。”
“不过，你是如何知道这些？”
老者抽抽面皮，仿佛陷入回忆，咬牙切齿道：“当年，我同那害我的同门一起游历之时，阴差阳错去过天在水族地，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飒飒：……看来这老者是真的很恨他的同门。
“前辈还知道别的什么吗？比如如何抵达天在水一族之地？”飒飒态度良好地问道。
老者心头一紧：“当然知道，我将知道的东西连同地图一起传给你，你……”他一指地上的三个倒霉蛋，“随便让他们谁杀了谁，送我回迷失塔，如何？”
飒飒一笑：“看来前辈不知道。”
老者一噎，瞪着眼看向伏苍。
伏苍诚恳道：“就算前辈知道，我们也不会送你回迷失塔。”
老者沉默一阵，突然暴怒，在困魂阵中跳脚，不断冲击着无色屏障：“你们套我话！翻脸不认人！”
“我们从来没有承诺过什么。”伏苍眼睫微动。
那老者左突右冲一阵，终于累了，有气无力道：“老夫真的于天在水一族有恩……虽然不知道怎么再去一趟，也能给出一些线索……”
伏苍抿抿唇，道：“我现在是麒麟族，师门落在剑宗，除却血脉外，同天在水没什么大的关联。”
老者：……
“算了。”老者丧气一阵，妥协道，“我不回迷失塔了，只求能往生，你们随便用什么法器将我收起来，刻上千儿八百个困魂阵也行，只带我回修真界就行。老夫现下只余十来年的寿命，十年一过，就散尽修为，前往阴都。”
修真者神魂寿数用尽后，若不及时消散修为，前往阴都，便会魂飞魄散，再无来世，若是待在碧蓝海域，空间隔绝，老者只能魂飞魄散。
说着，淡淡的真言术光芒在老者神魂周身亮起，他无奈道：“老夫是有坏心，但真的没害成过人……”
神魂为抵，言出必真。
飒飒：……渡劫期大能，没害成过人，看起来似乎还是真的？
那老者再叹口气，自顾自地叙起生平来：“老夫道号松鹤，元婴期入迷失塔，直到渡劫期，都没回过师门，后来遭人暗算，陷入沉睡。”
“此番回修真界，只求回师门一趟，故地重游。”
老者刚刚说出“松鹤”二字，灵修神色就不对劲：“等等，你说你道号什么？”
“松鹤啊。”老者脸色一变，“我在外没什么不好的名声罢，莫不是我那同门污蔑于我？”
飒飒几人皆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灵修。
灵修艰难道：“你那同门叫什么？”
“叫洛河，一直没取道号。”老者道，“师门长辈都说他不适合厨修一道。”
灵修果断转头，对飒飒道：“咱们还是让他魂飞魄散罢。”
老者瞪大眼睛：“这是为何？”
灵修冷笑：“你编排我师门始祖，还问为什么？”
飒飒想起自己在藏书阁看过的厨修与剑宗始祖的恩怨故事，在记忆一角找出松鹤这个名字，一阵默然。
剑宗始祖，是第一个记载的具有天生剑体之人。
第一，总会遭遇一些挫折。
剑宗始祖洛河便是。
他本是个孤儿，从小生活在一个厨修宗门的山门之下，自然而然地拜入了厨修的第一大宗门。
天下厨修，十之八九出自其中。
那厨修宗门也不甚讲究，只看洛河灵根优秀，便将其收入门墙。
后来发现他是连做菜都能烧厨房的人，偏偏又极为执拗，想要一条道走到黑。
那个时候，厨修一门只有厨修，剑宗始祖洛河，从未接触过剑。
师门无奈，一等他入了金丹，便让其出门游历，只盼他开窍或者找到自己的道赶紧转修。
剑宗始祖便出门历练，一出门，欣喜地发现居然还有剑这么适合他的修行方式。
后来，他于幻境中使出破妄剑，一剑成名，救下的众人中，有一个同门。
再后来，他与那同门一起历练，走过很多地方，渐渐有了名声，也到了元婴期。
元婴期后，他消失过几百年时间，再出现，就是渡劫期。
那同门却没了踪影。
理所应当的，剑宗始祖被诸位师门长逼问，只道是他没死，却交不出人来，也死活不说清事情经过，最后离开宗门。
反正他是渡劫期，谁也拦不住。
但厨修宗门人多，他们不伤人，烦人。
也就是这个时候，剑宗始祖洛河生出创立剑宗的想法。
很快，他就和以前历练之时遇到的麒麟族接上头，创立剑宗。
据说，入门考核时杂七杂八的规矩就是他定下的，就怕有人同自己一般，再入歧途。
剑宗一成立，那厨修第一宗门与剑宗成了对头，虽不至于拔剑相向，也是成为见面踩三脚，做坏事报对方名头的关系。
就算之后，厨修宗门解散，变作厨修联盟，往事淹没在尘埃之中，万年来双方积累的桩桩件件恩怨，也难以随风消散。
“师门始祖？”那老者瞪大眼睛，冷笑三声，“他那种伪君子，居然也能创宗立派。”
“我始祖绝非你所说之人！”灵修愤愤然出声，“你就是嫉妒他。”
“我嫉妒他，我有成为天下第一厨修的潜质，怎么会嫉妒他一个使剑的！”老者神色亦然激动非常。
飒飒眼睁睁看着这两人一言一语吵起来：……
她自然是相信剑宗始祖的。
她看过他创立的剑法。
剑中有浩然正气者，不屑如此。
她等双方吵过一段，才慢慢开口，对老者：“前辈醒来后没有打听过修真界的消息？”
老者仍然是气呼呼的，方才的暮气一扫而空，道：“没有。”
飒飒点点头，直言道：“前辈宗门在万余年前已经解散。”
老者双目一瞪：“是洛河做了什么？”
飒飒眉毛一扬，诚恳道：“自然不是，那时我剑宗始祖已经飞升。”那宗门是内部瓦解的……不过，剑宗也煽风点火一番就是。
老者沉默一阵，慢慢垂下头，想起自己还有求于人：“那带老夫故地重游一番也行。老夫投生前，将到渡劫期的感悟赠予你，如何？”
飒飒：“……我为何需要一个厨修的渡劫期感悟？”
“那你说要怎样？”
飒飒慢慢道：“既然前辈没有真的做成过恶事，我自然愿意帮前辈转生。厨修宗门故地，我本就要去一趟，自然也能带上前辈。”
厨修第一宗门的原本就在霜华城，那是飒飒第三个任务发生的地点。
“有什么条件？”老者沉吟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飒飒纯良一笑：“不用告诉我，只希望去前辈故地之前，能先随我回一趟剑宗，到那个时候，告诉我宗门长辈便是。”
“也算解开我剑宗始祖与前辈的误会。”
迷失塔必然有异，以她目前的眼界，提不出太多关键的问题，让她师父他们来问，会好得多。
去老仇人的宗门？
老者眼珠子向外一凸，半晌，咬牙道：“到时候你宗门之人非要我魂飞魄散怎么办？”说这话的时候，他不放心地看了眼灵修。
灵修眉毛一动，道：“我师妹说了什么便是什么，只要你真的没有做成过恶事，也不强行攀咬我剑宗始祖。”
他的话音在“做成”二字上加重。
气得老者直咬牙。
“小子说了不算！”老者看向飒飒，“我和你立真言誓！”
剑宗是不会为他舍弃天生剑体的。
真言誓约，神魂为抵。
真言术同样是神魂相抵，却是由自己控制，随时能停下，单纯给别人展示“我在说真话，押上神魂”，只要不说假话就没有危险。
真言誓却是双方定下誓约，抵押神魂，如有违背，魂消魄散。
飒飒琢磨一番，答应下来。
伏苍皱皱眉：“我来立。”
老者沉吟一番，觉得也行，到时候还有麒麟族插手，他更加安全。
飒飒看看向伏苍，无奈一笑道：“我们两人，谁立不都一样吗？”
伏苍面色一僵。
灵修摆摆手，打断几人：“还是等到了剑宗再立，现在都不一定能出去呢，万一咱们在这里待个十多年，你神魂自行消散了，那怎么算？”
老者皱皱眉，不满道：“我说能出去自然能出去，而且等到了剑宗，我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
灵修惊奇道：“你现在不是砧板上的鱼肉？”
飒飒轻咳一声，道：“真言誓约可以现在立，不过内容由我定。”
“前辈保证不试图回迷失塔，不对我等不利，不对我宗门之人说谎，且知无不言。”
“我保证前辈在剑宗的神魂安全，我或者我同伴也不会对前辈下手，如何？”
可以说是个霸王条约。
灵修和伏苍见状也不再反对。
老者似乎不太满意，不过事到如今，其实没得选，便答应下来。
隔着困魂阵，淡淡的光芒在两人周身亮起。
真言誓成，一股约束法则在两人中间产生。
“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吧？”老者在困魂阵中央道，“我立了誓约，会安分守己。”
飒飒沉吟一番，道：“我还是不太放心。”虽然修真界没有记载，但万一有什么能脱离誓约不受惩罚的秘术呢？
“这样，前辈等我一段时间，我炼制一个困魂珠，劳烦前辈待在里面。”
老者：“……行吧。”
他是怎样一步步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的？
飒飒就地取材，使剑割下一大块黑色岩砾，同众人打过招呼，便转身进入不远处的洞府。
心神不定的伏苍被灵修捉到一旁聊天。
鲛人族少女招来灵龟，她要先回族里一趟。
老者魂魄孤零零地待在困魂阵中央。
地上三个倒霉修士还被金灵猫的术法捆着。
半天后，一个脑袋大小的黑黢黢的大圆球飞出洞府，上刻密密麻麻的暗金色符文。
“你至于这么对一个老人家！”老者面皮一抖，“这不是困魂珠，是困魂球！”
灵修和伏苍默然。
飒飒无奈道：“要将大型困魂阵给刻上，只能用这么多的材料。”刻个中小型的倒是行，但……那不是不太保险嘛。
黑色圆球被灵气控制着飞入困魂阵中央。
请君入瓮。
老者神魂嗖地一声进入困魂珠。
珠子左右移动，却还是不能出。
“前辈莫慌。”飒飒道。
大型困魂阵若是这般便能出，也辜负它的威名。
剑气涌起，九个困魂阵被一一毁去。
同时，水波荡起。
众人眼前出现一个身体半透明、脸色苍白、人身鲛尾的俊美男子。
鲛人族大祭司。
也是这片海域的海域之灵。
“金蓝同我说起了这件事。”大祭司朝他们点点头，看了一眼那黑色大圆球，“大体情况，同那神魂所说没有分别，我这便送你们出去。”
“那你怎么办？”灵修明显同他相熟，担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