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是正午,初夏的阳光灼烈地洒满了屋子,谢娇娇却硬是打了个冷颤。
她迅速回想了一下先前与沈格泽的交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确认自己并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才稍微放下心来。
重生一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已经够骇人听闻,沈格泽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谢娇娇倒是完全没有朝别的方向想去。
只是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怎么也没有听说过,名冠京城,当今圣上最为信任的沈王爷竟然有让男子负责的奇怪癖好?
脑海里不禁浮现起沈格泽一身玄色朝服,矫揉造作地拉扯着另一名男子嗔怪的模样,谢娇娇背上寒毛直起。
“这位英雄,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谢娇娇咳了一声,压着声音粗粗道:“大家行走江湖,我救了你已是仁至义尽,你万不可随便给我泼脏水。”
沈格泽拉住她斗篷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可是开口时语气仍显得格外虚弱:“我这满身纱布,不就是证据?”
停了下,像是为了堵住谢娇娇的话,他又从善如流道:“英雄救我一命,我自当做牛做马,以身相许,才能报英雄之恩。”
谢娇娇本想着随意敷衍几句赶紧离开这是非之人。可听到后半句话时,她不由惊恐地转身,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说什么?”
“我说,在下沈九,”沈格泽微微抬起他那一双桃花眼,直直看着谢娇娇:“从今日起,便跟在英雄身边了。”
好一个沈九,生怕别人猜不到他的身份吗?
谢娇娇气得快要笑出声,就这样的警惕性,连点傍身的武艺也没有,难怪上辈子皇上对派他出去如此内疚。
平复了下心情,谢娇娇试图与他讲道理:“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你不必放在心上。江湖之大,若有缘必能再相见。”
说罢,谢娇娇抬眼想看看沈格泽的反应,却被他眼里复杂的情感吓了一跳:“你、你不要想不开啊,房钱已经付了,先前我看过你伤口,不深,好好养几日就行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此地,先告辞了。”
难道沈格泽真的有不可言说的癖好?谢娇娇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不然怎么会对男装的自己如此亲近?
谢娇娇努力回想了一下,上一世与他短暂相处的五年中,好像只有初一十五才会住在一块儿,连当时自己有了孩子兴高采烈告诉他时,他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再联想到那一年,皇上为了他的婚事愁得连续办了好些年赏花宴都没选出王妃,谢娇娇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他,他不会是好龙阳吧!
谢娇娇眉头皱得都打起了结,上下看了看一脸受伤心碎模样的沈格泽,越发认为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
那真是……太意外了。谢娇娇在脑海里已经把他全家骂了一遍。
沈格泽却在这时轻轻又拽了拽她的斗篷,桃花眼里隐隐泛着水光,表情有些委屈道:“可是英雄,我这伤口估计几日内都不能动。我的人都在商队中,也不知能不能找来,不如英雄再留几天,直到我的人寻到我后再离开?”
谢娇娇觉得鸡皮疙瘩都布满了全身,她艰难地干笑几声,一时找不出话来搪塞沈格泽,只得试图从他的手中抽回斗篷。
“我见英雄气宇非凡,必然不是那有始无终之人。
“英雄现在离开,若我又伤重复发,得不到医治,怕是难熬过这一劫。我若死了也就罢了,但英雄若得知,是你的决定才造成这一切,英雄可是会愧疚?”
像是非常了解谢娇娇一般,沈格泽不等她思考,复又开口道,言辞直指她的软肋。
谢娇娇手里的动作停了,任由沈格泽压住她斗篷的一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格泽的神情依旧带着期期艾艾的难过,谢娇娇却无端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窃笑。
他说得没错。
谢家祖父曾是当今圣上和一众王爷的太傅,当为天下文人之典范。谢娇娇自幼被祖父带在身边教导,虽是女儿身,但她心中大义和一身武功,与世间大多数男儿相较毫不逊色。
若非如此,祖父怎会这般轻易就放她一个人出来游历?
“那就等你的人找来后,我再离开。”
谢娇娇犹豫了几息,便应下了。虽然刚刚在为沈格泽包扎的时候,谢娇娇知道他的伤并无大碍。
可如果自己真的离开,留沈格泽一人带伤在这偏远的驿站,不提万一出了危险自己是否会愧疚,单凭沈格泽的身份,谢娇娇其实也有些放心不下。
再者,沈格泽与商队遇到山匪的地方离此处也不算远,多则两日,总能找来了,也不会耽误自己的行程。
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带着商队?
突然发觉自己又想到别处去,谢娇娇忙转回来,摆出一副冷漠姿态道:“但最多不过两日。我确实有要事,不能在此处久留。”
沈格泽闻言当即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谢娇娇不忍看他桃花乱放的模样,转身放下行李,退去斗篷和帏帽,直挺挺地坐在窗旁望向外面。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沈格泽小声开口问道:“不知英雄如何称呼?”
“谢三。”
“谢公子有何要事如此紧急,非得赶夜路才行?”
“急事。”
“既然是急事,谢公子若是不能久留,何不带我同行?”
“不可。”
“有何不可?有道相逢即是缘,谢公子难道是看不上在下?”
“不是。”
“那还有什么原因?谢公子既然救我,应当是不排斥我,为何不能带我?”
谢娇娇这才回过头来看着沈格泽。她那眼角的美人泪痣虽然被妆容掩盖了几分,但在窗外日光下仍微微露出了痕迹,一双平日里总是温婉娇媚的眼正怒瞪着躺在床上的人。
几乎是从牙缝中蹦出来了一句完整的话,谢娇娇低声道:“沈公子,我平日行走江湖,也算是见多识广,自然是不会因为你的喜好便看低你。
“可我并没有这般偏好。你若是需要,等你的人寻来后,顺着官道往回走,京城宦馆里多得是美男供君挑选。”
沈格泽见谢娇娇真的恼了,才闭上嘴,不再追问,重又露出了那副委委屈屈的表情。
谢娇娇长舒一口浊气,极力平静道:“我下楼去取些午膳。”
眼见沈格泽又要拽住自己,谢娇娇急忙补充:“我不走,我行李都放在这,就算走也得带着行李走。午膳时间都快过了,再不去驿站也没吃食了。”
说罢,谢娇娇便匆忙逃离了这间屋子。
望着谢娇娇仓皇消失的背影,沈格泽脸上的委屈神色消失不见。
他轻轻笑了笑,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身上谢娇娇为他细心包扎起的纱布。
“呲啦”一声,沈格泽扯断了布料,对着自己的一处小伤口用力按下去。
谢娇娇自然是不知道在屋里发生了什么。
尽管只能摆脱沈格泽几刻,谢娇娇仍是觉得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她欢快地哼着小曲下了楼,坐在大堂中招呼驿站人点菜。
驿站人见她一反早先的愁态,还神色轻松地点了好几盘菜,便狗腿地上前问道:“小兄弟,您兄长……”
顿了顿,驿站人忙为自己找补道:“嗨,瞧我实在是不懂什么医术还在那儿瞎说,先前多有得罪了公子兄长,还请公子见谅,见谅。”
连称呼都敬畏了些。
谢娇娇本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兄长,疑惑看着驿站人谄媚模样,这才想起先前胡诌的关系。
她摆摆手,打哈哈道:“没事没事,就是受了点伤,失血过多昏过去了。我这兄长自幼娇生惯养的,难得受了伤就这副样子,你不必放在心上。”
这话倒不假。谢娇娇上辈子嫁入王府后,便从管家那儿得知沈格泽这人娇气极了,平日里别说舞刀弄剑,就那藤椅上的竹刺冒了头,都能将沈格泽划伤。
现下吃了这么大的苦,回京后皇上知道了,可得心疼好久。谢娇娇暗想。
驿站人却连连摆手,脸色都正了正:“公子兄长身子骨这般弱,您这几日可千万要小心着些,可别再走官道回京了。”
谢娇娇不解,蹙眉问道:“为何?官道历来都是最安全的路,怎的就不能由官道回京?”
见驿站人贼兮兮地只笑不说话,谢娇娇掏出一小块碎银扔给他:“不用找了。”
遇到沈格泽后,这银两越花越多,回京后迟早要想办法讨回来。谢娇娇心有不甘地看着驿站人满脸带笑地将碎银揣进怀里。
“昨儿夜里,西域来的商队在去京城的官道上被山匪打劫,消息一早就传到了京城。”驿站人朝谢娇娇靠了靠,一身的马厩味儿让谢娇娇颇有些窒息。
欲盖弥彰地左右瞟了几眼,驿站人用自以为的小声接着道:“听说,皇上震怒,沿途派了禁卫军查看。还特许禁卫军,若见到可疑人士,便能——”
能什么?
谢娇娇朝后退了退,试图离驿站人远些,一回头便见他手摆了个斩姿在脖子上。
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谢娇娇便催他赶快将饭菜送上楼。
驿站人自觉给了谢娇娇一个大消息,还帮她躲过一场难,便得意满满地应下,朝后厨走去。
谢娇娇也觉得,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皇上来找沈格泽,沈格泽肯定是要跟着禁卫军回京城的,这样他可就没有理由让自己留在这里了吧。
谢娇娇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急忙推门进了屋将这个消息告诉沈格泽。
可让谢娇娇没有想到的是,沈格泽却一点都没有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反而极为紧张地反问道:“皇上找来了?”
“是啊,还派了禁卫军来,”谢娇娇突然想起这时的她应当是不知道沈格泽身份的,到嘴的话急急转了个弯:“这你总不必担心安危了罢。”
“不行。”沈格泽干脆利落道:“我须得躲起来,不能被宫里人发现。你去哪儿,先前听你的意思不像是去京城,那就是去江南?我们今晚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