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白苏以为自己听错了,完全是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音节,而就在此时,她心中一动,蓦地扭过头去,恰对上连城璧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城璧……”白苏起身朝他唤道,却又想起刚刚朱白水那句好像求婚一样的诡异句子,也不知道连城璧听到没有,反正在他的目光下,她没来由地就感觉有些尴尬,不知同他说什么好。
连城璧没有答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清俊儒雅,长身玉立,双眼紧紧盯着她,眨也不眨。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目光有些阴郁,让她不由得低头避了开来。
见白苏不看他,连城璧的目光便从白苏身上慢慢移开,转向了朱白水。
“朱兄,好久不见。”连城璧淡淡道,他的声音清越,但白苏分明感觉到森森寒意。
刚才,朱白水正在为刚才冲动之下说出的那句话感到懊恼,他本已是决意出家之人,又何必再和俗世多加一份纠葛,虽然,他的心底里似乎,对那句话并不后悔,甚至,觉得说出来更加畅快。而此时,面对连城璧那冰冷彻骨的锐利目光,他很快明白了其中原因。
男人永远比女人要更了解男人。
朱白水看了一眼对面那变得不知所措的迷糊少女,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轻轻一笑,也不理会连城璧的问候,只径自伸出手来,揉揉白苏前额的头发,柔声道:“小苏,我说的,你可是答应了?”
“我……”白苏直愣愣地看着朱白水,干巴巴地吐出一个音来。本来以为他的那句话是在开玩笑,但她又实在是被他突然表现出来的亲昵给吓到了,一边在心中腹诽眼前的家伙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一边想着怎么回绝能不伤这家伙的心,嘴里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窗前的两人,男子轻揉着女子的发丝,微微低头,目光温柔宠溺,女子亦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男子,似乎这世界只剩他们二人一般。
真是一对璧人。
连城璧不由握紧了腰间剑柄,无声地,冷冷一笑。
“老大,”莫陌也跟了上来,看见朱白水和白苏的这一幕,不由惊道,“诶,这是?”
白苏被这个声音打断了思绪,回头便望见那一脸讶然的清秀少年,来不及考虑当前气氛,她便先是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唤道:“莫陌。”
几年没见白苏,莫陌也很是高兴,心想着对故人叙叙旧的他抬脚就要越过连城璧,朝白苏那张桌子走去。
“莫,”此时,一直站在那里不动的连城璧忽然开口,“差人将阿苏在辛门客栈的行李送回山庄。”
“啊?!”莫陌一愣,看着眼前这两男一女的位置,瞬间明白自己碰上了什么狗血的情节,再对上连城璧那幽幽的目光,他背脊一寒,连忙道,“行,我这就亲自去。”
说罢便一溜烟跑下了楼,好像后面有东西在追他一样。
“我不想住无垢。”白苏听见刚才连城璧同莫陌所说的话,急忙出声拒绝,只是此时莫陌已经走了。
连城璧握剑的手忽地一松,缓缓放下,双手被宽大的袖袍遮住,看不清动作。然后,他动了,径自朝白苏大步走去。
连城璧走得很快,衣袍飞舞,步履生风,越走近,白苏越感觉到他的身形高大,她忽然就紧张了,她从桌前站起来,支吾道:“我,我不是不想,只,只是……”只是要是庄里有人觉得她长得像连苏,怎么解释?
连城璧抓起她扶着桌子的那只手,紧紧握住,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放低了声音,道:“跟我走。”
“小苏愿意住哪便住哪,连兄何必强求?”朱白水亦起身,双手环臂,缓缓道。
连城璧瞥向朱白水,那张自出现起就毫无表情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谁说阿苏不愿?”
“我说的。”朱白水盯着连城璧,淡淡道。
这是,这是怎么了?白苏觉得自己头都大了,怎么觉得这两人要打起来,似乎还是因为她?她何德何能啊……
一心只想赶快结束这种剑拔弩张场面的白苏反握住连城璧的手,一边离席一边快速道:“好,我们走吧。”
语罢,她推着连城璧的背往外走,边走边转头向朱白水歉然道:“白水,那个,明天我去客栈找你啊。”
朱白水站在窗前,微笑着点头:“我等你。”
与此同时,白苏觉得好像听见连城璧轻轻哼了一声。
是错觉吧。
从酒楼出来,走在姑苏的大街上,白苏长舒一口气,终于有了闲心朝身边那人抱怨:“你今天是怎么了?”就算几年不见,她也不认为连城璧的性子会变得像今天这样,怎么说呢,故意惹是生非的感觉?
闻言,连城璧停下了脚步,目光从两人紧紧交握的手往上移,移到白苏的脸上,深深地望进少女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他沉声道:“你不知道?”
白苏亦发现了那交握的手,“呀”了一声,便想抽离,不料连城璧攥得死死的,她越动他反而抓得越紧。听见连城璧的反问,她不由一头雾水道:“知道什么?我刚刚才见过你,怎么知道你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是啊,你今天才看见我。”连城璧重复似的说了一句,语气晦暗不明。
白苏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重点,不由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声道:“你怪我没有在无垢山庄等你回来?”
连城璧不语。
看来不是,白苏又猜道:“你怪我几年都没回来看你?”
连城璧叹了一口气。
见他叹气,白苏没来由地心慌起来,忽然就想到了朱白水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经思考地就出口道:“你不是在为白水的那句话生气吧?”
连城璧停住的脚步忽然动了,继续往前走去。
“喂,慢一点啊,”连城璧走得很快,白苏跟得匆忙,但被他牵着手,挣又挣脱不出,不由有些怒道,“你做什么啊,白水那是同我开玩笑呢。再说了,我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话音未落,连城璧猛地拉过她拐进一个僻静的巷角,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将白苏压在墙壁上,手握成拳头死死顶住她身后的壁,骨头捏得“咔咔”直响,泛白的唇紧紧抿成一线,咬牙切齿道:“我气什么,你说我气什么?”
他离得很近,脸上细微的毛孔都清晰可见,呼吸相闻,说话的时候他吐出的温热气息喷在她脸上,让她忍不住泛起了鸡皮疙瘩。白苏想往后退,无奈却只能更加紧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她不敢直视那双灼热得冒火的眼睛,不由得不自在地微微侧过头,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确实不知道,”连城璧觉得从听见那句话就开始积蓄的浑身气力都卸了开来,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无端觉得空洞洞的。他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侧身淡淡道,“回去吧。”
白苏再不明白他是怎么回事,也能听出他声音中深深的落寞,心脏好像被针微微刺了一下,隐隐泛疼,她上前几步抓住他的衣袖,慌忙唤道:“城璧。”
偏头看见少女脸上忧虑无措的神情,连城璧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抓过那只楸住他衣袖的小手,牢牢包在自己的掌中,道:“走吧。”
夜凉如水。
连城璧坐在台阶上,双手交握,脸色平静地看着湖对面的那间屋子。
台阶冰冷,他的心中却有一把火在烧。
白苏就住在对面。
他现在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回荡的全是那一句话――
你若嫁予我,我便不出家罢。
“朱白水。”连城璧轻轻念出这三个字,交握的双手捏在一起,紧紧用力,骨节突耸。
他当时真想杀了朱白水。
现在也很想杀了他。
杀了他。
连城璧的双手被他自己捏得泛白,指甲陷进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真想杀了他。
连城璧从未想过,他会亲耳听见亲眼看见别的男人向她求婚。
他以为她一直都是他的。
连城璧这二十年,武功,文采,地位,财富,名声,什么都有,他几乎不需要费心思去夺得,这些就自然而然地来了。这其中,他一直认为,也包括了顾白苏。
和顾白苏相识这么多年,即使天各一方的那四年,他也从未设想过,她会长久地离开他,他总觉得,有一天,她会回到他身边。他以为,在她要求他同她一起出门游历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的了。剩下的,不过是长大。
他真是蠢得可以。
她从来就不属于他。从来就不是。
她不属于任何人。
连城璧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心痛得不能呼吸。
一想到他的阿苏会对着别的男人巧笑倩兮,对着别的男人温言软语,对着别的男人不胜娇羞,他就恨不得把除他之外的男人全杀了。
她是他的。
连城璧紧紧咬住牙关,胸中一团火越烧越旺,几乎要把他自己也烧起来。
她只能是他的,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永远都是。
连城璧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想要一件东西,一个人。
那种求之欲得的迫切感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一波又一波。
“城,城璧。”
就在连城璧被内心的占有欲折磨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他听见了一个女子唤他名字,声音中带着一点少女特有的软糯,听得他心神一松。
他没有回头,他知道那人是谁。
连城璧依旧目视前方,轻轻道:“怎么出来了?”
白苏咬了咬唇,不知如何作答。她也不知道为何,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子里老是想着连城璧今天白天的那些举动,样样都透着古怪,几乎不像是她认识的那个连城璧。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在人前失态,一想起他那双过分炙热的眸子,白苏觉得自己一定是产生幻觉了。
连城璧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呢?
他一贯是平静的,文雅的,有礼的。
但是今天,时隔四年后第一次见到他的今天……
这种陌生疏离的感觉,让她闷得难受。
睡不着,她便披了一件斗篷,跑出来透透气。恰好看见连城璧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修长的身形在夜空下更显单薄,她心中忽就一软,脚自动就向他那边走去,然后,她出声唤了他。
见白苏站在背后一直不答话,连城璧偏了偏头,柔声道:“无事,就快些睡罢。”
又是这种平静无波的语调,什么都压在心底不说,仿佛白天那些事都是她的幻觉一样。
白苏突然很讨厌他这样。
“有事!”她把心一横,袍袖一拂,靠着连城璧一屁股坐下,恶狠狠道:“我有事!”
见着她这副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模样,连城璧突然觉得异常可爱,可爱得让他恨不得咬她一口。
“什么事?”他淡淡道,心中却不知道已经天人交战了多少回。
“呃……”白苏只是随便一说,一时没想到有什么事可以拿出来谈的,总觉得不好开口和他讨论他今天的怪异行为。一想起今天下午问他的时候,他那快要喷火的眼睛,还有,将她压上墙壁的那一幕,她就尴尬得忍不住脸红。
“是什么?”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连城璧轻轻笑了。
“那个,”白苏集中生智道,“白水过两天要走,我去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