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禧二年十二月中,苏州知州孙冕的奏疏被呈到了参知政事李迪的案头,这李迪为风烈之臣,秉性刚直,处事公正,此刻他正在仔细看着奏疏。
奏疏曰:“缘臣知苏州军州事已历一年有余,苏州政通人和,诸事皆顺,独水患一事甚为忧心。
盖吴越天宝年间,于苏州置都水营田使以主水事,募卒为部,命于太湖旁置清卒四部,凡七八千人,专司田事治河筑堤。
此后苏州或五里七里为一纵浦,又七里或十里而为一横塘,农人遇旱则运水浇田,涝则引水出田。
然臣上任四处寻访河道,却见堤坝年久失修,海潮上溯时四处水洼一片,春夏之交暴雨如注冲毁堤坝,淹渍大片良田。
春夏之际洪水亦时常涌入苏州城内,民生之凋零实乃水患之害也,故水害不得不治,亦不可不治。
今有吴山村学异人吴梦吴昕颂,献上根治水患之法,臣虽愚钝,于治水略有心得,深以为此法为苏州百年大计,故将详略、地图贴黄附后,乞以苏州百姓民生为重详阅之,若可,臣虽老矣尚可尽心而为,当力行此法。”
李迪看完奏折,又细细详阅了后面的贴黄、地图,这些都是吴梦弄出来交给孙冕的,甚为详细。
李迪看完后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闭目沉思。
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大胆的方略,一百万贯的治水工程,大手笔啊。
不光勇气可嘉,且后面的贴黄条条框框切实可行,又有生财之道,无需朝廷拨款,只需调集厢军前往,应可允之。
他不由笑了笑,孙冕老儿以为的一百万贯只是当前之数,可他却没想过物价的上涨。
十年前的米价仅仅70文一石,如今已是一百六七十文一担,而治水有十年之期,只怕到了最后两百万贯亦未可知。
等等,不对,孙冕多年为地方官,绝对不可能不知物价逐年升高,他这是打了埋伏,免得朝廷眼见苏州官坊获利太多,下诏让苏州多多上贡。
李迪思及此处,不由摇头失笑道:“孙冕这个老匹夫,真是百年成精的老狐狸。”
随即提起笔墨,批示道:“可,呈陛下御览。”
奏折移至王钦若处,他看后嗤之以鼻,并非他不想兴修水利,而是苏州若是有生财之法,朝廷岁入亏空,为何不多交赋税为陛下解忧,他拿起奏折便直奔李迪值房。
李迪见王钦若进来,起身拱手行礼道:“定国兄来此,定是有要事赐教。”
王钦若也不客气,直接将孙冕的奏折放于李迪案几上问道:“复古老弟,苏州孙冕的奏折你如何看待?”
“好事一桩,无需三司和转运使司拨款,州衙自筹,也不减少岁入,有何不可。”李迪笑道。
“复古,孙冕定是受了奸佞的蛊惑之词,前岁搞个尉司、巡检改制,差点酿成大祸,今岁的衙前改制,据闻苏州城里的富户怨声载道,好生生的良家子只要些许俸禄弃之不用,偏要高薪招募些妄人来衙前奉差,也不知他是何道理。”王钦若重重的拍着案几道。
“定国兄,苏州衙前改制虽是前期有些风雨,如今可是风平浪静,据闻苏州百姓尽皆称赞,有何不妥。”李迪据理力争道。
“复古,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宋可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苏州的富户子弟皆为我等士族一员,岂可放着士子不用,而去用那些平民百姓?”王钦锐说的振振有词。
“定国兄,百姓若是有本事照样科举出仕,圣上都作了《劝学诗》鼓励百姓读书出仕,那为何百姓就不可为吏员?何况苏州是经过考试,凡读过圣贤书、精通业务之人方可作为吏员。”
李迪不想与王钦若吵起来,语气缓了缓道:“定国兄,此事已然揭过,不必多提,还是说说这封奏疏吧。”
“本官不是不准,只是如今国库日益艰难,三司去岁支钱超出收入,每岁自内藏库借款五十万贯,已成定例,岂是长久之计。苏州府库增收,为何不向三司多多上贡?整修水利虽是利国利民之大事,但开支甚高,不如请孙知州重新拟定方略,以二十年修缮为期。“王钦若回答道
他顿了顿,又道:“复古,再说说那一百万贯,其实两百万贯能否拿下未知可否,与其丢在那烂水洼里,不如让苏州官营的酒水、精盐、官坊上贡三司五成,看奏疏贴黄所列之表,一年收入少也说也有十几万贯,交个五成上来缓解燃眉之急,你我这官也当得轻松些。”
李迪急道:“这如何使得,十年治水后苏州地界可是太平盛世,赋税收入远高于十几万贯,即便不施行孙知州的方略,每年丢在洪水里的赈灾矿还须花费三、四万贯。”
王钦若笑了笑道:“复古,十年之后你我二人即便不作古,也必定不在这政事堂中,还是先解眼前的燃眉之急吧。”
王钦若是当今政事堂首相,他不同意之事便很难实施。
李迪却是大不以为然,明摆着王钦若的意思是“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只要在位时政绩上佳,哄得皇帝老儿开心,保住眼前的相位即可。
王钦若并非没有本事的人,但他的这种利己主义理念不但在古代,在后世也是大行其道,不管后世子孙的死活唯gd论的不知有多少。
李迪性格隐忍,他深知王钦若还有一个意思,太仓充盈,就无需向官家的内藏库借钱,政事堂就少了圣上的掣肘,这便是相权与皇权的争夺。
可李迪不是争权的人,他执拗的认为不管如何限制皇权都行,但绝对不能以牺牲百姓为代价。
待王钦若走后,李迪默然半晌,思忖着如何能让孙冕如愿以偿,他毅然起身,走进了另一名参知政事张知白的值房。
张知白本就是工部侍郎,对水利一事颇有见解,且个性更为耿直。
他看完孙冕的奏疏后连连击案叫好,问道:“复古相公,这可是百年大计,计划妥当,切实可行,可是王相公不许?”
李迪摇头叹息道:“正是如此,用晦相公,你可有良策。”
张知白愤然道:“定国相公凡事皆以己甚,从不为天下百姓思虑,复古,你且稍坐,待老夫去会会他。”
“用晦相公,不可前去,我等再细细思量一番”
一个没拉住,张知白转身就出了值房,,李迪一看情知要糟,张知白和王钦若政见不合,已是数次争吵。
果然,片刻过后,宰相值房内争吵声、拍案声大作,张知白吼声如雷,口不择言,连连怒骂王钦若是奸佞之臣,只知粉饰太平。
王钦若气的脸红脖子粗,将张知白轰出了值房,李迪内心深悔不该将此事告知张知白。
两人争吵后,张知白气的茶饭不思,干脆托病上表辞相,十二月十八日,他被罢为刑部侍郎、翰林侍读学士,知天雄军。
李迪本想寻个机会在御前商议时直接递上奏疏,看看眼下已是元日渐进,想着正月以后再与皇帝商议。
可不想这正月一过,后面的政坛闹剧跟着就来了,这奏疏本也不是甚要紧之事,也就搁下了。
张知白辞相后,大宋朝廷在王钦若和诸相的政争和吵吵闹闹中渡过了天禧三年的新年。
天禧三年的元日里吴梦又是几番醉生梦死,带着几个弟子在吴山村里东家吃完进西家,天天都泡在酒坛里。
他在刘吉家更是喝的烂醉如泥,说话时舌头都大了,摸着刘大郎的头不停的勉励他好生读书,日后定有大出息,喜的刘家夫妇连连道谢。
元日一过,吴梦静下心来沉思拓殖的细节,既然众人一心要海外拓殖,那么接下来就是考虑最重要的粮食问题了。
到了台湾岛上头一年必然是需要从苏州运粮,吴梦叹息着要是有红薯、土豆之类的高产作物就好了,那可省下不少运力。
但那两种作物如今还在遥远的美洲,如果能够取到种子,即便没有后世那般高产,种一季亩产个八九百斤还是没有问题的,差不多能抵得上两季水稻加一季冬小麦。
吴梦正在长吁短叹时,忽然想起了一项物事,谁说中原就没有高产作物,芋头的亩产在后世产量可是不低,亩产三四千斤完全没问题。
芋头在古代曾经是主食,如今在苏州也有种植,亩产也有三四百斤,只是那玩意儿长得太慢,古代曾经作为主食,尤其是川蜀一带唐代时的种植面积几达耕地的一半。
后来随着水稻和小麦产量的提高,而芋头如果经常吃口感反倒不如大米和面粉,加之并不像水稻和小麦那般容易长久储存,芋头才慢慢的退出了主食的位置,变成了一款普通蔬菜。
如今的苏州又准备搞稻麦复种,苏州的芋头种植面积会更加缩小。
吴梦不由一拍脑袋,芋头不耐久储,可自己有办法,用含淀粉较多的狗爪芋制作成芋头粉条,不就能储存很久了么。
台湾的土地未曾耕作过,自然肥沃无比,如果合理轮耕,亩产七百斤以上定然问题不大。
且基隆附近的岛屿上还有鸟粪石,那可是上好的肥料,再磨碎鱼骨来作为磷肥,狗爪芋定然高产。
吴梦将狗爪芋列为必须采购的作物,这种芋头在福建有不少,先派人预定一些种子,待到秋末时芋头成熟,直接运至台湾即可。
他再将种种蔬菜、大豆、油菜、水稻、冬小麦的种子一一列上,忽然又想到了蓖麻,这玩意台湾岛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想还是带上有备无患比较好。
到了台湾岛,必须要炼制蓖麻油为机械润滑,在配置不出切削冷却液的情况下,也只能用油来代替。
还有药物,台湾岛上疟疾是肯定有的,那么就一定要配置黄花蒿汁液来预防,还有消化道传染病,中药往往是不能及时杀菌止泻,当下能够提炼的只有土法黄连素。
黄花蒿和黄连素得交给薛神医来弄,吴梦当即提笔修书一封,吩咐李五将书信送至煤球工坊码头带去润州,催促薛神医和他的弟子们过了元日便赶紧过来。
吴梦仔细看着白纸上列明的种种物资,总感觉自己漏了个什么。
他嘴巴吧唧两下,忽然回过神来,对了,辣椒还没带上,当初播种的辣椒籽只成活了两株,如今快两年过去,已经种植了好大一片。
这两年来忙忙碌碌,他自己都忘记吃了,辣椒的种子可不能不带走,想起香辣羊肉、剁椒鱼头的味道,吴梦口中馋涎直流,不停的咽着唾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