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桂听了不由得一愣,她面露踌躇之色,半晌才说:“二房、二房那边出了点儿事情……如今正乱着呢……”
司马茹听着有些蹊跷,心中一动,于是便追问道:“是不是堂嫂那儿出了什么事?我病愈之后也有数月,一直没有见到她,也未见她前来看我。”
此时轩香去了厨房,桂兰见里屋里也无旁的丫鬟,凑到司马茹耳边说:“小姐,按理这话奴婢不该与您说,只因小姐问起,奴婢便告诉您罢。二房夫人她、她小月了……原就说这胎不稳,小月之后身子虚得厉害,一直在屋内小心养着呢……”
司马茹闻言一愣,上辈子这位堂嫂也许久未来看她,她并未放在心上,也从未主动问起,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这对未婚女子来说是个忌讳,自然无人主动与她提起。只是这样的话,堂嫂沈金枝与堂兄司马芹的婚姻,恐怕此时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上一世司马铎曾背地里告诉她,他原想让这位堂嫂嫁给大哥司马苍,只因司马苍与妻两情相悦,沈金枝又心仪司马芹,这才将她娶为侄媳。谁料这桩婚事让司马铎后悔不已。
二房堂兄司马芹原看着沈金枝有几分姿色,家世也算尚可,对他更是痴心,便答应了这桩婚事。谁料过了不多时,他便越发不安分起来。
起初还算好,时日久了,金玉一样的人儿那司马芹也看得腻了,三不五时便嚷嚷着要纳妾。他亲娘看这个媳妇也不甚喜欢,背地里便与沈金枝许多冷眼。转眼成婚三年,沈金枝膝下尚无子女,好不容易怀上竟然小月,可见对她打击有多大。
司马茹记得早在一年之前,二房司马芹的娘亲崔氏便闹着要给儿子另娶一房贵妾,差点把人给抬进门来。但司马铎态度十分坚决,硬是将司马芹呲哒了一番,生生给拦住了。当时司马茹还有些奇怪,觉得这侄儿之事做大伯的未免管得过宽。左右不过是纳个妾室,于世家公子亦不少见,如何竟不肯呢?
况且沈金枝虽然是将军之女,但却是营/妓所生,论出身不过一介庶女,为何爹爹竟如此厚待?
上一世此时,司马茹尚且不知。但这一世,她却是知道的。
上一世沈金枝被休出司马家之后,司马铎捶胸顿足、长叹不已,司马茹便忍不住追问缘由,司马铎心中难过,便将心事一一说与司马茹这个宝贝女儿听了。那之后司马铎仕途不顺,无端被皇上斥责,罚了三年俸禄,还被太皇太后召去宫中训斥了一番。其实爹爹在朝堂上一向谨慎,虽则身居相位,但也算尽心竭力,如何竟会如此?
那便是因为这堂嫂。
若认真论起来,这堂嫂沈金枝是司马家妇人中身份血统最为高贵之人,即使是司马莲这个金玉贵女也不可相提并论。
沈金枝“爹爹”沈追,乃是先帝摩下一员大将,多年之前曾跟随先帝御驾亲征。那时大军起兵攻打笳禾,在阵地周围抓到一个笳禾女子,充为营/妓。下属见她美貌,便献到先帝面前。先帝年少风流,再加上数月未尝荤腥,当晚便宠幸了那女子。
谁料那女子竟是茄禾的探子,趁先帝熟睡之时,竟想要行刺先帝。
先帝大怒,将那女子抓起来严加拷问,但半个月过去,那女子只是不招。于是先帝便心生一计,将这女子赐予了摩下大将沈追。
沈追装作对这女子神魂颠倒、百依百顺,同时“无意中”透露出些许军情。那女子信以为真,便偷偷报与敌方大将。
敌军得了假军情,顿时大喜,便雨夜偷袭先帝大军。先帝早有准备,便趁势攻下了茄禾。
战后,那女子因身怀有孕,便被带回京,成了沈追的妾室。
只是没想到,那女子仅八个月之后就诞下一个女儿。算算日子,可不是先帝的?
沈金枝出生之后,虽往常看不出来,但对着阳光一照,便可见发色映日微红。且她的眉眼与先帝亲妹--长公主双华颇为相似,是以先帝甚是喜悦。
只是碍于她生母身份,若认为公主,恐怕有损皇室威名,所以沈金枝便依旧由沈追抚养长大。顶着一个将军府庶女身份,但她却是真正的金枝玉叶。
沈金枝未嫁时,常跟随爹爹并嫡姐等人入宫见驾。其实嫡姐等人都是幌子,不过是先帝想见这个女儿罢了。就连先帝生母太皇太后也是知道这个孙女的,又因长得像双华公主,所以颇得太皇太后之心。
只是先帝英年早逝,沈追也是个短命的,将军府也随后败落。司马铎将沈金枝娶进司马家,是想着当今圣上并太皇太后能看在司马家关照皇室血脉的份上,多多照应司马一族。他本也打算将此事告诉司马芹知晓,但以司马芹这样的性子却又不敢,怕他仗着娘子的身世,到处去求官求财,若是败坏了先皇的名声,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司马茹想起这档子事也只有一叹,这事情到底还是怪沈金枝自己,若她看上的是司马芸,哪怕她年纪稍大些,结为夫妇也无不可。但她怎么偏偏看上那个司马芹?
想到此处,司马茹不由觉得心中凉凉的。她突然想到,他这个堂兄司马芹之所以对沈金枝如此慢待,还不是因为嫌弃她表面上的庶女身份?不仅如此,之所以能便宜司马芹,也是因为知道沈金枝身世之人寥寥无几,那些世家又岂能委屈自家儿子娶一个庶女?
但皇室贵女,也是断不可委屈的,因此高不成、低不就。想那沈金枝因着血统身世,在将军府被爹爹沈追越着嫡女规矩百般宠爱,谁料嫁了出去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这越着嫡女疼爱,岂不是与司马茹此时有些相似吗?司马茹想着,不由得心中一叹,这嫡庶之别高低之差,纵然自己心中不在意,可到底还是被旁人所重,轻易是越不过的……
越想心里越可怜,越想心中越不安。司马茹站起身来,对身旁的桂香说道:“去给我备下几样东西,我去看看堂嫂。记着,礼要重些。”
桂香听了忙摇头说:“小姐不可!虽说已有些日子,但毕竟是小产了的身子。小姐若去看,恐怕不吉利……”
司马茹皱眉摇头说:“堂嫂往日里虽与我少有往来,但待人处事却是个好的。如今她病卧在床,我又怎能不去看她?这点忌讳我不在乎。”
说罢,司马茹便起身,让身旁的小丫鬟梳妆起来。
待收拾妥当,司马铎便带着桂兰与轩香两人,带着些补身益气的药材并绫罗之物,前去二房看望沈金枝。
按道理说,这到了二房理应先看叔母,但司马茹想了一想,径直往沈金枝那里去了。她就是要沈金枝知道,她司马茹是专程来看这个堂嫂的,不是顺便,亦不是应付。
这二房所居之地离芳华苑并不远。司马芹乃是司马铎嫡亲弟弟的儿子,司马茹这位叔父死得早,司马芹被寡母养大,不易归不易,但对儿子未免太过溺爱了些。司马芹与沈金枝的婚姻能够落到那地步,这位叔母亦难辞其咎。
绕过去露了半边院子,司马茹远远便见院子里几个小丫鬟毛毛躁躁的,看起来也甚是不妥当。瞧着院内的冷清模样,司马茹心中一沉。
等进了屋中,司马茹便见沈金枝卧在榻上,眼圈发红,显是才哭过。
看着她这幅模样,司马茹心中一软,叹了口气,吩咐桂兰和轩香两人将礼物放下,便坐在沈金枝榻边说:“嫂嫂,你怎么哭了?”
沈金枝正哭得伤心,闻言吓了一跳。待发现是司马茹,便强颜欢笑抬起头来说:“妹妹怎么来看我了?像我这样的身子,恐怕碍了妹妹的眼……”
“嫂嫂这是哪里话?”司马茹皱着眉头,起身在沈金枝腰上托了一把,让她靠坐在榻上,帮她拉好被子说道,“嫂嫂这语气,难道是嫌弃妹妹不成?妹妹可是专程来看望嫂嫂的。前些日子没来看你,只因你小月,丫鬟们忌讳,这才未与我说起。今日妹妹得知,便马上来瞧嫂嫂。嫂嫂不要多想,安心养好身子才是。”
沈金枝听了这话,心中有些感动,眼看又要落下泪来。司马茹见她这样,赶忙抽出帕子为她拭着泪,同时劝道:“我听说产后妇人不可落泪,否则伤身,却不知小月后是否如此。但妹妹好容易来看嫂嫂一趟,本是来劝慰嫂嫂,若勾起嫂嫂的泪来,妹妹怎能安心?”
沈金枝闻言,便用帕子拭去泪,只是眼圈微红,看着依旧泫然欲泣。她叹口气,拉着司马茹的手恳切说道:“妹妹同为庶女,想必能体会我的难处。你芹哥哥他那样人,但凡稍有不适意,便提起我这庶女出身……想我在娘家时,爹爹待我着实疼爱,比起我那嫡出的姐姐还要宠爱几分。谁料想嫁了你芹哥哥之后,竟还被他指着鼻子骂是婊/子养的……我自认嫁入司马家后并未有半分不妥,待你芹哥哥更是掏心掏肺的好,他怎么能这般待我呢?”
沈金枝说到此处,身子一抖一抖的微颤,再次忍不住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