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莲的追云阁内,桌上铺着画了一半的《红梅严霜图》。司马莲正站在桌边,手执着笔,愣愣看着这梅花发呆。
一旁大丫鬟宝儿见状,忙上前说:“大小姐,如今才至深秋,怎的就画起这梅花来?且如今您婚事已定,正该早早张罗妆奁,这画,就暂搁搁罢。”
宝儿说得热络,那司马莲却置若罔闻,擎着笔,又低头细细描绘起来。
宝儿撇了撇嘴,心内有一丝不喜。她虽是司马莲自幼跟到大的丫鬟,是这房里的头一位,但司马莲却并不怎么和她亲,亦不愿听她劝。三五年下来,主仆二人倒生分了。
其实宝儿倒也知道司马莲并不怎么喜欢她,直到如今也未换掉她的原因,不过是顾及那一点点情分。这房里原也还有个大丫鬟,去年年纪大了送出去配了人,司马莲又是啼哭又是送钱送物,也未添新的丫鬟。宝儿不免寻思着,等她出去时,也不知能得多少好处。
这么思量着,宝儿就不免往司马莲身上打量。正瞧着,却见司马莲手扶着头,缓缓倒了下去。
这可把宝儿吓了一跳!她忙上前扶住司马莲,冲着外头喊道:“快来人!大小姐晕了!”
闻听女儿昏倒,这可吓坏了方芙娘!她急忙往处来,一进门瞧见隔着帘子,郎中正为司马莲诊脉。
那郎中约有五旬上下,一边诊脉一边抚着胡子直摇头。方芙娘见状,眼圈一下子便红了。
待郎中诊完脉起身,方芙娘忙小心问道:“不知病况如何?”
那郎中捻着胡须,先是冲方芙娘微微躬身行礼,随后便摇头叹了口气,瞧着帘子说道:“小姐脾虚体弱,湿气下行,身子本就不甚好。近来下了两场秋雨,催动了病情,从脉象来看,似乎有些不妙。”
方芙娘闻言,更是担忧不已,连忙问道:“这可怎么得了?不知此病可有大碍?”
那老郎中接着又道:“夫人,容老夫实言,小姐病情实在有些不妙……这个……”
老郎中说着,便拿眼瞧着方芙娘身边丫鬟婆子,方芙娘急于知道司马莲病情,便冲她们吩咐道:“素娥留下,你们都下去罢。”
那些丫鬟婆子闻言,除了素娥,便都依次退了出去。那宝儿撇了撇嘴,虽有些不情愿,但也不敢违背夫人的意思,只得也退了。
见屋内再无旁的人,那老郎中说:“夫人,小姐病情乃是妇人病,虽与性命无碍,但若长久下去,恐怕有碍生养。”
“什么?”方芙娘惊得一跳,心内陡的一沉,顿时便带了哭腔,嘶声问道,“我女儿这病可还有的救?”
“病象虽凶,若悉心调理,能诞下一儿半女也说不定。”老郎中接着捻须说道,“这还需看她自个儿的福分了。”
方芙娘闻言,脸上神色稍缓,勉强说道:“请您开个方子罢。”
一旁素娥最是有眼色的,见状忙将那郎中请了出去。待郎中一走,方芙娘便马上落下泪来,颤颤巍巍撩开帘子,泪眼婆娑的瞧着榻上司马莲。
方才郎中所说,司马莲都听在耳中。她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跌到了谷底,不断的往下沉。这几日她心绪不宁,又不慎受了些风寒,原只当是小病,并未放在心上。谁料想,竟然已病到如此地步,若日后做不了娘亲,可要怎么办呢?
想到此处,司马莲也已忍不住,闭上双眸后,眼泪便不断沿着眼角滴落枕边。
见女儿落泪,方芙娘心里难过,忙拉起司马莲手儿安慰道:“莲儿,你且莫难过。郎中也说了,若好生调理,也还能诞下一儿半女。你只管好生歇着,千万莫要思虑过度,养好身子再说。”
“娘亲,”司马莲睁开双眸,瞧着方芙娘问道,“若得知我重病至此,王爷他可还会娶我?”
方芙娘听了这话,更是心里难过,忙安慰道“这说哪里话来?就算你不能诞下嫡子,这王妃之位也只能是你的。”
司马莲愣怔半晌,心知方芙娘也不过是安慰她。虽说七出无子一条,并不用于高门朱户,只是这嫡妻无子却是极大的忌讳。不少人家还用着避子汤,以求长子嫡出。她如今得了这病,就算王爷不嫌弃,皇上那厢,真的能容得下她吗?
多思无益,司马莲闭目微微一叹。她如今也只有好生调养身子,一切皆听天命了。
今日从书院下学归来,司马茹便觉有些不对。待问过桂兰、轩香,得知司马莲急病晕倒,她更是大吃一惊,未及歇息,便连忙往追云阁来了。
待进了追云阁,只见那些丫鬟仆从有司马莲院子里的,也有方芙娘身边的,却都候在外厅,并不敢进去。司马茹见状亦不敢莽撞,小心挑开帘子往屋内一瞥,正瞧见方芙娘坐在桌前抹泪。
见方芙娘如此,司马茹心内顿觉不妙。
也不知怎的,司马茹一颗心竟砰砰狂跳了起来。稳了稳心神,她撩开珠帘,悄然走了进去。
方芙娘听见声响,便往门边望了一眼,见是司马茹,心内更是难过,又是低头一叹。司马茹心知不好,也不及行礼,忙皱着眉上前小心问道:“夫人,不知大姐姐她病况如何?”
方芙娘听了,真不知如何说起。只是她思来想去,司马莲病情知道的人越多越是危险,倘若传出去,恐怕莫说王爷,就连寻常人家也会嫌弃司马莲。更何况司马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此等事更不宜令她知晓。
如此想罢,方芙娘便只微叹了一声,拭着泪对司马茹说道:“你姐姐她、她不过是偶感风寒,只是病来得快,又兼你姐姐身底子薄,这才伤了身。好生调理着,便就好了。”
司马茹闻言,只觉得此事定不止如此。若仅是得了风寒,如何方芙娘竟会这般伤心落泪?只是她也不好问,也只得说:“如此便好,夫人稍坐,待我进去瞧瞧姐姐。”
说着,司马茹便往内室走去,想要看看司马莲。若不亲眼得见,司马茹总有些放心不下。
“等等!”方芙娘见状,连忙叫住了她。
司马茹微微一愣,心道总不至于连探病都不可,心内更加忐忑不安,便回眸瞧着方芙娘。方芙娘见司马茹满面担忧神色,怜惜这孩子一派心意,又想着教司马茹去安慰一下或许司马莲心情能好些,便就叮嘱说:“你进去了,只管和你姐姐说些旁的,讨你姐姐高兴便可,千万莫要提起王爷,切记,切记!”
司马茹听了这话心内更是愈沉,也只得点头应道:“夫人放心,我自然是知道的。”
方芙娘便点头道:“去罢。”
司马茹冲方芙娘行了个礼,便转身入了司马莲房内,进去一瞧,只见宝儿擎着药,正候在榻边。司马莲则满面病色,歪在床头。
司马莲强打精神,正要喝药,却见司马茹走了进来。司马莲正要说话,司马茹忙走上前,一把按住司马莲令她莫要起身,一边则把着司马莲的手问道:“姐姐,你觉得如何?可有何处不适?”
司马莲叹道:“只觉得头昏沉沉,喉咙有些疼痛,浑身乏力罢了。姐姐还好……妹妹无需挂虑。”
见司马莲神色颓败,司马茹又怎能不担忧?论起症状,倒像是风寒。但瞧方芙娘并司马莲表现,倒好似这风寒落下了病根。大姐姐身体,这究竟是怎么了?
细细回想前世之事,流落街头之时,司马莲好似也是病了一场,日后身子总有些不妥,难道正是此时?只是事有蹊跷,虽则司马莲近日思虑过重日益消瘦,但往日里身子却也并无不妥,竟突然就病成了这样。
心底总觉有些不对,只是司马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也只得握着司马莲手安慰道:“人活于世,吃五谷杂粮得活,怎能没个病痛?姐姐无需担忧,过个三五日,便就好了。”
司马莲听了,忍不住微微一叹,面上神色更是凄然,却也勉强说道:“但愿如此罢……”
见司马莲如此,司马茹眉间紧皱。她接过一旁宝儿手中那碗药,亲手喂司马莲喝了下去,又服侍司马莲安歇了,这才拜别了司马莲与方芙娘,离开。
回了芳华苑,司马茹心事重重的进了晚膳,便从库房内寻了些贵重药材,细细吩咐了桂香几句,教她去了大姐姐处。
过了会儿,桂香果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
这丫鬟是司马莲处的二等丫头,名唤丰儿,如今还未满一十五岁,年岁尚轻,脸上依旧带着几丝稚气。见着司马茹,她行了个礼,便抬起头来,直望着司马茹。
那桂香听从司马茹吩咐,只说尚有物件忘了拿来,诳司马莲遣丰儿来取,这才将丰儿带了来,恐怕丰儿也不宜在此久留。有什么话,还需快快问起。
司马茹抿唇看了看丰儿,这丫鬟是她前些日子才勾搭上的,时日不久,也不知可不可靠。但司马莲病得蹊跷,司马茹实在放心不下,也只得问问她了。
谁料司马茹还未开口,那丰儿眨眨眼睛,却先开口说:“二小姐,您若是想问大小姐病情,我也并不知情。二小姐想要知道,还是去问夫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