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僵持,那管家见此情形,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这礼是送还是不送。若司马萍固辞不受,他倒也不宜强求。
而座上司马铎和方芙娘,也不知如何是好。这若是一份简单的礼,收了倒也不妨,可这份儿礼实在太过厚重,若是收下,恐怕极为不妥。
正在尴尬时刻,大家都忘了座上还有沈金枝这一位郡主。若是平常,以沈金枝低调性子一定不敢开口干涉,可如今府中有一个上官谨,沈金枝心中牵挂,始终觉得心神不宁,又怕耽搁了时辰,让他们母子不得欢聚。因此沈金枝犹豫半晌,还是开口了。
“相爷,夫人,容我多言一句。”沈金枝踌躇着转向司马铎和方芙娘道,“这贺礼太过贵重,若令三小姐收下,恐怕她年少福薄,反倒不好。不如暂且收下,寄放在夫人那厢,等日后三小姐出嫁之时陪送在身边罢。这一则三小姐毕竟是相府千金,如此这般也算体面;二则这礼又辗转回了王府,旁人倒也说不得什么。”
司马铎闻言,不由得微微点了点头。这为官之人,最忌讳与王爷、大臣等人结党营私,若是收下这礼,还真有些不妥。可司马萍一年后是要送往王府为妾的,这虽不能大操大办,但到底也能显出王爷看重司马家的意思。这首饰又给的是王爷的枕边人,亦不会落人口舌。
这样一来,却不是司马萍受了这礼,而是司马铎和方芙娘托管。传扬出去,也只会说王爷心中有愧,厚待的是相爷一家,而不会说王爷宠妾轻妻,落下话柄。
那管家也是识眼色之人,忙低头笑应道:“郡主说得极是,相爷,依老奴之见,这贺礼便就放在这厢了。”
说罢,管家就要往地上放。方芙娘那丫鬟素娥是个知礼有眼色的,忙上前接着。
事已毕,那管家便告辞欲走。王府管家颇有几分体面,司马铎不能让他就这么回去,忙备下赏银,并取来小桌,请管家饮上几杯。司马萍既然已来了,方芙娘倒也不便让她走,便吩咐丫鬟备下椅子,叫她上桌。
谁料司马萍竟行礼推辞道:“女儿尚在孝期,不宜饮酒食肉。况且女儿头痛未愈,这会儿虽已好些,但仍有些许不适。夫人容女儿回去罢……”
这说辞与方芙娘早些时候的司马萍风寒之说倒也相合,管家起先不信方芙娘之言,如此听司马萍口中说出,这才信了几分。方芙娘又有何不许?自然允了。
司马萍之所以要走,也是看清楚了众人都不欢迎她,她待在此地也是白费。转过身,退出屋子,她脸上慢慢浮上一丝寒意。
娘家人对她都是这幅厌恶嘴脸,弟弟又年幼养在嫡母身边,更是指望不上。看来等嫁到王府,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去抢。这条路不好走,可是,却又是自己一直想要的。
恍惚间,司马萍面前浮现出朱晟浩那张俊美的脸。她不止一次的想起,要是那张脸上,能够浮现出温柔、深情的神态该多好?可是,她转瞬又想起了朱晟浩当初抱着她时,柔声呼唤的那句“茹儿”,不由得心底一丝丝刺痛起来。
若有一天,王爷能够轻声唤一句“萍儿”,那该多好?
司马萍走后,过不多久,那管家饮了几杯,也起身告辞了。送走了这二人,气氛终于轻松起来。
菜吃了一会子,酒也痛快饮了几杯,沈金枝便假作不胜酒力,提议司马茹去她的芳华苑歇息一会,一同探看那些个贺礼。因沈金枝当初在府中时怕二房婆婆崔氏不喜,从不敢畅快多饮,众人只当她不胜酒力,所以都未怀疑。
因沈金枝现在贵为郡主,方芙娘不放心,对司马茹好生叮嘱了一番,司马茹笑着一一都应下。两姐妹相互搀扶着,一同回了芳华苑。
回到芳华苑,见院内空空。这也是司马茹为防事情败露,借着生日饮酒同乐的名义,独留桂兰一人,其他二等丫鬟、小丫鬟们都领了赏赐,打发出去耍乐了。屋内桂兰听见声响,忙走出来向沈金枝行礼道:“拜见郡主……”
“此地无人,就莫要讲什么规矩了罢!”沈金枝心内焦急,回头吩咐自己那些个丫鬟、婆子在屋外守着,拉着司马茹急急走了进去。
见沈金枝如此焦急,司马茹忍不住微微别过头看了沈金枝一眼,若有所思。
几人入了屋内,紧闭门窗,桂兰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为难。
见此情形,沈金枝显是有些急了,接着问道:“那人呢?”
“郡主,小姐……”桂兰抿了抿唇,无奈说道:“今晚郡主的人前来送贺礼,但一旁却有王府家人跟随。因着是小姐闺房,所以只让他们将贺礼抬到内院,便叫他们下去歇了,片刻也不让久留。奴婢见情势不妙,不敢强留,只得先让他们走了。”
沈金枝、司马茹闻言,都忍不住吃了一惊!二人对视一眼,脸上难掩失望神色。
“不过奴婢却未想到……”桂兰又瞧了瞧沈金枝与司马茹神态,这才说道,“过了会子,奴婢听见有人敲窗棱。待近前来,便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请小姐和郡主在院外西侧廊下寻他。奴婢心想,这恐怕便是那人罢……”
听了这话,沈金枝和司马茹顿时又是一喜,司马茹笑着埋怨道:“你这丫头,怎不早说?”
“是我考量不周,若是将他藏在箱中便好了。”沈金枝叹道,“只是他也未免太过大胆了些,仗着功夫了得,竟敢在府内独自行动起来,也不怕旁人瞧见。”
“若是藏在箱中,岂不是只得进,不得出?这世上又岂有将送上门的贺礼再抬出去的道理?”司马茹笑着说道,“依妹妹看,姐姐的安排妥当至极。他既然敢妄自行动,也断然是有自信的。”
说罢,司马茹暗暗思虑片刻,便对桂兰说道:“待我们出去后若有人问起,也不要隐瞒,直说我因为过生日思念起娘亲养育之恩,去见林姨娘,郡主执意相陪就是了。”
桂兰自然知道厉害,便点头应道:“奴婢知道。”
司马茹又对一旁轩香说道:“你随我同去。也好照应着。”
轩香也点头答应,当下司马茹三人便走出门,吩咐了下人几句,往林姨娘所住小院而去。
出得芳华苑,沈金枝便想往西侧廊下而去,司马茹忙拉住她,扶着她的手儿往西侧走了几步,微微提高声调说了一句:“沈姐姐,我那姨娘住所乃是这厢。莫要搞错了……”
话音刚落,只听西侧廊下突然传出一丝树叶摇动之声,沈金枝会意,同样提高了声调说道:“时候不早,咱们快走罢。”
两人于是便搀扶着,一步步边走边听,生怕那人落下。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林姨娘居所。吩咐轩香院外守着,两人便走了进去。
林姨娘所住的小院偏僻、荒凉,若是平时,林姨娘屋内灯火早灭,可是今日,却见屋内灯火摇摇烛光闪闪,那是一个娘亲在等待久未相见的儿子。
静静站在林姨娘门前半晌,司马茹满面肃然,久久未动。沈金枝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恐怕也难以平复,便站在她身后,悄声等待着。
顿了一顿,司马茹慢慢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扬声说道:“阿娘,他来了……”
说罢,司马茹便拉着沈金枝,慢慢走到了一旁。
只见屋内灯火微动,隐隐可见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站了起来。而屋外,一个黑影缓缓走入,出现在司马茹和沈金枝面前,慢慢走向了那扇门。
当走到近前的时候,他手抚着那扇门,却突然顿住了身形,似乎在挣扎在犹豫,但幸好,他最后还是深深一叹,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沈金枝和司马茹两人目视着他走进屋内,关上门。沈金枝看得专注,忍不住微微一叹道:“他们母子,终于可以相见了……”
听了这话,司马茹转头看向了沈金枝,她也叹了口气,脸上慢慢浮上一丝微笑,轻声问道:“沈姐姐,你肯帮我,想必也是为了我哥哥罢。”
沈金枝一顿,轻轻点了点头。她想了想,转头拉住了司马茹手儿,柔声说道:“茹儿,若他不认你,你也千万莫要怪他。于他而言,死去的爹爹是忘不了的,被掳走的亲娘也是忘不了的。更何况一个年幼孩童,平白无故成了孤儿,他又怎能不恨?将心比心,你当初被林姨娘冷遇之时,也曾怪过她罢?可你的哥哥,可是生生的没了爹爹,又离了亲娘呢……”
此刻夜色已有些深,屋外昏暗,虽看不清沈金枝脸上神情,但也知她一定是极为认真的。司马茹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心中一动,感慨之余,对沈金枝更添一分亲近。
“我知道,心里也想得清楚。”司马茹叹道,“可我这性子,总忍不住和哥哥吵将起来。我一贯在府中小心行事,在爹爹、嫡母面前更是一副小女儿做派。可在这个哥哥面前,却没法做出那模样。许是我一见他,便晓得他是个聪慧敏捷之人。哪怕在他面前委屈自己,恐怕也会一眼被他看穿。”
听到此处,沈金枝忍不住微微点头,脱口说道:“正是呢,他就是个这般敏锐的人呢……”
这等语气,听起来倒有些……司马茹看了看屋内,又瞧了沈金枝一眼,不禁起了些别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