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皖有一点说的对,她为了南荣幕城、楮言、苏引都不惜与东誉作对反目,从未为他设身处地的想过问题,未站在他的立场分析过事态,这样对东誉何尝公平。他性情孤冷向来一人独往,他背影孤独令人心疼。如今细想自己算是他唯一的贴己之人,而所谓的贴己之人往往站在别人的立场与他争锋相对,伤他最深,当时的他该是失望与心寒。若要追根究底,到底是谁的恨该多一些。若舞眼眶泛红,心中五味杂陈酸涩无比,她亏欠的更多。
“江湖里,红尘中,本就难以一如所愿、随心所欲,而你能选择的就是在这世上活出最真实的自己。自然而然这过程不会一帆风顺,它有痛有泪,有喜有悲,也可能不会完美,但这才是真真切切的人生经历。有一天终究老去时,回想过去,才不会处处嗟叹惋惜,追悔莫及”诸葛抚语重心长,说是开导更像是自己的人生感悟。
“漓落,你本是红尘中人,有抛却不了的人事,又怎甘心归隐一世,你终将会回去的”只有看透生死勘破红尘的人,才甘于平庸、平淡、平凡,而若舞的人生正处精彩纷呈又岂会草草落幕。
尘世间,那些念念不忘的仇恨,辗转牵绕的过往,斯时摧心至痛,觉得此生无法原谅。经年之后,时事洗礼,岁月且过,再想起来,如此矣。
内心执着的深仇大怨,终抵不过岁月的蹉跎。
一转身,一回眸,蓦然发现,时光流逝,如此匆匆,还有什么放不下。
一直压在心底的重石,忽的移开了,若舞只觉如释重负。看着眼前的一木一景,若舞潸然泪下,只觉自己焕然重生。
仇恨,一念执着,放下,一念之间。
从深谈之后,若舞就像变了一个人,眼眸纯净空灵没了忧郁,她潇洒爱笑,举手投足间清逸洒脱。又或者,她不是变了而是回到了最初的自己。
时至今日,若舞在想自己是否愿意再回到武原。她心心念念着东誉,不知道冰菱花可有送到,他是否安然无事伤可有痊愈。他知道自己被埋岐幽山,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来到雪界找她。
若舞殒没,东誉受伤又离开武原,这正是玉官赫所想看到的,也是他攻打东宫的千载机会。他布局,就是为了一举覆灭东宫。不知,东宫可转危为安。静心细想,东誉运筹帷幄,以他的睿智又岂会让玉官赫轻易得逞。东宫又非一般门派,摧毁之必自伤,若舞心下即安。
而对于出口之事若舞亦无须多此一问,诸葛抚知道以若舞的聪颖不用多说也知晓岐幽谷非绝谷。
离与诸葛抚相谈不过一个月,诸葛抚一次受寒后便一病不起,谷中又无治病良药,反反复复下诸葛抚日渐消瘦,面色蜡黄,气息也越来越弱。其中最惶恐难过的就是觅儿了,觅儿与诸葛抚相依为命,感情至深,她是第一次感受到或许诸葛抚将永远离她而去,这其中的恐惧与害怕自是难以言明。
平日里最为活泼爱闹的觅儿突然之间变得安静了,圆圆的眼睛总是红红的又满是悲伤和无助,整日守在诸葛抚的塌前。觅儿内心至纯至善,却有未经世事的脆弱,希望她能以此而坚强。
若舞坐在屋前的门槛上,愣愣的看着漫天的大雪,她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也因此而痛苦不堪过。与他们相处的一年多来,平凡简单而温馨快乐,早已有亲人般的感情,面对离别堪何味,唯有同人方可解。
“爷爷你醒了”屋内传来觅儿惊喜的声音,若舞忙站起身走进屋。
若舞半跪在床前眼睛乏酸,看着毫无起色双眼灰蒙的诸葛抚心如刀绞,又因自己的束手无策而自责。
“觅儿,去看看爷爷的药好了没”若舞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诸葛抚又看向觅儿,觅儿乖巧的应声走了出去。
“爷爷,你可愿意出谷”虽知道答案还是不忍一问“我认识医术高明之人,他一定会医好你”
诸葛抚轻舒一口气,他的眼睛似看透生死,只是心有挂碍:“本是油尽灯枯之人,何苦垂死挣扎。我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觅儿,韶华光年若一生终于此岂非空活一世”
“江湖尔虞我诈,爷爷果真愿意让她出谷,过着生死风雨的日子”江湖里心机叵测的人比比皆是,阴谋算计也是时常之事,承重而强大,然而强大的人往往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那才是人生所该经历的,没有爱恨情仇的人生又有何意义,枉世而已。觅儿该有自己的精彩与落寞,即使是痛也好过木然”诸葛抚剧咳几声,使他脸色有些发红,呼吸发喘:“我经历过太多的风雨甚至家破人亡,即便如此,我也不该束缚觅儿一生,她的人生该由自己抉择。漓落你亦是如此,大起大落又如何,痛苦的就当是历练坏的就如告诫,只有经历才会成长,从而明辨,这便是人生。”
面对诸葛抚的语重心长,若舞怅然万分,有些难题是当局者迷,只有经历过白山黑水千事万难的人能悟出真谛。
“爷爷可曾想过觅儿不谙世事,她的单纯只能活在岐幽谷”若舞有些犹豫,她知道诸葛抚想将觅儿托付给她,可有时候她都自身难保,她怕无力护觅儿周全,是的,她怕。
看出若舞的犹豫,诸葛抚微微一笑:“从莽撞到成熟必得经历一些人事,日后还看自己的造化。漓落,你没义务承诺什么,也不必去守护她,只是在她为难迷茫时能给她指点一二便好”
诸葛抚的识人胸襟,豁达智慧让若舞深为折服。这是诸葛抚的遗愿,若舞自不会拒绝。
“觅儿是我的妹妹,我会照顾她的,请爷爷放心”若舞眼眶发红,伸手握住诸葛抚的手为他输送真气。
诸葛抚了却了件心事,便没了苦撑下去的毅力。
“有两件事我须得告诉你,一是出口再是关于觅儿的身世,江湖可大可小,她日后不可避免时你再告知她。”
诸葛抚刻意压低声音,娓娓道来。若舞微微附身,听着诸葛抚的话,秀美的脸上一丝波澜,垂下的眼睑掩盖了她的情绪。
大雪骤停,暖阳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沉寂的小屋有了些许暖意。然,人生在世,众多别离,摧人至痛。
“爷爷”看着紧紧闭上眼睛的诸葛抚,觅儿跪在地上嘶声痛哭。
看着安详的诸葛抚,若舞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终被泪水模糊了视线。诸葛抚对若舞有救命之恩,又在她迷茫彷徨时指点迷津使人豁然,恩重如山。他又如爷爷般关怀备至,对于孤儿的若舞而言,他们早如亲人,这份离别之痛不同以往,悲伤不止。
若舞起身抱住嚎啕大哭的觅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安慰,但若舞知道如今她是觅儿的唯一依靠,有她在觅儿或许会少些无助和恐慌。
诸葛抚走后,觅儿抑郁了许久,人消瘦不少,这情景让她想起了沙域的木格樱。都是天真无邪的女孩,历经至亲离世,然而木格樱找到了她的凰玄,不知觅儿的未来又是如何。
“觅儿,姐姐带你出谷可好?”这或许是唯一让觅儿提起兴趣的事了,本是发着呆的觅儿一个激灵,涣散的双眼开始聚焦最后一亮“这也是爷爷的意思”
若舞同觅儿都喜欢坐在大石上发呆,以往是若舞现在是觅儿。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去”觅儿问道:
目光所及皆雪茫,大地一色,透着丝缕寒气“等下一次雪崩,入口即出口,待雪崩后出口会再被封住,我们得在最短的时间走出去否则就会被埋在雪山下,觅儿会怕吗?”
觅儿目光闪烁,思忖道:“怕,可我还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若日后我想爷爷的时候,还能回来看他吗?”
若舞搂着觅儿声音很轻:“我希望觅儿在遇到事情时是勇敢的,而不是退缩。爷爷一直在我们心里,而这里安静隔绝,我想你也不愿有人来打扰爷爷。”
不能再见到爷爷,不得回谷祭拜,既然选择就不要回头。觅儿有些难过,她不懂为何出了谷就不能回来,或许她要的答案只有时间能给她。
“觅儿,出去后切记不能对任何人说你来自岐幽谷,也不得随意对人提及你和爷爷的事,因为人心难测”诸葛抚在外时难免有仇怨纠葛,别人越少知道觅儿的身份麻烦自然越少,要叮嘱的告诫的还很多,还好有时间慢慢解释道明于觅儿。
觅儿似懂非懂的点头,她无法体会什么是人心难测,如今唯一信任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若舞,若舞的话她自是深信。再则觅儿聪明伶俐,虽不谙世事却也懂得明辨洞悉,分寸不失,这一点让若舞省去不少心力。
见觅儿仍郁郁寡欢,若舞眼眸一转,笑道:“我从未提及谷外之事,不如给你说说外面的人事可好?”
觅儿终展颜一笑,点头:“好啊,我想听关于姐姐的故事”
接下来的两个月若舞时不时将一些事迹讲给觅儿听,还有那些鼎鼎的人名。潇洒不羁双玉独身的苏引,白玉无瑕般的温润楮言,清润儒雅的南荣幕城,威严霸气的玉官赫,英姿飒爽的玉官歌,温婉大气的木云挽,美艳冷傲的梅泠雪。好的坏的人,有趣的惊险的事,能讲的都讲了出来。
若舞的故事很精彩,觅儿听得入神又更为向往,时间过得很快,渐渐地觅儿的伤痛淡了许多。若舞之所以讲这些人事除了安抚觅儿情绪外,最重要的是觅儿出谷后若没有若舞在旁,也至少知道谁可信谁需提防,而不是如她一般对世事一无所知被人利用算计。
不知不觉时光如风即纵,在岐幽谷已有两载,岁月洗礼,时光沉淀。斯时若舞早已不复往日,稳重而蓄谋,肆意而不羁。她心中暗逝,再出谷纵红尘当遵己心,随情随性不被羁绊。
当在乎的人事太多,纠葛不休,若非狠心石肠,又能否真不被其所绊?待看世事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