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鞗转头看了眼跟过来的黄文功,想要继续的话语也不愿再提,来到竹楼住处前时,几名看着便是朝廷官吏阻住了去路,一旁还跟着些披甲将领,只不过甲胄要比上一回见到的差了些,只是些简单竹制札甲。
蔡鞗走在最前,宣旨使宋喆不知听了多少小五衙内的事情,见刘一刀、阿侬两人一左一右按刀护随,一脸漠然拿出黄绫圣旨。
“蔡驸马接旨。”
蔡鞗见一群绿袍官吏阻住去路,刚要应付一二,拳头刚刚抱起,宋喆开口又是“驸马”两字,刚要开口的客套也堵在了嘴里。
顾琴娘见他低头不语,知道他在想着什么,正要上前劝解,蔡鞗却撩衣单膝跪地,右手按住心口,低头道:“臣接旨。”
宋喆静静看着并不是双膝跪地的蔡鞗,正待开口,抬眼却见黄文功微微摇头,心下轻坦一声,这才一脸正色打开黄绫圣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敕曰:驸马都尉蔡鞗,少年英武……建功于南洋,望戒躁戒躁……”
蔡鞗低头听着宋喆说着,脑中一片杂乱,除了开头“驸马都尉”四字外,其余的什么都未进入耳中,直至最后宋喆连说三遍“钦此”,这才低头谢恩,接过圣旨。
宋喆面无表情道:“我朝如驸马年岁为一镇大将者,仅驸马一人,皇恩浩荡,驸马亦当即刻回京,以解陛下心中担忧。”
蔡鞗一阵沉默,抱拳道:“正如大人所言,本都护不日将回京述职。”
说罢,也懒得与宋喆多言,一边走向木楼洞开着的房门,一边向后摆手。
“本都护累了,都散了。”
绿桃想要跟入,也被冷脸的蔡鞗瞪了眼,绿桃无奈,只得在外将房门细细关闭,十七、虎子和一干亲随们毫不客气按刀赶人。
宋喆被冷漠的强行赶出数丈,一脸铁青看着紧闭的房门,不顾刘一刀、阿侬、郭涣、顾琴娘在旁,猛然一甩衣袖,看向皱眉不悦黄文功,冷脸抱拳道:“小儿太过猖狂无礼,本官必上奏弹劾!”
宋喆甩袖离去,黄文功也有些皱眉不喜,也太不给面子了,连官场上稍微虚伪两下都无,郭涣眼角余光扫了眼冷脸刘一刀、阿侬,苦笑叹气一声。
“赵大人太过严厉了,都护大人再如何聪慧,也还是少年童子。”
黄文功一愣,不由看向冷脸的刘一刀、阿侬等人,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向郭涣抱拳笑道:“郭老说的是,蔡驸马年幼些,不懂些许礼仪也是常理,是不能太过苛责。”
郭涣心下叹息,刘一刀、阿侬大拳稍微一抱,两人转身就走,对郭涣与黄文功腻歪在一起很是不满,暗暗下定决心,有机会一定劝解少主,将不是一条心的郭涣赶走。
郭涣原本应该留在杭州主持编纂《检字典籍》,只是蔡鞗手里并无治理文人可用,一年前准备前往开封时,考虑到日后与大头巾们打交道,环顾左右也只郭涣一人可用,也只能将他和诸多典籍带在身边,不仅是郭涣,蔡鞗几乎连同讲武小学堂一期学子全都带在了身边。
没人说起苏眉的困境,在离开杭州时,便知道苏眉阿娘将要面对着的什么,不愿去想,不愿提起,可见了朝廷官吏后,想要欺骗自己也是奢望……
躺在竹椅里,看着楼下依然挺立的亲随,看向绿葱葱树下站立的女人……
默默展开金黄绸布,默默看着上面瘦金字迹,看着刚硬、如刀剑刻画的字迹,默默感受着赵佶滔天怒火……
“哼!”
沉默许久,蔡鞗像是仍垃圾一般将黄绸扔在地上,眼中满是不屑。
“来人。”
十七推门走入,没有看向地上黄绫圣旨,一脸冷漠抱拳躬身。
“十七在。”
蔡鞗头也不回说道:“去请刘老、阿侬师傅。”
“诺。”
十七退出房门,屋内再次寂静无声,蔡鞗双目未有离开绿裙女人片刻,女人般细腻小手毫无意识轻轻绞动……
所有人都已离去,就连绿桃也再次登上大船,搬运蔡鞗带回的东西,顾琴娘却只是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渐渐笼罩在金色余霞中的竹楼。
十七急匆匆离去,又与刘一刀、阿侬急匆匆赶来,犹豫着是不是跟在后面,就在三人走出数丈外时,鬼使神差的快步跟上。
守在木楼外亲随没有阻止十七、刘一刀、阿侬三人,就在顾琴娘准备走入时,一名亲随就要上前阻拦,手臂却被另一人抓住,任由顾琴娘走入。
蔡鞗没有移动半分,双目依然盯着空空的大树,房门轻响也未有任何反应。
四人走入房内,正见蔡鞗静静躺在竹椅里,不等十七抱拳,顾琴娘已然缓步上前,顺手拿过挂在一旁的大氅,又将黄绫圣旨从地上拾起,不着痕迹放在桌案,正要将大氅盖在他的胸口,却被蔡鞗抬起的小手阻止。
“不用,燥热。”
蔡鞗的伤口已然痊愈,但也留下了病根,每临阴雨、湿冷天气,胸肩伤口处便隐隐作痛,南洋湿热,他人光着身子睡觉也会觉得燥热不已,蔡鞗却需要铺盖被子,尤其是胸肩伤口处。
蔡鞗摆手拒绝,起身走向数张椅凳摆放着的“小客厅”,一边拉过椅凳坐下,一边示意刘一刀、阿侬。
“都坐吧。”
没有往日的客气,蔡鞗坐在椅凳上,又用目光示意了下,两人这才不安拉过椅凳。
蔡鞗一阵皱眉……
“宋国人相比流求岛古越蛮人、麻逸国土著们来说,都是外来人,外来人较少,本地人还能忍受,一旦外来人多了,挤占了生存资源,本地土著难免会不满,继而发生争斗厮杀。”
“宋国人入住流求岛,咱们前来麻逸国,以及宋国北方人进入南方求活,无不是如此,所以,不用前往流求岛,也知冲突不断。”
蔡鞗伸手示意,顾琴娘忙走到桌案前,将茶具摆在三人面前,充当起婢女为三人斟茶。
蔡鞗接过茶水,稍微饮了口,说道:“北方草原、辽东女直人皆有萨满,南洋各岛屿也有神婆子,但这些人与岭南、川蜀,以及古越蛮人的巫虫婆子不同。”
“萨满、神婆子虽神神叨叨,却以治病、祈福、占凶吉为主,多被族人尊重,是发自内心的那种,而绿侬这般巫虫婆子,却以杀戮、害人,以毒虫为手段威慑他人,虽地位也高,却不被他人所喜,即使亲生父母,亲生兄弟姐妹,亲生子女也是不喜。”
“绿侬为流求岛女县令,一者她本身就是古越各山寨畏惧的女巫,二者,她是个女人,在男人为尊年代,各山寨相互不服时,退而求其次,不管事的女县令,更为符合各山寨头人诉求,但真若宋国人大肆入岛,生存受到威胁时,绿侬即使想和平解决,也只能是缘木求鱼,绝无可能阻止双方的争斗厮杀。”
根本不用亲自了解,蔡鞗也知道此时流求岛的混乱,也知毅然返回流求岛的绿侬会面临如何的困难。
蔡鞗又饮了口茶水,淡然说道:“若朝廷一意拿下流求岛,山里的古越蛮人也只能俯首低头,最后结果不会改变,但我要知道流求岛发生的细节、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