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臻倩发出短信的时候,凌若水正好走进北京医院神经外科的特002号病房。
凌若水今天有一些心绪不宁,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隐隐中充满着期待,又似乎有些害怕。
听到了短信的声音,凌若水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她照常先和看护刘嫂打了个招呼,同时把随身的小坤包挂在了衣架上。将手中的花放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若水便弯下腰仔细打量着病床上病人的气色。
作为一个已经长期昏迷的病人来说,凌若山的脸色委实不能算差。虽然常年不怎么能见着阳光的脸看着有点儿苍白,但是却收拾干干净净连丁点的胡子茬都看不出来。虽然瘦得有离谱,却依然能看出和凌若水相似的轮廓。假如除去这周围各种的管子和仪器,凌若山还真可以称得上是花样美男呢,只是现在这花却是风干了的,没有生气。
尽管看上去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凌若水仍然觉得弟弟的脸颊似乎多了一点点的红润。虽然知道这完全就是一个心理作用,但是若水还是觉得有些高兴。
直起腰来,凌弱水把病床前花瓶里开始发蔫的马蹄莲取了出来,交给刘嫂,然后把新带来的剑兰插了进去。
刘嫂是个身材不高,身体开始有些微微发胖的中年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的看护服和软底鞋,人显得很精神。从河北农村跑来北京打工,她在医院做职业看护转眼已经十多年了。
看护这份工,并不需要太多的医学知识,但是需要有把子力气,还要有耐心和细致,最好还要口齿伶俐些能开解一下病人。一个好的看护,可是会有大把的人排着队要请的。
看护,虽然不能像医生护士那样给予专业的救治,但是这年头除了国家领导人,谁能指望有医生护士会时不时地出现在病房里对你问寒问暖,关心备至呢?有经验的看护却是真正能帮到实处上,护理上少走弯路很多时候对于病人的康复是有莫大的功劳的。
而对于凌若水来说,刘嫂已经不仅仅是她雇佣的一个打工者,在她心里,她几乎就是已经半个自家人了。
凌若水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弟弟刚出意外的时候,病房里可谓是人头攒动。那些认识,不认识的,或真心,或假意的亲戚朋友们,每天要来轮转十几班。医生护士轮番出面都劝不走,当然走了一拨又来一拨。以至于护士长开玩笑地说,要不也给他们编个时刻表轮流来上班得了。而送来的各种鲜花,水果,营养品,以及各式用具总是把整个特护病房堆得象个杂货仓库,以至于自己那时老是被傅承艺嘲笑说,终于如愿做了杂货铺老板娘。
然而世事变迁,诸多的人情世故也终于都淹没在了朴实无华的凡尘琐事中,当凌若水看着眼前安静而空旷的单人病房,嘴角扯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心想:都说是“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这些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呢?其实这才是它原来应有的模样。
不知不觉中时间的车轮已经悄悄地划过了十个年头,而这十年里,正是眼前这位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刘嫂,一直陪伴着凌若水。期间也有其他的患者家属跑来挖过墙角,却都被刘嫂婉言拒绝了。
很多时候,凌若水都会觉得,如果没有身边这个普通的打工者的默默支持,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撑这么久。自己也曾经问过刘嫂为什么不去出更高薪水的人家,对方只是笑笑,回答她了一句:人是有感情的。是啊,如果不是这份亲情的羁绊,自己又怎能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不肯放弃呢。
其实刘嫂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那就是:人更是有尊严的。当初刘嫂子来北京还不久,衣着打扮一看就是农民工进城的样子,再一张口更是浓浓的村里的方言土音。虽然请过刘嫂的雇主对于她的工作都表示非常的满意,也给予了很高的评议,但是从平时的言行举止之间,刘嫂还是很敏感地注意到了那些城里人打心眼里对自己的看不起。
直至凌若水请了她来照顾陷入重度昏迷的弟弟。尽管刘嫂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或者工作性质而自卑过,但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别人对自己劳动的那份尊重以及发自内心的感激还是让刘嫂十分的高兴。
再后来,若水对于弟弟的那种经年如一日的关心爱护让她觉得感动甚至是尊重,而日复一日若水对于自己的倚重和依赖也让她更有了一份要照顾好这对姐弟的责任感。人的感情总是这样在不经意间慢慢积累沉淀的。
这边凌若水才整理好剑兰,那一厢刘嫂麻利的处理了昨日的黄花,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个小水壶。她走到凌若水身边,轻轻地赞了一声,“这花好漂亮。”,伸手把手里的水壶递给了凌若水。多年来的宾主关系,刘嫂很熟悉凌若水的习惯。
黄色的剑兰已经完全盛开了,看上去很阳光,很烂漫,整个病房里也因此流淌着一丝隐隐约约的暗香。剑兰并不是弟弟的最爱,可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凌若水心里暗暗祈祷着,花语是“阳光”和“希望”的剑兰能够带来幸运。
道了一声谢,凌若水从刘嫂手里接过水壶,转身走到了病房另一侧的小阳台边。小阳台上放着一溜几盆不同的绿色植物,凌若水仔细地给每一盆浇上水,这已经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就像每天都要握着弟弟的手,对他说上一阵子的话一样。
最边上是一盆赫然有一尺多高的仙人掌,厚厚的肉质茎顶端已经打了几朵毛绒绒的花苞了,根据往年的估计,到了今天晚上就会全部盛开。记得当年刚种下的时候才一个手掌心那么点大,这些年下来居然已经茁壮生长成了这样,凌若水在内心很期盼弟弟能够象眼前这仙人掌一样,顽强坚持下去,直到最终醒来的那一天。每一次看到这棵代表着顽强生命力的仙人球,凌若水都会在心里用力地呐喊着,“凌若山,你一定快点要醒过来,还有好多事在等着你去做啊。”
恍惚间,凌若水望着面前充满了生命力的植物有些走神。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了开来,穿着白大褂的鲍容瑹(瑹发音为:tu,上声,是美玉的意思。应一些读者的建议,特此注明),走将进来。刘嫂赶紧迎上前去打了声招呼,“鮑医生,您来了。”
鲍容瑹朝着刘嫂矜持地点了点头,拿起病床一头的病人状况监控本瞄了几眼,同时问道,“今天查过房了吧?”
刘嫂点头应到,“候医生一早来查过了,脉博和体温都正常。日常护理也都已经做完了,盐水还有两瓶要挂。预防关节痉挛和肌肉萎缩的物理治疗约了下午三点。”
鲍容瑹是神经外科的副主任医师,在凌若山的专家组里也挂了个名。小伙子三十出头,小一米八的身材,一张方方的国字脸,可以算得上是一表人材。只是,除了皮肤有点黑,以至于同科室的医生和护士总是戏称他为“包黑子”。
包黑子为人很热情风趣,有事没事的总是喜欢往002跑。当然,作为002的常驻户刘嫂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对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满腔的心思估计都在凌若水身上呢。也正因为如此,刘嫂下意识里就把鲍容瑹当作是了自己人,大事小事都会和对方汇报。
而鲍容瑹差的也正是这么一个机会。
鲍容瑹对于凌若水可谓是典型的一见惊艳,再见钟情。凌若水是个清秀优雅的女人,精致的五官里总是带着点忧郁,气质清新又暗藏着点妩媚,笑容温柔而大方时不时透出一个成熟女人的魅力。
倘若仅仅是美丽的外在也就罢了,凌若水的坚强和执着更是令鲍容瑹心仪不已。说起来有多少个女人,愿意如此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的弟弟,而且一坚持就是那么多年,风雨无阻,无怨无悔。
这样的一位女性自然是鲍容瑹心目中最佳的对象,更不用说对方身后不容小觑的家庭背景。虽然鲍容瑹并不知道凌若水的家境究竟如何,因为对方十分的低调从来都不曾提及,但是包黑子很清楚的一点是,北京医院的特护病房可不是什么人想住就能住的,很多时候就是有钱也找不到门路,更不用说人家凌家却是一住,就住了这么些年啊。
鲍容瑹一边听着刘嫂事无巨细的汇报,一边点头。他想了想,补充道,“这个季节蔬菜,水果比较多,就多给病人补充一些新鲜的食物,比吊瓶强多了。用食物搅拌机尽量地打碎了,然后用上次我拿来的滤纸过滤一下,把滤下来的汁液倒在口饲管里,一天可以喂他5到7次的样子,每次大约200-300毫升就好。”
凌若水听到鲍容瑹和刘嫂的对话,方才回过神来,把水壶搁在阳台上的玻璃架上,转过身和鲍容瑹打招呼,“鮑医生,真不好意思啊,每次都麻烦你。”
鲍容瑹虽然在这里交代着刘嫂注意事项,可是一直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听到凌若水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转向对方并送上了一个最真挚的笑容:“瞧你说的,咱们都那么熟了,还客气啥?太见外了。”
虽然鲍容瑹心里千肯万肯的,可事实上他是个办事谨慎的人。据他的观察,一心扑在弟弟身上的凌若水很显然,目前并没有谈恋爱的心思。
这一点其实很容易推断,凌若水每天在医院的时间几乎赶得上他们这些正经八百来上班的人了,而且周末也不休息,她心里的所想自然是不言而喻。而由此也可以推断出她并没有男朋友,一般来讲,没有哪个男人能够难容忍自己的女朋友一天到晚陪着一个“第三者”,当然这一点,他拐弯抹角地从刘嫂那儿得到了求证。
所以鲍容瑹并没有造次,反正“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的职业天生比任何别的潜在竞争者都有优势,而从关心凌若山的病情入手,给凌若水留下好的印象,便是他的既定策略。
鲍容瑹心念一转,打了个哈哈,“其实我真没帮上啥忙。你已经把这边一切都打理到了最好,又有刘嫂这样的高级专业人士帮忙。长时间卧床病人常见的清洁,营养,褥疮,功能等几方面的问题都解决得很好,我相信只要有信心,能坚持下去,一定会有希望的。”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鲍容瑹很清楚病人家属最想听到的是什么,同时他也毫不吝啬地赞扬对方的“左右手”刘嫂,因为他很清楚很多时候身边人一句不经意的话,能顶上外人的十来句。
鲍容瑹说着,心里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中科院那边有消息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