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提醒了他,卫严松阔袖一抖遮住那捏拳的手,冷眼扫视苻莺几眼,淡然道:“想问什么便开口吧。”
因霍陵在她身旁,心底没来由涌起一股勇气,她勾住唇角,道:“当年,卫尚书得一女,却在其三四岁送与他人。”她淡淡瞧他神色,又道:“此事,还望尚书细细谈来。”
卫严松心中正盘算,眯起一双鹰似的眼,并不慌张:“敢问阁下如何知晓此事?”
苻莺忍不住嗤哼道:“卫尚书要明白,这天下的纸都是包不住火的,你自以为天衣无缝,可偏偏留了痕迹。”
气氛突然凝固,屋内安静得狠,卫严松如狼似的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卫夫人则躲在他身后发抖。
苻莺的目光越过他落到那个女人身上,前世见她时,她曾泪眼婆娑唤她一声“俏儿”,不论是当时为求生,还是真的有情所在,如今回想起来,竟还是有些在意。
“不必再拖延时间了。”霍陵突然出声,抬眼横扫,便让卫严松一震,他那目光寒冷至极,杀意已生。
卫严松不自主的退后一寸,想离那人远点,却又听他冷冷道:“我若要杀你,无人可救。”
“阁下……”卫严松语气不禁有些颤抖,袖中掌心一片冷汗:“既然阁下知晓卫某送女之事,那对其中渊源也了解得差不多,这又何须卫某再提?”
确实,如果不是在进来之前猜出了苻仲培养苻姮的缘由,她就真只有从卫严松口中套出这些,但现在,那些往事都不重要了,卫严松的话也没什么作用。
苻莺转目瞧了霍陵一眼,见他眼神清冷,面上不爽,不由紧紧他的手,方问面前人道:“苻仲谋反之心早有,你早已知晓,对否?”
卫严松沉语:“是。”
苻莺证实了猜想,便拉着霍陵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不,”他丝毫不动,眼中执拗,只牢牢盯住卫严松:“你为何抛弃自己的女儿,又为何不愿站出来与她相认?只因为荣华富贵,只因为怕丢了命丢了这金银珠宝,亭楼院台?”
卫严松被问得一愣,叩问诛心,他背上汗渍冰凉,不知如何开口:“卫某……”
“难怪你此后再无子女,天伦报应,菩萨皆看在眼里。”
他话中含冰,但还不待他继续说下去,外面便传来了嘈杂声,苻莺忙拽他:“霍陵。”
霍陵狠瞪了他一眼,手中一掷,剑出鞘,如利箭旋飞而去,斩断他耳边碎发,擦过他的脸颊,“铮然”一声直直钉到墙上。
“若你不敢站出来认她,这剑钉的便不再是墙。”霍陵扔下这句话便携着苻莺走了。
人一走,卫严松再忍不住,被吓得脚一软,跌跌撞撞靠在桌上,头疼欲裂,侍卫涌入,他手一摆,让他们退下。
而他,想到的是他所说的那句“天伦报应”。
黄昏中,朦胧间,山的轮廓一许橙黄,淡淡的红霞仿佛延伸自头顶,触手可及。
苻莺从屋檐上跳下来,霍陵稳稳接住她,她趴在他身上看那抹红霞,绚丽之色让人晕眩,她不由道:“其实我也没怎么在意,打他们送走我的那日就已注定我同他们始终是没有感情的,只不过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而已。”
“我在意,”耳边清冷,他道:“我一出生就从未见过父母,我不想你也……”
剩下的话他再说不出口,因为她轻轻吻住了他的嘴,怔愣中,她柔荑移自他额头,一挑,他的抹额便被她紧紧握在手里。
黄昏的光映在她脸上,笑魇中透着一丝丝欢脱,梨涡浅浅,她扬起他的抹额,得意道:“抹额乃束心束礼,我摘了它,你以后就只能听我的了。”
不知道这算不算表明心意,但自从她遇见他,她所打算的一切都变了,既然注定她重来一次,那何不顺着自己的心走。
霍陵也未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话,欣喜得不知如何开口,只结巴道:“我……我……”
“你什么你,”苻莺从他怀里跳下来,把玩着抹额:“你想反悔是不大可能的,我卫阿俏认定的可是很难更改的。”
“不是……”霍陵涨红了一张脸,急道:“我不会反悔……”
“我知道。”她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蹭蹭他的胸膛,轻声说:“我卫阿俏喜欢你。”
被她抱得不知所措,又被她一句话劈得如五雷轰顶,这惊喜太突然,他一双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喃喃着:“俏俏。”
现在他们可是“鼎鼎有名”的通缉犯,住客栈这种事就不用想了,苻莺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醉酒楼找有琴,一来有个住处,二来她还有点想她。
姑苏醉酒楼,出了名的妓院,此时的有琴应该还未争那头牌之位。
苻莺乔装打扮成男子,硬拉着霍陵进了楼里,她紧紧扯着他的手臂,楼里妈妈一脸“我懂的”的笑意,摇扇掩面道:“两位公子可是那种……”她挑挑浓眉,凑近低语道:“龙阳之好?”
“滚!”霍陵咬牙。
妈妈一惊,苻莺连忙嗮笑道:“帮我们叫一下有琴。”
“有琴?”她又眉开眼笑,透着一丝不怀好意:“有琴她可只卖艺不卖身的……”
苻莺示意霍陵,他便甩出一锭银子狠狠掷到她手里。
“哎哟,两位公子,这……”笑得合不拢嘴,有些肥胖的手紧紧攥着这钱。
苻莺挑眉道:“怎么?您觉得少了?”
“哪里哪里!”她把钱收好,笑眯眯道:“我马上就去叫。”
说着,她抬头冲楼上喊道:“荷叶!快带两位公子去西房!”个身穿鹅黄色的婀娜少女走下来,梳着飞月髻,媚眼如丝,绣花团圆扇掩住半张脸,对着他二人道:“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苻莺微笑示意,也给霍陵使了个眼色,结果霍陵不为所动,她便死死挽住他跟着那叫荷叶的女子走。
霍陵的抹额已系好,他低头咬牙切齿道:“方才你冲我表明心意是不是全不作数?现在你又来这种地方,究竟为何意?”
苻莺牢牢挽住他,低声细语答道:“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此刻你先忍忍,除了这儿我们真的再无去路。”
霍陵狠狠扼了她一眼:“上次同你来就被神魔宗的人抓去,这次……”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事,他好不容易听到她说她心里也有他……
“两位公子,稍等片刻,有琴姐姐一会儿就到。”到了房间,荷叶妩媚一笑,团扇下娇颜动人,一双眼正直勾勾盯着霍陵。
霍陵却懒得瞧她,只看着苻莺,苻莺尴尬笑笑,对杵在门口的姑娘道:“荷叶姑娘请回吧。”
“哼!”荷叶袖子一甩,露出那张神色不满的脸,转身离开时心中骂道:“我还头一次见两个大男人姑娘都不要,只想听曲儿的!”
苻莺见她走了,连忙关上门,对一脸冷峻的霍陵道:“我这几日想了想,顾容铮在苻家废墟里找到的那枚扳指,上面写的‘吾之柔也’八成就是苏琳婉,”她压低声音,继续说:“婉,柔也,再加上苻仲死后最大的受益者便是苏琳婉,这种种证据指向她,想不知道也难啊。”
霍陵冷斜她一眼:“只你我知道于事无补,得天下皆知才可。”他话有所指,眸中意味深长。
苻莺了然点头,走过去突然扑进他怀里,两臂紧紧环在他腰际,忍不住勾住唇角,道:“等这些事结束了,我们就离开翎语门去寻你的妹妹,等找到了我们就四处游走,了此一生。”
霍陵被她的动作狠狠惊住,这样娇羞温柔的她倒很少见,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发丝,一想到他妹妹和参海,他眸中不免几许落寞,但还是答道:“好。”
“不对!”苻莺突然抬头道:“还有我的凝绝,你体内的蛊虫。”
霍陵眉一皱,道:“蛊虫的事倒还有些麻烦。”
不知是不是错觉,苻莺总觉着他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似乎心事重重,但还不待她追问,门外就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两人不得已分开,那门也恰好被人推开,一身淡紫镶花裙,怀抱一把凤头香木琵琶,青丝衬着流苏玉扣,淡淡抬眼,便浑然一股娇媚雍容。
有琴露出常日的笑容,柔声道:“两位公子……”
苻莺却二话不说,猛地一把将她拉进来,并利索地关上门,然后回头冲她道:“有琴,也许你现在不认识我,但没关系,马上我们就认识了,并且我知道你是一个很豪爽,渴望行走江湖、降妖除魔的好姑娘,所以,我们从这一刻开始就是好朋友啦!铁打的那种!”
动作、说辞之流畅,让有琴和霍陵瞠目结舌,有琴眨了眨眼,还没有弄清状况:“这位公子,我们平生素面……”
“嘶……”苻莺撕掉了人皮。
“铮……”苻莺挑断了发绳。
有琴持续震惊中,她很冷静的搭在她肩膀上,道:“我是个女的,没错,但依然阻止不了我们成为好朋友的进程,也许你会诧异,也许你会拒绝,但没有关系,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告诉东城酒楼那个弹琴的卫公子,你叶有琴喜欢他!”
“闭嘴!”有琴猛地捂住她的嘴巴,琵琶落地却被她脚下一扫,无声无息地静落在一旁,随后她既恐慌又紧张地环顾四周,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秘密的?你又怎知我本姓叶?”
苻莺的嘴被捂得死死的,但仍支支吾吾道:“我说了我们是好朋友!”
有琴在确保无人偷听后放了手,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们:“你们究竟找我有何贵干?我叶有琴平生可未作恶。”
苻莺真诚道:“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
有琴道:“真的?”
苻莺妥协道:“好吧,还想借你安生处躲躲。”
有琴又道:“真的?”
苻莺沉默片刻,声音愈发细微:“还想请你帮帮忙……”
有琴狐疑地看着她,苻莺无辜道:“这下真没了。”
有琴拿起旁边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我凭什么帮你们?”
苻莺同她正视,志在必得道:“就凭我知晓你的所有底细,还凭我能让你成为楼里的头牌,并且能让你喜欢的卫公子主动邀你。”
一提到卫公子,有琴就动摇了,她仔细思量了一下,也仔细打量了苻莺和霍陵,忍不住道:“哦~我知道了,你们就是杀了苻仲那老家伙的逃犯吧?”
霍陵冷冷道:“我从不杀那种脏手的人。”
苻莺也道:“我可跟他没那么大的仇。”
有琴凑过来,八卦而疑惑:“也对,你可是唐唐苻三小姐,没理由杀自己父亲,更何况,传闻苻三小姐灵力颇高,深得翎语门门主赏识,你也没必要冒着风险杀人。”
苻莺赞同的点点头:“对啊对啊,有人故意陷害于我,就是要让我在天下人面前毁掉名誉。”
有琴心中了然了七八分,冷哼道:“你们这些门派中人就是城府颇深,不是你害我就是我害你,还不及我这江湖游子过得快活。”她眸光一转,正色道:“说吧,你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苻莺嘴角一勾,沉声道:“给天下名士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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