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侯爷比凤老头年长两岁,一母同胞,而老二是庶出,比凤老头大一岁。
凤老头醉意上头,视线模糊。他睁一睁眼睛,脑袋枕在柜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凤侯爷。头发银白如雪,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仿若一张粗粝的老树皮,不笑的时候,每道皱褶都透着刻薄,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纵然年近七十岁,尽显老态,腰背挺的笔直,身子骨十分硬朗。
只有年少时,凤侯爷经常给凤老头做饭,直到他成亲后,便鲜少下厨。凤老头四处云游,每次回京时,接风洗尘宴,便是凤侯爷做。
不过最近几年来,凤侯爷便不再下厨。
凤老头倒有些怀念,不是凤侯爷的厨艺多好,而是他的那一份心意。
“行!”
凤老头应下这件事,一头栽下来,枕在手臂上,呼呼大睡。
凤侯爷望着凤老头的睡姿,眸光深深,脚步一动,想要离开书房。下一刻,他停顿下脚步,取来一旁的薄毯,轻轻搭在他的身上。
凤老头听到脚步声离去,拉着被子往胸口盖,他哼哼一声,凤侯爷自小就很照顾他这个弟弟,又怎么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情?
凤侯爷站在门口,听到里面窸窣的动静,归于平静之后,传出一阵鼾声,他抬步回院子。
“侯爷,您当真要自请削爵?”管家关上门,低声说道:“三老爷,不懂凤家的情况,我们如果退出权利的中心,凤家就真的完了。”
凤侯爷坐在太师椅里,面色沉肃,“凤家收起锋芒,等的就是今日。他眼中只有医术,哪知支撑起一个家族的不容易?我们只有进,万万没有退的余地。”
从凤贵妃与曹庭渊产下一子开始,凤家就已经没有退路,只有登上那个位置,才能重新走到凤家巅峰时期。
“您打算怎么做?”管家忧心忡忡道:“三老爷很固执,他做下的决定,若没有说服他,只怕会瞒着您行动。”
凤侯爷如何不知?凤老三与他一起长大,他撅撅屁股就知道他放什么屁。
“他与谢家走的近,只怕这个主意是谢家出给他。他看起来不着调,实则是重情重义之辈。如今看来,他是选择谢家。”凤侯爷拉开抽屉,取出一封信,幽幽说道:“你去知会凤老二,今晚三兄弟一块吃个饭。”
“是。”管家退出去。
凤侯爷盯着信封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命人寄出去。
——
凤老头一觉睡醒,天色暗下来,已经掌灯。
“醒了?”凤侯爷声音里带笑,打趣道:“一把年纪的人,怎得还跟个孩子一样?我与老二等你多时,饭菜都快冷了。”
凤老二倒是显得年轻一些,头发养护的很好,六十六岁,不见白发。
他倒一杯酒,笑道:“老三向来是吃了便睡,睡了便要吃。年轻气盛时,给人治病,不收诊金。谁家要请他,先来露一手厨艺,合了他的胃口,即便远在边疆,他也不远千里而去。”
凤老头在两个哥哥的挖苦中醒了神,只觉得他果真是老了,若是搁在几年前,秋露白这样的酒水,他能喝几坛子,都只不过是微醺,如今不过一坛子,他便醉了。
懒洋洋的坐起来,看见桌子上的七菜一汤,全都是他爱吃的菜:“啧,今日的晚膳丰盛,大哥拿出看家本领。”
凤侯爷失笑:“你啊。”
“老头儿先去放个水,你们先吃着。”
凤老头一摇三晃的去恭房。
凤侯爷与凤老二对看一眼,各自先饮一杯酒。
不一会儿,凤老头将沾水的手往腰间一擦,坐在桌边,先拿筷子吃几口菜,“大哥做的菜一如既往的好吃。”
凤侯爷给他倒一杯酒:“那你多吃一点,大哥老咯,做这一桌子菜,还有厨娘在一边帮衬,我便觉得累。恐怕再过个几年,便拿不动铁铲。”
凤老头闻一闻酒,眉头一挑。
“这是你最爱的莲花白。”凤侯爷指着地上的三个坛子,“全都是,今日够你喝的。”
凤老头眼睛一亮,“大哥,今儿个太阳从西边出来。我之前问你讨酒吃,你视莲花白如命,眼下倒是将收藏的几坛子,全都掏出来了。”他托起酒杯,虚碰一下,一口灌下去:“今晚便舍命陪君子!”
“在你喝醉之前,咱们将凤家一事说清楚。”凤侯爷浅啜一口酒水,望着凤老头脸颊酡红,眸光闪了一下:“凤贵妃淫|乱后宫,只是这一项罪名,足以让皇上砍了我们三族。自请削爵,凤家全都贬为庶民,皇上也不会肯罢手。”
“皇上放过我们,曹庭渊也不会。三弟,你别忘了,他是东厂督主。我们揭发他,将人给得罪了,就算他身死魂消,他的势力也会将我们赶尽杀绝。”凤老二苦劝道:“三弟,没有你想的这般简单,除非有人为我们在中间擀旋,庇护我们不被曹庭渊暗杀。”
“这……这不是天人说梦?谁人的势力能与曹督主抗衡?”
凤老头不悦的蹙眉,“说啥丧气话,这大周并非曹庭渊的一言堂!势力不够,但是可以智取。”
凤侯爷若有所思的端起酒杯,与凤老二对望一眼,又给凤老头将酒给满上。
酒过三巡,两坛子黄汤下肚,凤老头双眼浑浊,眼前出现重影。
他甩一甩脑袋,“咚”地一声,栽倒在桌子上。
“老三?”凤侯爷推一推凤老头。
凤老头“嘭”地仰倒在地上,睡死过去。
凤侯爷:“醉了。”
“老三的酒量不行了。”凤老二没有去扶,而是挟一筷子残羹冷炙,面目表情的说道:“这么多年,没有一点长进,只长了年纪。”
凤侯爷定定看了凤老头许久,仿佛在自言自语,“活了大半辈子,该是活够了。”他蹲下来,将凤老头凌乱的发,拂到耳后去:“三弟,别怪大哥心狠。依你之言,凤家三族被灭,只牺牲你一人,便能保全整个凤家。待百年归寿之后,大哥再到地下,好好给你赔罪。”
他取出几张用水沾湿的纸,一张一张贴在凤老头脸上,待到第四张,凤老头开始动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