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有雨,雨丝绵绵,就像情人的手温柔抚摸,让人感觉一阵舒畅。
考试的地方就在细雨之中的凉亭,亭分八角,朱木乌瓦,巨大的亭台长有十八丈宽二十丈,正是为了每年年考而特别修建的场地。
此时,加上夜星云在内的二十七位沐家公子小姐还有几家与沐府交好世家的部分子弟都在凉亭中,分立两侧,台上是沐凌云的胞弟沐凌志沐二爷。
沐凌志是个三四十岁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衣仕袍,儒雅出尘,没有一点沐凌云身上的粗狂与威势。
在他身边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妇人,均是衣着华丽高贵,戴着各种贵重耀目的首饰,与之相比,边上何如墨一身水蓝丝制长裙就显得有些朴素甚至普通。
几个妇人都看着场中自家儿子或女儿,一位粉红长衫的妇人美目一转,看着何如墨轻声道:“听闻如墨妹妹的外甥近几日可是下了苦功,不知能否在这小小年试中夺魁。”
何如墨抬头看着粉红长衫妇人,她知道自家外甥夜星云一直是众房嘲笑挖苦甚至是针对自己的工具,可她还是很平静的回答“这段时间星云确实比往常努力许多,不过夺得首名还是没多大希望的。”
粉红长衫妇人眼眸里露出笑意,立刻道:“没多大希望?就是说有希望喽?”
果然,另一个青绿纹饰连衣裙的妇人立刻接道:“妹妹是不是太过高看那小子了?他若是能在考试中一鸣惊人,我宁愿将老爷送我的青花彩玉环送你。”
粉红长衫妇人撇嘴笑道:“你呀,你是明知道他不可能做到才这样说的吧!”
青绿连衣裙妇人正色道:“姐姐莫要看不起人家,那小家伙说不定还真能拿个第一,不过是倒数的。呵呵。”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带着在坐的几位美妇都忍俊不禁。显然,在她们眼中夜星云只不过是一个打击何如墨的工具,一片衬托诸位公子小姐的绿叶。
何如墨脸色通红,虽然有心为外甥辩护解释,可却连自己都不能不承认她们说的话。
亭台的另一侧坐着另外几个家族的长辈,这时,都是饶有兴致的看着场中的诸位少年男女,不时指指点点的议论着什么。
夜星云就站在人群的最后,低眉垂目,默然而立,终于,沐凌志高声道:“好了,考试的规矩你们都有所了解,我也就不再多说了,限时依旧是两柱香时间,到时所有人停笔交卷,违者考试成绩作废。”
“现在,沐府一年一次子弟文考开始!”
很快,二十七位考生都按编号坐好,试卷由九位青衣仆役发放,所以众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拿到的试卷,这样是为公平而考虑。
夜星云接到试卷时,愣了一下,试卷上空无一字,洁白如洗,他不禁抬头看了看,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太正常。沐三空一张小脸没了平日的潇洒得意,苦着脸举手问道:“二叔,试卷上什么都没有,怎么写啊?”
沐凌志嘿嘿一笑,道:“咳咳,今年的考题与往年有些不太一样,要看你们的自由发挥与应变能力,所以,只能提示两个字。”
沐三空浓眉几乎皱到了一起,问道:“什么字啊?”
“攻,守。”
“啊,这算什么考题啊?”
顿时,这些平日里总是一脸傲气得意的少年公子小姐们都变了颜色,纷纷叫嚷。
沐凌志脸色一沉,瞪眼道:“所有人给我肃静,再说一个字驱离出场。”
一时间,亭中又只能听到外面飘落的雨声,落针可闻。
所有少年男女竟是没有一人再开口。
夜星云平铺试纸,用方木压好,分别在最上面与最下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同时脑海中的记忆如铁锅炒豆,蹦跳飞窜不停,一篇篇名家诗文,一部部经典名著,一本本奇谈怪论,在脑海中如电而过,竟然几乎没有一丝关于攻守的句式。
仅有的几句还是《通史》之中某位名将曾说过的战阵用兵之法。将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摘自别处)
夜星云并没有照搬下来,而是陷入了思考,他忽然觉得攻与守也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战阵之上攻守围杀,商场难道不是?两小儿恶斗有攻守,斗鸡斗狗有攻守,天上下雨也有攻守,吵架也有攻守…
攻锐气之师,守万法难侵……
“呼,终于写完了,不知道拿攻守来喻阴阳两极,会不会得分?啊?”夜星云惊呼一声。
原来,他一抬头就看到香炉中的最后一点火头也熄灭了,随即,就看到沐凌志摆手道:“时间到,所有人原地停笔起立。”
“哗啦”
所有人站起,九个仆役将考卷一一收回,然后有往年考过的公子开始自由活动,互相问起阐述的内容。
夜星云看着散开三五成群的少年们,忽然发现自己竟是没有一个可以交谈的对象,虽然他并不需要与人交谈,可那种孤单的感觉在这热闹的地方竟是来的无比强烈。
好在,他远远的就看到姨妈何如墨走了过来,一股暖流立即涌上心头。
“怎么样,星云,有没有写完?”何如墨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道,在她身后还跟着青春靓丽的沐筱雪。
“写完?娘啊,我都没写完呀,他怎么可能写的完,这次的题目太难了。”没等他开口,沐筱雪就插口道。
“是啊,姨妈,筱雪妹妹说得对,这次的题目太难了,我虽然写完了,可把握并不大。”夜星云道。
“嗯。”何如墨点了点头,笑道:“不用太在意的,成绩要到明天才出来。”
沐筱雪与边上的少女打成一片,何如墨见此摇了摇头道:“星云,你先回去休息吧。”
夜星云不累,所以他没有回他的小院,而是绕过八角亭,穿过前院,出了沐府。
沐府外面是清水街,旁边是阴暗的小巷,因为下雨,街上行人寂寂,小巷里也只有一个邋遢的老乞丐,身子蜷缩在一个不足以遮蔽全身的雨棚下。
巷子里坑洼不平,夜星云走在积水上,来到老乞丐身前,将手中的雨伞遮在老乞丐露出来的腿上,笑道:“老詹头?今天有没有酒喝?”
夜星云来泗水郡一年或许也只有这么一个朋友,一个孤苦的老乞丐。
夜星云没事时总会到这与老乞丐聊会天,有时也会用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买几瓶酒。
现在,他成了夜星云,老乞丐自然也成了他的朋友。
“你个臭小子,今天有没有带酒来?”老乞丐睁开惺忪的眼睛。
“酒?啊?没带!”夜星云有些吃惊,“你不是说过要戒酒么?”
老乞丐瞪眼“戒酒?我说过么?饭可以不吃,酒怎么可以不喝?”
“那?那我晚上给你送来?”夜星云迟疑道。
老乞丐又闭上眼,随意道:“那你晚上再来吧!”说着,打了个哈欠,竟似又要睡了。
夜星云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当他离开后,老乞丐竟又重新睁开了双眼,一双原本混浊的眼睛里,不时有几缕精光闪过,轻声道:“奇怪?怎么感觉有些不一样了?嗯?有些冷厉,有些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