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广总督府邸在一德路,一德路在本地赫赫有名是最重要的一条街道之一,这里住的人非富即贵,广州有一句顺口溜,一德路,二沙头,三元里,四牌楼,五仙观,六榕路,七株榕,八旗二马路,九曲巷,十甫路。网可想而知一德路的重要性。
光绪以来早已放开宵禁,但在广州唯有一德路至今尚未取消。沈狱、黄飞鸿两人赶到一德路时才敲过一鼓,离三更宵禁还有两个时辰,时间尚算充裕。
天上下的雨逐渐减小,今晚月光似乎很羞涩,躲进乌云里不愿再出来,路上行人寥寥,下雨缘故,整条街显得萧瑟冷清。幸好,一德路大街还算敞亮,住的都是官绅门阀,各家各户大门前都挂了两个大红灯笼,亮光把整条街照得通明。
远远望去,总督府邸不算堂皇,却也不简陋,朱红大门外一面麒麟照壁,两只石狮子前有上马石,大门外站着两个挎着腰刀的兵勇,秋凉下雨,两兵勇时不时的跺几下脚取暖。黄飞鸿和沈狱直接上前,还没走近便被喝止住,黄飞鸿掏出身上的书信双手奉上给守兵。
守兵接过书信扫了一眼,“等着。”冷冷扔下两字,转身进去了。
大约半炷香时间,守兵出来,跟后面还有个穿长衫马褂,头戴瓜皮帽的老头,老头背有点驼,说话声音很洪亮。
“既然有刘大人书信,先跟咱到偏厅候着吧。”老头操的是一口京城口音,走起路来偏快。
走入府邸,宅子不算大,四进的老房子,越过一进的穿堂,来到二进的偏房。
“候着。”老头不冷不热的扔下两字,也没有让人上茶的意思,转身正欲离去,沈狱赶忙的迎上去,从刘永福给的包裹里掏出五两银子,隐晦的把银两塞在老头手里。
老头掂量了下,撇了眼沈狱,露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还是得候着,今个儿我家大人陪贵客,一时半会儿怕是没空搭理你们了。”
说完这话,老头不再理会两人,转身离开。
沈狱点头哈腰把老头送走,回头见黄飞鸿脸色铁青,刚欲说话。
黄飞鸿率先出口:“怎么能拿刘大人的银子去行贿。”
“事急从权,事急从权。”知道黄飞鸿的性格,也不打算和他在这细枝末节上争辩,岔开话题说道:“黄师傅,你说张大人能见咱们吗?”
“咱堂堂正正的来,为什么不见?”黄飞鸿说得理直气壮。
沈狱摇摇头不置可否。
……
总督府,三进偏厅旁叫香岩陋室的书房内,一个富贵闲人打扮的老头正和穿白色长袍马褂的老者在愉悦的交谈,白袍老者长得慈眉善目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细心的人会发现,老者眉目中隐约散发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一瞧就知道并非泛泛之辈,这种威势唯有久居上位者才能拥有,官场的话叫气场。
“沈狱,留洋回来的学生,有点意思。”威严老者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笑着说:“光墉啊,你说的这个沈狱,我现在倒有点想见见了。”
如果沈狱在这,肯定会大吃一惊,称之为光墉的老头,竟是今日在江边垂钓的老古。胡光墉,字雪岩,今化名古雨石,安徽绩溪人,早年间的红顶商人,曾经官拜二品。
胡雪岩故作深沉叹了口气,说道:“你我相交几十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刚才墉说的一番话皆出自沈狱之口,墉也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个人才,过些天,要不给你引荐引荐?”
“嘿……”威严老者指着胡雪岩依然笑着说道:“你这老不修无宝不落,这么着急给我推荐人才,莫不是给老夫下套子,到时别把老夫卖了还帮你数钱呐!”
说到这里两人互相对望一眼,皆是哈哈大笑。这时,驼背老头走进来,向胡雪岩点了点头,走到威严老者身旁恭敬的呈上了一封书信,然后在威严老者耳边低语了几句。
威严老者先是皱着眉头,听到最后便“哈哈哈……”大笑不止:“一说曹操曹操就到。”
“哦?”胡雪岩疑惑的望着威严老者,“难道是沈小友?”
“正是。”威严老者点头,指了指身后屏风,“光墉先回避,让之洞来会会你口中的经世之才。”
能有这股威严又在总督府邸的老者,不言自明,正是威震大清朝,鼎鼎有名的两广总督张之洞了。
张之洞罢手示意站在一旁的老头领人过来。
……
沈狱和黄飞鸿正在讨论张之洞见与不见的问题,离开没多久的驼背老头转了回来,并说可以面见张大人了。
沈狱和黄飞鸿互望一眼,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才一盏茶的时间不到,来的也太突然了点。
“还楞着干嘛,赶紧的跟咱来,可别让我家老爷久等。”驼背的老方不耐烦的催促。
穿过三进偏厅进入书房,张之洞老眼半开半合犹如打瞌睡的老头,手中捏着的是刘永福的书信,瞧这情形,书信他看过了。
这是沈狱穿越以来见过最大的官,也是第一次见近代史上最是声名显赫的名臣。黄飞鸿见到张之洞立马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见一旁的沈狱傻站着不动,伸手轻拉他的衣袖,沈狱醒悟过来,却没有如黄飞鸿般双膝下跪,行了一个欧式的单膝跪礼。
张之洞微微张开半开半合的眼睛,缓缓的说道:“都起来吧,这里是家宅,不用行此大礼,再说我这儿早就不兴这一套,两位免礼。”
沈狱腹议不已,尼玛,跪了你才说,不过看在是一代名臣的面子上,心里倒不算太堵。
待两人起来,张之洞让他们坐下,下人上了茶,张之洞眯着眼睛打量着沈狱,“听说你是留洋回来的学生,跟老夫谈谈西洋的事情?”
沈狱纳闷,张之洞怎么知道自己是留洋回来的,来广州也不长时间,接触除了宝芝林的人就几个钓鱼的老家伙。脑袋思考着,一旁的黄飞鸿可等不及,帮着沈狱回答道:“张大人,沈狱确实是留洋回来的学生,不过我们今天过来有点事……”
没等黄飞鸿说完,张之洞晃了晃手中书信:“说这个吧,这件事情待会再谈。
既然张之洞如此说,黄飞鸿也不好多说。
张之洞指着沈狱说道:“如今西洋经济和军事都蓬勃发展,聊聊你在西洋的所见所闻!”
沈狱欲言又止,张之洞笑了笑:“敞开来说,不要有所顾忌,说说大清的利与弊,在我这儿除非你造反谋逆,要不你说什么都可无罪。”
沈狱不知道张之洞为何对他感兴趣,既然他喜欢听洋人的玩意儿,那好办,瞎扯淡是他的特长。
“如果您老不介意,那就聊聊,如果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烦请您老也别往心里去。”
沈狱对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我大清入关二百余年,时逢三千未有之变局。咸同年间太平洪杨之乱天下为之变色,近百年我大清和洋番签订数十条不平等条约,观我朝焉有良方?没有!洋务运动几十载,画虎不成反类犬,知道症结在那里吗?”
说到这里,养气十足的张之洞也有点坐不住,他也算是洋务运动始作俑者之一,虽然不会治罪沈狱,但自己面上是有点挂不住的。
张之洞作闭目养神状,口中缓缓说道:“接着说,听着呢。”
“我大清欲学番国洋人,然而朝廷上下的互相制约,学洋人,是寸步难行。地方督抚权力日重,各行其是,厘金国税收十上缴不过三,导致财政中枢日渐空虚。各地旗营,督抚自练自操养兵自重,兵部中枢战力越发薄弱。关税则假手洋人,大清之天朝威权去十存一!”
“草民观后起番洋各国,大不列颠英国,君主立宪政体成立后成就如今之日不落帝国伟业。普鲁士自建立德意志帝国奋起直追,工业抑或经济和日不落帝国将并驾齐驱,崛起是指日可待。唐宋年间的东邻倭寇,也自明治维新后,建立天皇君主立宪,国势浸强,不日我大清便会拍马难追。即便是刚打完南北内战的美利坚合众国,迅速以资本经济进入工业化,快速步入成熟,与各国也有并头之势。还有诸多国家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缪论。”张之洞终于忍不住出声,虽然他知道沈狱说的是事实。
沈狱被张之洞的话打断,则对张之洞拱了拱手,“大人且听草民说完。”
张之洞摆手示意沈狱继续。
“经济上,我大清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它限制了社会发展进步,商品经济被打压,经济发展不起来,当世界各国完成工业革命时,我国还处于男耕女织的自然经济,想不落后都难。文化上我朝科举制,八股取士,限制人思想,导致科技落后。其他还有闭关锁国本末倒置的政事……诸国实行不光是经济文化的变革,他们更是改变了国家的制度。我大清在外番洋国的冲击下也想变革,可我们变得只是脸面,根子上咱大清已经坏了……”
“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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