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蒙蒙,宛若一抹轻纱,笼罩商州。
云飞将马车赶到了将军府们外,对着一边的云扬使了个眼色,“你去请霍姑娘上车,我在这里等将军骑马过来。”
“好!”云扬点点头,跳下车来,快步跑入了将军府。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一袭红梅白裳策马而来,忽地扯缰勒马,立在了马车右侧,马上公子云晚箫开口问道:“霍姑娘可准备好了?”
云飞跳下马车,恭敬地抱拳道:“回将军,我已经叫二弟去请她了。”
云晚箫低应了一声,轻轻咳了两声,望着商州青石道两侧的灯影点点,凉凉地抿唇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商州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云飞听得迷糊,“将军的意思是?”
云晚箫笑而不语,听见府门内有脚步声传来,她侧脸瞧向了红漆大门——长安艳冠群芳的霍小玉,今晚献艺该是怎样一个打扮?
今夜的霍小玉穿了一身红纱轻裙,两道柳眉恰到好处地勾出了两弯弧线,带了三分妖媚,七分出尘。只见她抱了一把琵琶,笑吟吟地与郑净持并肩走出了将军府门,微微仰起脸来,带着两分衅意,朝着云晚箫抛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旋出了颊上两点梨涡。
云晚箫咳了两声,连忙将目光移向了别处,不由得暗暗心惊道:“果然是风尘女子,眉目轻轻一动,便有勾人心魄之能!”云晚箫紧了紧手中缰绳,暗忖道,“今日这局少了你霍小玉,还当真要失色不少。”
霍小玉暗笑一声,看来这云将军与其他男子并无差别,这好色之性只不过比别人藏得深一些罢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霍小玉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索性敛了笑容,默然走到了马车边。
云扬为她掀起了车帘,“霍姑娘,请上马车。”
“有劳将军了。”霍小玉轻声答谢,将琵琶放在车厢中,刚想回身扶母亲上车,却听见了云晚箫冰冷的声音。
“霍夫人就不必去了。”云晚箫面色寒冽,语气带着一丝威慑,“今夜是商州刺史大人设宴为御史刘大人送行,赴宴之人皆是商州有名望之人,若是霍夫人跟着去了,只能与仆役丫鬟站在一边,岂不是委屈了霍夫人?”
从第一句话开始,云晚箫始终没有正眼瞧她们母女,只是端然骑在白马背上,以背相对,冷得让人心生不悦,却依旧句句在理。
霍小玉觉得有些憋闷,刚想开口,郑净持已经先她一步开口,“小玉从未跟客人外出献艺,若是我这个做娘的不跟着去,做个见证,只怕小玉的清白名节日后就难以说明白了。”
云晚箫转过脸来,看了霍小玉一眼,对上了郑净持忧心的眸子,声音难得暖了一些,“你能为霍姑娘如此考虑周到,你也算是个好娘亲。就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今夜霍姑娘定可以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回,谁也不会说一句闲言闲语。”
“如此……”郑净持知道,云晚箫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若是再执意跟去,只会落个自取其辱的下场,于是对着云晚箫福身道,“就有劳将军多多护着些小玉,老身感激不尽。”
“我自当尽力。”云晚箫目光移向了霍小玉,沉沉地落入了她的眸底,这是她第一次与霍小玉这般对望,虽然冰冷,却坦荡得让人安心。
霍小玉心头暗惊,瞧着云晚箫月下容颜,阴柔的好似月光雕琢出的玉人儿——身为男子,少了一丝英武,多了一丝清朗;若为女子,又多了一抹沉稳,少了一抹娇柔。
这些揉在同一个人的身上,非但没使云晚箫看上去怪异,反倒是恰到好处地让人觉得她生得好看。
“小玉?”郑净持的唤声让失神的小玉回过了神来,话中有话,“事事小心,相信云将军定会好好护你周全。”
“嗯。”霍小玉匆匆应了一声,提着裙角走入了马车车厢,看着车帘被云扬放了下来,看不见郑净持忧色更浓的脸,也瞧不见白马上那个令她失神的将军。
霍小玉抬手轻轻压在心口,觉得心跳似乎有些乱,合眼定了定神,不由心头又浮起了方才那张清冷的脸,惊得她睁眼接连摇了摇头。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似谦和的普通进士李益尚且是薄幸之人,更何况生于将门的少年将军云晚箫?
霍小玉慌忙给自己一句警告,微微定下来的心又因为车厢外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漾起涟漪来。
“云扬,你送霍夫人回去休息,今夜只要云飞一人护卫便可。”
“诺!”云扬恭声抱拳应完,便护送郑净持回了将军府。
云飞扬鞭一抽马儿,只听马儿一声嘶鸣,载着马车上的霍小玉随着云晚箫朝着商州刺史府驰去。
御史刘长奉皇命巡查长安方圆百里州县军防,商州是此次巡防的最后一州,于是商州刺史李克便设下宴席,邀请了商州上下颇有名望的小吏士绅,为明日即将回京复命的刘御史送行。
商州刺史府红灯高悬,丝竹不绝,这个时候宴席早开,席上众人已有了三分醉意。
刘御史眯着眼珠扫了一眼正在戏台上曼舞的绿衣舞姬,索然无味地饮了一杯酒,叹道:“云将军怎的还没出现?”
刺史李克哈腰笑道:“云将军素来说话算话,既然承诺了大人会邀得长安霍小玉前来献艺,必定会带着霍小玉前来赴宴。”
刘御史不悦地冷声道:“本官只怕他言而无信,不敢赴宴了!”
李克赔笑了两声,对着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去将军府催催,怎的云将军还不来?”
“诺!”
刘御史听见了李克的命令,脸上的不悦稍稍散了一些,耐着性子继续看戏台上那些庸脂俗粉的无趣歌舞。
马车驶到了刺史府门前,久候的小厮连忙迎了上来,哈腰道:“云将军,你可终于来了,御史大人可等急了!”
云晚箫嘴角勾起一抹阴沉的笑来,“确实是让他等了太久。”说完,翻身下马,轻咳几声,示意云飞掀帘让霍小玉下来。
“霍姑娘,我们到了。”云飞点头说完,掀起了车帘来。
霍小玉一手怀抱琵琶,一手提着红纱裙角走下了马车,刚往前走了一步,便发现云晚箫与她近在咫尺,胖瘦与她相似,只比她高了半个头。
“云……”霍小玉隐隐嗅到了一丝云晚箫身上的清香,仔细打量了一眼她的衣裳,整洁无皱,干净无尘。霍小玉回想梦中与李益耳鬓厮磨的点滴,即使是曾经那般好的他,这身上总归会有些男子汗味,绝不会有清香。
他……为何这般好闻?
“该进去献艺了,霍姑娘。”云晚箫低声交代了一句,脸上的笑意虽浓,却依旧让人觉得冰凉,不忘交代云飞,“刺史府侍卫众多,你就在这里候着吧。”
“诺。”
霍小玉心头疑惑暗涌,只能跟着云晚箫走入商州刺史府。
“云将军来……”
“那位女子莫非就是……”
“长安七里烟花巷中的霍小玉果然名不虚传!”
“这霍小玉当真是仙女下凡呐!”
原本打算迎上云晚箫寒暄的宾客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她身边的霍小玉,赞声不休。每一句落在霍小玉耳中,非但没有让霍小玉觉得欣喜,反倒是让她觉得有几分自怜。
今朝她韶华尚在,自然是人人眼中的美娇娘,他日她芳华尽逝,这些个曾经为她惊艳的俗人,又有谁愿意多看她一眼?
堕入风尘,一世卖笑,难遇良人,不得善终。
这十六个字凉凉地浮现心头,霍小玉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身子轻轻一颤。
云晚箫将她这一刻的举动看在了眼底,同是女儿身,将心比心,天下哪一个姑娘愿意这样做他人眼中尤物,受这些下流目光肆意顾看?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可怜女子,强颜卖笑罢了。
云晚箫忽然停下了步子,霍小玉一怔,不解地瞧了她一眼。
只见她微微一笑,眸中藏了一丝暖意,朗朗唤道:“云副将何在!”
刺史府外的云飞听到了叫唤,连忙跑了进来,抱拳道:“将军有何吩咐?”
“去我马鞍下把那件暖狐披拿过来。”
“诺!”
霍小玉一惊,怔怔地瞧着云晚箫。
云晚箫沉默不语,等着云飞抱着暖狐披跑了进来,伸手接了过来,利落地抖了抖,顺势罩在了霍小玉身上,“春寒,下次再有献艺,多穿些衣裳。”转过身去,云晚箫径直朝着李克与刘御史走去。
他……真是个有意思的冷面将军。
霍小玉嘴角浮笑,拢了拢双肩,脚步加快了一些,赶上了云晚箫。
“霍……霍姑娘!”刘御史眼光一闪,满是惊艳,灼灼的目光不断在小玉身上巡梭,下意识地咽了一口津液。
李克惊瞪双眼,目光往云晚箫脸上一瞥,“云将军果然一言九鼎!”
霍小玉被看得难受,也只能笑盈盈地抱着琵琶福身道:“小玉,有礼了。”
“免礼!免礼!”刘御史激动地伸出双臂,便要来扶小玉。
霍小玉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脸上忽地绽放出一个魅惑的笑来,她拂了刘御史的意,自然要给刘御史一个甜头,这道理,她岂会不懂?
刘御史脸色一沉,“霍姑娘似乎……”
霍小玉笑道:“大人莫急,小玉尚未献艺,自然是跑不了的。”
刘御史听得心酥无比,啧啧了两下,大笑道:“好说!好说!”
霍小玉微微侧脸,看了一眼冷面不语的云晚箫,笑道:“云将军赠袍之暖,小玉无以为报,就只能用这一舞,让将军开怀一顾。”眼波流转,目光瞧向了一边的刘御史与李克,不打算凉了这边恩客,“更让二位大人欢喜。”说完,福身一礼,转身抱着琵琶朝着戏台走去。
云晚箫听她话语圆得恰到好处,不禁抿唇轻笑一声,坐到了席上。只见她顺手提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揭开酒壶壶盖闻了一口,赞道:“李大人今日可是把府藏的美酒都拿出来了。”
李克得意地笑道:“云将军果然厉害,只闻一口便知这是我藏了多年的好酒。”
云晚箫提壶站起,另一只手执了一个酒杯,走到了李克与刘御史面前,亲手为他们二人斟满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笑道:“今日晚箫来迟了,愿自罚三杯!”
李克大笑一声,伸手压住了云晚箫执杯的手,“云将军,你这可不是罚,是想多喝几杯我这儿的美酒吧?”
“呵呵,李大人果然厉害!”云晚箫笑容深深,举杯敬向了刘御史,“御史大人,晚箫敬你。”
“好!”刘御史应了一句,魂早就被此刻卓立台上的那一抹娇影给勾了去,匆匆饮下了一杯美酒,更觉心醉。
“来来!再敬二位大人一杯!”云晚箫再为两位大人斟满酒,三人又饮了一杯。
“哇——”
突然听见宾客一声惊哗,云晚箫转身瞧向了戏台,她知道,此刻必是霍小玉开始献艺,才会惹得一众宾客如此激动。
只是,这一顾,纵使云晚箫同是女子,也终究忍不住吟一句,“美人如花隔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