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临空天府状,两山如壁剑门雄。
自打蜀汉丞相诸葛亮发现这处险要的地势后,便在此修筑雄关,防备外敌,拱卫蜀中。
此后近乎千年的时间,剑门关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存在,乃是进入蜀中的咽喉要道,乃是兵家必争的军事重镇。
不过关隘虽雄,却也不见得坚不可摧。要不当年邓艾如何奇袭蜀汉,司马氏何以暂时一统天下呢?
五代宋初,孟昶坐拥蜀中,同样据守剑门关。结果面对兵锋强势的宋军,以及骁勇善战的王全斌,一样没能御敌于剑门之外。
正是因为有这些先例在,怀安军将主曹仪才格外紧张,或者有了格外紧张的借口。
他以剑门关年久失修为由,大肆重修城楼隘口,意要打造固若金汤的关隘,确保叛军不入蜀中。
对于这番说辞,陈贯不以为然。
关隘是死的,兵将是活的,天下雄关放在庸才手中,只能是个摆设。相反,有谋略的骁勇将帅,往往能化腐朽为神奇,无险可守一样能够退兵御敌。
曹仪的态度显然过于保守,而且有些不负责任。朝廷的诏令明明是防卫蜀中,北上兴元府阻敌平叛,曹仪明显只执行了前者,忽略了后者,以最低标准行事。
拱卫蜀中固然重要,可兴元府怎么办?富饶的汉水谷地已快成为修罗地狱,难道曹仪视而不见吗?
再者,出兵兴元府击败叛军,蜀中不是更加安稳吗?只是固守剑门关算怎么回事?
剑门关下,陈贯很想质问曹仪,却也知道需要注意方式。曹仪让人忌惮的深厚背景是一方面,他更为担心的是激怒曹仪,适得其反。
眼下方式不重要,说服曹仪,让其率部北上才是关键。
……
“陈运使到访,本将未曾远迎,还请见谅!”曹仪三十多岁,虽不英武,却也是相貌堂堂,见到陈贯更是彬彬有礼。
其中有世家子弟的涵养礼貌,也有对陈贯的尊重。一路转运使,曹家不会放在眼里,但陈贯有资历的老臣,德高望重,昔年更得过真宗皇帝亲口称赞,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曹将军不必客气,本官此来是向将军求援的。”陈贯没时间和他客套,所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是吗?”曹仪淡淡应了一声,大有明知故问的意思。
陈贯焦急道:“大安军赵明倒戈投敌,兴元尹李喆兵败西县,如今半个兴元府已失,叛军无恶不作,烧杀抢掠,百姓惨不忍睹,亟待将军率王师解救。”
“本将确奉旨意北上,不过枢密院有叮嘱,首先要确保蜀中无恙,剑门关多年不用,残破不堪,本将只得整修加固。”
曹仪为难道:“只是工程浩大,加之蜀道难行,大军北上和运送粮草多有不便,难免耽误,还请陈公见谅。不过本将已派前锋进驻阳平关,只待剑门关防务妥当,本将立即率本部北上。”
“兴元府情势十万火急,恐怕延误不得……”
曹仪讪讪道:“这个……本将虽也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还请转告李府尹,请他务必坚守兴元府。另外,枢密副使韩相公已动身西行,亦可向京兆府求援。”
曹仪对局势一清二楚,本来他是打算及时率部北上兴元府的,平定叛乱乃是大功。将来论功行赏对曹家,以及自己在曹家的地位都大有好处,不过前提是不能打败仗。
本来曹仪颇有信心,但赵明的临阵倒戈,使得兴元府局势急转直下。邵冲所率领的叛军凶名越传越恐怖,曹仪不由有些发憷了。
恰巧此时又收到堂弟曹佾的家书,宫中做皇后的堂妹叮嘱,不可轻敌冒进,固守蜀中但求无过,冒进战败后果严重。
曹仪自然明白其中道理,曹家家世显赫,有个当皇后的妹妹就够了,平叛的功劳只能算是锦上添花,并不那么重要。
相反,若是出兵战败,贬官受罚不说,还有损曹家威名,对皇后堂妹恐怕也没什么好处,完全得不偿失。
心中畏惧加上利益考量,曹仪便有意拖延行程,驻足不前。今日陈贯到访的意图他一清二楚,笑脸相迎打发了便是,难道他还能说什么?为了这点芝麻大的事情,他难道和自己翻脸?只要他不是傻蛋,绝不敢轻易得罪曹家,开罪皇后……
陈贯很是无奈,几次想要发火,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开罪曹家并非明智之举,更重要的是,发火有用吗?
曹仪摆明了一副滚刀肉的态度,哪会因为别人骂几句便改变主意?唉,将门子弟架鹰走马,寻花问柳一个比一个厉害,领兵打仗却一个比一个胆小脓包。小小叛乱恶化至此,焉知不是曹仪这等货色放纵渎职之故?
纨绔误国啊!
陈贯忧心如焚,却无可奈何,好言相劝,甚至是苦苦哀求,可曹仪的态度依旧如故。
只是笑道:“陈运使放心,本将会派军驻守阳平关,不让一个叛军,一个奸细过阳平关,你尽可在利州高枕无忧。”
言下之意,我保全你驻跸的利州城没问题,至于兴元府另说。如果你陈贯识相,就不要再得寸进尺,继续聒噪了。
单单保全利州有何用?兴元府就不管了?陈贯情知多说无益,满心遗憾,几乎是拂袖而去。一出剑门关,念及兴元府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心中不由一阵抽搐,忍不住老泪纵横。
满腔悲愤,心忧百姓的陈贯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整个兴元府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不会在乎曹家和将门的背景与实力,亦不会在乎宫中的皇后,也要弹劾曹仪,为千万无辜百姓的冤魂讨个说法……
……
陈贯满腔怒火,孟韬亦是如此。
他已经得到消息,怀安军暂时并无进驻兴元府的可能,定军寨安全无保证,逃亡之事迫在眉睫。
然而曹仪的一道命令,瞬间让孟韬傻眼了——封锁阳平关和剑门关,确保不让一个叛军或奸细进入蜀中。
你妹啊!
孟韬顿时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岂非意味着不能逃亡蜀中,只能去关中?
可关中似乎也去不了。
兴元府前往关中需要穿过巍峨的秦岭,主要有傥骆古道、金牛古道和嘉陵江边的陈仓道。
傥骆道在洋州、金牛道通过斜谷,因为赵明的倒戈,导致叛军进军太快。如今这两条入关中的古道都在叛军势力范围内,想要通过无疑十分危险。
陈仓道倒是在西边,就是汉初韩信暗度陈仓的那条路。上次孟韬把茶叶运去阳平关,转运使衙门接手之后,便是由此运往庆州的。
南来北往是相对的,当金牛道和傥骆道为叛军控制后,大宋朝廷从关中派遣援军,以及运送粮草都要通过陈仓道。是以,前不久兴州驻军封锁了嘉陵江畔的道路。
兴元府的人想要逃难,唯一的途径便是经阳平关、剑门关入蜀中,如今却因为曹仪一道莫名的军令被堵上了。
不来平叛退敌也就罢了,竟还堵死了逃生要道,这算怎么回事?
如此一来,兴元府对外的通道几乎全都堵死。虽说翻山越岭,在秦岭巴山之中兴许也能找到小路,但带着老幼妇孺的情况下,想都不要想。
一个糟糕的事实摆在眼前,一江两岸山,叛军肆虐的兴元府成了一个牢笼,出逃无路。
随着一个人的匆匆到访,孟韬绝望地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更糟糕。不仅出逃无路,要不了多久,可能还会藏身无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