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镇北侯夜宿于帝王寝宫——偏殿。承衍帝自嘲一声,这样就足够了,当年太祖何等威猛霸道,打江山不也用了整整九年,朕追到容卿的心……
不会也需要九年……吧,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陛下,您需不需要……”乔安暧昧一笑,一个合格的奴才就要学会体察上意,在必要的时候说出主子不好出口的事情,就比如现在,您要是真的这么垂涎人家镇北侯,奴才拼了命不要也要祝您一臂之力!
承衍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上辈子荒唐时候,乔安这种事情就做过不少,活像妓馆里拉皮条的腌渍人。不过那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承认自己的荒唐,犯不着迁怒到乔安身上,何况乔安找的一直是干净安全的人。
“不必了。”和他解释不通。
第二日清晨,承衍帝早早起来,今日没有大朝,但仍需至御书房批阅奏章,问过宫人,镇北侯早早就起身,如今正在寝宫外围不远处的竹林练剑呢。也不去打扰,容顾真心实意喜欢的东西不多,喜欢,就随她。
三刻之后,镇北侯练剑归来梳洗一番到御书房拜见,承衍帝看着容顾还微微泛着水汽的眼睛心里一软:“卿想回就回吧。”镇北侯府还有许多认为皇帝图谋他们家侯爷性命,还在盼着他们侯爷回府的人。
“是,陛下。”刚练完剑,她的声音比平日里微微高了几分,这被承衍帝捕捉到了。
“陛下!慈宁宫偏殿有宫人求见!”
“传她进来。”扫一眼容顾,镇北侯面无表情立着。
跌跌撞撞的绿袄宫女哭诉道:“陛下,陛下,奴婢实在不忍心了,就算是死也要来向陛下禀报!”
抽抽噎噎:“陛下,宫里到处传着顾家娘子的闲言碎语,还被娘子听了个正着,娘子宽厚良善不与她们计较,但,但那话实在是太不堪了……”
“……娘子受了委屈也不说出来,就在心里忍着,奴婢们看着心疼啊,娘子这么好的人,为什么总是有人和她为难?呜呜呜,陛下,奴婢是瞒着娘子来求见您的,你发发慈悲救救娘子吧!”
这两天宫里宫外最劲爆的消息就是“顾三娘子抄袭案”,刚开始还是在文人士子中小范围流传,现如今已经冲出京城,冲向整个大晋了。
证据似乎十分确凿,那里有文风一脉相承,内容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等书的稿子。很明显,这似乎出自一人之手。
于是关于顾三娘子文风的疑点又一次被提出来了:她先作诗后写词后又写小说貌似无所不能,但关键是文风各异——或豪放或婉约或清丽或艰涩……
那根本就不像一人所写。
这个疑点当初就有人提出来过。顾三娘子能成名,自然是踩在了无数人的头上,尤其是整个扬州文人士子的头上,毕竟他们这些人枉称饱读诗书却连一个女人都比不过,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实啊。他们自然不会服气,于是上门挑战说顾三娘子拿人代笔欺骗世人,但最终都被大发神威的顾三娘子啪啪打脸——当众斗诗,斗不过。
结局很美好:清白无辜的顾三娘子才名更上一层楼德名也传遍天下;上门挑衅的文人士子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唾弃……就连德高望重出声赞同说“顾三娘子文风却有蹊跷”的老学究老夫子也被人指责沽名钓誉倚老卖老,羞愧悔恨闭门不出了。
人们都说,活该啊。
这些被打脸的文人坏了名声——你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过,还造谣生事败坏人家名声,人家宽容大度不与你计较,但你还有脸出现在众人眼前吗?心胸狭隘、嫉贤妒能、卑鄙下流——你还有脸活在这世上吗?
于是结局又分三种:一拨文人士子痛改前非弃暗投明变成了顾三娘子的拥护者,另一群心灰意冷回家种田,最后一小部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硬分子转入地下等着揪顾三娘子的小辫子——
他们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他们失去了前途失去了一切,就是死也要拖着那人一起!
顾三娘子刚写的时候他们以为终于有机会把她击落神坛,毕竟写小说在文人中算得上是“低俗”了,但结局……已经不用多说了。
承衍帝沉默不语,他知道那些文人没有人们说的那么不堪,最多是爱炫耀、太清高、太固执,但……承衍帝讽笑,谁让他们的对手是天降奇才天地庇佑的顾三娘子呢。
一人功成,座下的,均成枯骨。
这都是命。他透过窗棱望着千百年来压在人们头顶上的天:“这就是命。”
轻飘飘的,声音很小,耳力超群的镇北侯却听到了:“陛下!”
“无妨。”
宫女还在哭诉:“陛下,只有您能救救娘子了!陛下……”
承衍帝回想着乔安报上来的消息。扬州,不独独扬州,那些被顾三娘子打脸过的文人士子听到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自然欢呼雀跃,多次失败的他们拧成了一股绳。
可惜……可惜效果不佳啊。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还有“天地大势”、“天地感之”嘛,天会帮她。于是天下人隐隐分为两派,一方说顾三娘子抄,另一方说她被陷害,各有其道理,竟是旗鼓相当了。
事实证明,天决定的东西是不会改的,天说要给顾三娘子好处,给了就不会收回,虽然她是抄的,但天哪里会理会这些?
宫女垂头跪着,乔安识趣地闪到一边,承衍帝宽袍广袖重重遮掩下伸手握住了容顾的手,深深望她:天要你死,你可不准死。
“陛下,您去看看娘子吧!”
“好,朕去。”他在容顾的手心写下什么,就领着那宫人去了。容顾怔愣片刻,眼中一动,也是推门而出。
那是两个字——“信朕”。
慈宁宫偏殿。顾三娘子面无血色容颜憔悴,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像个木偶人。
“娘子,您不要憋在心里,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哭,我为什么要哭?”愣一下才淡淡反问。
“娘子,您……”
“我没事,真的。”眼里渐渐有了光彩。
“您……”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清冷的女声极为悦耳,缓缓道来:“古时候有个叫屈原的士大夫,他被自己的国君冤枉……于是就这么走到了汨罗江边。”
清冷冷的女声吟道: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与!何故至于斯?”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酾?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
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宫人们听不懂,却觉得此时此刻的顾三娘子就是真真正正的冰清玉洁的仙女。
她又重复了一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
屋外的承衍帝却听懂了,真有文采,前提这不是抄的。意思是说天底下都是混人浊人,就她一个明白人,嗯,还有她天生高洁,不愿受世俗侮辱,这是说世人都误会她不理解她,所以要和故事里的屈原一样,自尽么?
这可不行。虽然很可能是装的。
“三娘,你……”他找了个合适的表情冲了进去,他知道,一定是极为焦急担忧的。不出意外看到了满室惊骇的脸。
“三娘,朕信你,你不要做傻事!”大吼。
“陛下!民女……”
“那群造谣生事的人,朕替你处理!”他觉得刚才的表现太过夸张了,于是把声音放低:“朕真的相信你。”
“陛下,可我的名声,我不是在意那个的人,可陛下我如今这个样子,如何……如何……”嫁你?
确实不容易,顾三娘子在扬州就开始布局,一步一步走到宫里,再攻陷他的心,不出意外的话,再加把力气她都能当上皇后了,毕竟天下人极少反对,太后也很喜欢她嘛,身份不是问题,不是有王爷愿收义女吗?可现在都毁了。
“无妨,朕会证明你的清白!”他眼神一厉,对上顾三娘子又变得温柔,“其他人不重要,只是母后听信了小人之言,对你颇有些误解,她老人家喜欢稀奇事物,你懂得多……”
“民女明白。”她脸上闪过什么又转瞬消失,戚戚叹道:“承君厚意,顾三此生……定不负你。”
“三娘……”
“我知道会遇到许多困难,许多人不想我和你一起,但……有你一句‘相信’,我绝不会放弃!”
“三娘……”
离开偏殿,承衍帝收了痛惜的表情,不愧是才女,这情表的,对着他称“我”不称“民女”,情到深处自然流露,他都要感动了。
【叮!恭喜宿主,好感度+2!】
【嗯,还行。瞧瞧那群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他们传我抄袭的事情,可他们这么有能耐又能怎么样呢?只要小皇帝听我的,没人能把我怎么样。】
【没错,小皇帝对您还不错,还知道告诉您讨好太后。您打算怎么做呢?】
【简单!这个世界文化不发达,我稍稍拿出什么他们都会惊为天人。反正已经被爆抄袭了,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其他穿越者见了我如今的处境,肯定不会再抄书自找麻烦,他们不抄我抄,呵,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独一无二了。我要让小皇帝明白我对这个国家的价值,让他无法舍弃我。】
【有道理,可是宿主您为什么说小皇帝可能‘舍弃’您?】
顾三娘子冷笑道:【对我好感度都那么高……对了,现在是多少?】
【93。】
【是啊,对我好感度都93了还搞什么选秀,让一群女人来给我添堵吗?真当我没脾气呢,这不是吃了碗里看着锅里吗,今天对我93明天对她们就可能94,所以说,皇帝的话信了才傻呢。】
承衍帝觉得他又知道了什么,果然所有女人都喜欢独一无二,他的容卿促成他选秀的迫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