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大将军手握兵权,权倾朝野。多少虎视眈眈的权臣,对璟煜的山河在暗中掣肘。这次寿宴,他们多数都出席了,竟已拥护邹仁泽至斯。
除去了一个净秋空,还有一个邹仁泽。璟煜,也实在难容下他。
回宫的途中,脸色便如山雨欲来的天色,阴郁不已。
璟煜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寝殿,反而先陪着宁浥尘,将她送回了寝殿。他兀自坐下,道:“朕,想再向你讨一杯茶。”
宁浥尘便再为他沏了一杯老君眉,璟煜依然岿然不动,并没有打算走的意思。
不走,便是想耍流氓了。
宁浥尘浅笑道:“皇上对寻蹊郡主的舞姿赞不绝口,是否忘了那日我那一曲洛神?”
璟煜在她脸上瞧见一抹似是嫉妒娇嗔的神色,心中大悦,暂时便忘却了前朝的烦恼:“你说她是天女,你是魔女。你们的舞本不是一种类型的,不可相提并论,各有各的长处。”
“皇上还问我,她与我熟更胜一筹。我说了不算,我也想亲耳听到皇上说的。”宁浥尘说着,脱去了鞋袜,一双如白玉般的赤足露在了璟煜眼前。那串别致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脆生生的响动,极是惑人,有意无意地拨动着他的心弦。
她又轻轻摇动着双肩,轻薄的纱衣便抖落到了地上。
眼前的她,只穿着白色的抹胸长裙,下身裙摆宽大而透明,如同一朵倒垂的白莲,隐约可见白色的长裤。衣着用色虽素雅,但这样穿,竟结合了致命的诱惑。
璟煜记得,映象中的阿浥,从来都是端庄大方,断不会做如此扮相,也不轻易作舞。原来,她也可以美到如此诱人。
今夜,没有乱人心曲的奏乐,只有窗外拂来的晚风,撩动着她的长发与裙角,以及脚上的锁魂铃,传出的阵阵勾人心魄的铃声。
随着她的平转旋身,整个人便如同一朵大肆盛放的昙花,足以令璟煜沉醉。
“啊!”宁浥尘一阵晕眩,忽然倒在了地上。她紧皱着眉头,贝齿轻咬下唇,去摸自己的脚踝:“好疼……”
璟煜忙过去看她,只见她纤细白皙的脚踝,已瞬间肿如馒头。
他毫不避讳地将轻抬起她的腿,仔细地把她的盈盈一握的脚捧在手中。这一瞬,让宁浥尘与他皆是一愣神。那年雪夜行走,她的脚冻得生了冻疮,他也是轻轻捧着,亲自为她上药。
此情此景,昨日再现。
“阿浥……”璟煜记得那种感觉,眼中是覆海般的深情。
宁浥尘忍着痛,将脚抽回:“皇上,我是一凝。”
“是了,你是凝美人。”璟煜醒过神来,眼前女子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相识不久的陌生人,和阿浥是不同的。“朕去命人叫太医,天色已晚,你早些歇息。腿脚不便,就不用行礼了。”
璟煜起身,吩咐了她宫里的人宣太医,就回了自己宫中。如此一来,他便又有一段时间不能与宁浥尘亲近了。
皇家驿馆。
寻蹊自回去后,深深怨上了两个使臣,闭门不见他们。待外面的聒噪散去,夜色中,融入了一丝来自幽冥的死亡之气,正在朝她试探般地抓来。
寻蹊眉目一横,压低了声音道:“鬼道中人,有何贵干?”
一阵灰气凝聚成一个人形,一个身披宽大黑袍的人出现在寻蹊面前,连脸都被那兜帽盖去了大半,无法看清。此人,赫然便是那日跟随在宁浥尘身后的黑影。
黑袍人道:“方才见仙子发怒,口中念念着‘陈一凝’这个名字。我心中不忍,决定还是将事情真相告知于你。”
“什么真相?”寻蹊闻言,又想起陈一凝潭水般深沉的眼眸,若有深意的笑容,身子莫名变得麻痹僵硬,背脊上流下一道冷汗。
黑袍人背过手,踱步到窗前:“前段时日,六道都曾听闻,魔君宙洪荒得了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名唤宁浥尘。为了她,甚至用心头血助她成魔。此女,便是你正在打交道的陈一凝。”
寻蹊惊道:“她竟是个魔?为何能如此坦然地出入皇宫,且我丝毫察觉不出她身上有任何魔气?”
黑袍人缓缓转过身,从帽檐下投射来两道冷彻的目光:“你看到她脚踝上的那串铃铛了吗。那,是魔道宝物,锁魂铃。佩戴之,则可以滴水不漏地敛去周身魔气。与此同时,佩戴者也不能再施展术法,如同凡人。”
寻蹊颤抖着咽下一口气,道:“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这般戏弄于我!”
“这,便要在制服住她的时候,亲自审问了。”黑袍人伸出手,掌间银色的寒芒闪过,出现了一柄短刃:“这是破魔刀,用之破开锁魂铃,便能让她原形毕露。皇宫中有条神龙镇守,她身上的魔气,足以惊动神龙。如此,便能借神龙之手,将之除去了。若我的情报没错,元迦仙尊也来到了人道。除去她,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你不是担忧会被仙尊责罚?这可是个戴罪立功的好时机。”
寻蹊接过,抽出匕首,目光如雪舔过刀锋。
深夜,皇家驿馆又有不速之客造访。使臣们所在的房间,一个个都被灌入了迷烟。闻之,便不省人事。
寻蹊淡淡抬了抬眼皮,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凡人,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黑衣人乘着月光,从窗外跃入。他悄悄潜到寻蹊面前,下一刻,一柄冰凉的匕首便如毒蛇一般贴上了他的脖子,床榻上的人已睁开雪亮的眼睛。
他即刻扯下面巾,道:“寻蹊,是我。”
“是你……”她坐起身,声音有些哽咽。
“我来带你走。”邹和颂将她的手郑重地牵起,用掌心的温度将她融化。
月下,人影成双。
天色大亮,巫咸国的使臣们发现,郡主不见了,昨夜有歹人来过的迹象。与此同时,威远大将军府也留意到,少将军邹和颂失踪了。
这个消息,也惊动了皇宫之中的璟煜。按照计划,寻蹊该在三日后入宫的。皇宫和威远大将军府,两下里都丢了重要的人。邹仁泽和璟煜,都派了兵马去寻人。
天牢内传来消息,官员觉得元迦说的话十分要紧,便传达给了璟煜。昨夜元迦夜观星象,发现星象平稳,虽然有隐隐浊气,不过很快便也散去,并无太大影响。今日邹和颂少将军与蹊美人双双消失,不过一时之乱,很快便会归于平静。
璟煜又让官员转达给元迦:“若此事为真,便赦他无罪。若事态变恶,便立即处死。”
宁浥尘听闻元迦被关入了天牢之中,又向璟煜传达了这个信息欲图出来,便想去看看故人。因着腿脚不便,传了轿子去了天牢。下轿后,单脚一蹦一蹦地跟着狱卒去了关押元迦的那间牢房。
等她到了牢房之外,只见月色衣袍的男子纹丝不动地盘膝而坐,若不是面色泛着些许红润,就跟尸体僵硬了一般似的。
宁浥尘细看,元迦仅留下躯壳在这里,元神早已离体。他此时离开,大约便是去找寻蹊了。否则他不会那般胸有成竹地告诉璟煜,寻蹊还会回来。若寻蹊和邹和颂平安回来,这段虐情大底就会这样结束,两人自此痛苦一生。除非邹和颂有为了跟皇帝抢女人而揭竿而起的反心,否则她还能如何利用邹和颂的事情,挑拨起邹仁泽的叛乱,借着璟煜的手将他除去?
邹和颂不能平安回来。宁浥尘要出宫去,阻止元迦。但如今寻蹊已不在宫中,她不能让寻蹊带自己出去,也并没有机会找到其他合适的理由出宫。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
出了天牢后,宁浥尘问侍女:“听说湘王今日也进宫了?”
侍女道:“是的,也是为着蹊美人失踪一事被皇上召进来的,这会儿约摸该出宫了。”
“带我去见他。”轿子起,往璟垣所在之处去了。
璟垣正要上出宫的马车,被宁浥尘的人叫住。宁浥尘在侍女搀扶下出了轿,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跟前。
“凝美人,这是……”璟垣盯着她的脚踝,又对她忽然找上自己的动机十分不解。
宁浥尘示意身边的侍女退下,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想不想见见,若儿?”
璟垣神色一变,心底对若儿狂风暴雨般的思念,说出口时,却微弱地如同日出时的星芒:“你怎知道若儿?”
宁浥尘上次命兰儿查了若儿,发现她果然便是璟垣心尖上的那个女人。今日,便这么派上用场了。她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角并没有笑意,开始布下引诱:“我不仅知晓若儿平生所遇,还知道她死后如何凄惨。”
璟垣捏住她的手腕,恍如在风暴肆虐的海洋上抓住一块木板:“告诉我?”
宁浥尘的手已被捏的红肿,脸上不见一丝痛苦地表情,反而在唇畔绽放一个微笑:“带我出宫,我便告诉你。”
璟垣松开了她,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去换身随从的衣服,本王带你出去。”
宁浥尘换好了衣服,上了璟垣的马车。有他的掩护,出宫便极是顺畅,并无人关注到她。一路上,她并未言语。璟垣坐不安稳,几次想向她询问,又见她淡淡的,眼眸深不见底,便忍住没有问。
马车出了皇宫,离得较远了,宁浥尘弯下腰,解下了没有红肿的那只脚腕上的锁魂铃。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璟垣,道:“如今我不便安排你与她相见,等我事情办成,必然如你所愿。”
她站起了身,弯腰走下马车。璟垣还在惊异她的脚竟这么快好了,她就使了个遗忘术,令他忘了这一段。
宁浥尘飞身掠入天空,沿着寻蹊与邹和颂留下的气息,一路追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