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早晨祭祖。
覃家二老都葬在城郊的墓群,陈家的老人家都还健在,陈父的爷爷奶奶葬在乡下,只在清明节的时候去扫一下墓。所以祭祖这项活动只有覃家参与。
三十的晚上覃松雪是和陈恪之一起睡的,因为凌晨一两点才躺下,覃松雪赖到了十一点才起,覃母把他从床上拉起来的时候还一脸不情愿。
陈父陈母给覃松雪准备了一个大红包,覃母让覃松雪给陈家父母拜年,覃松雪一脸扭捏着不情愿。
“哎呀,算啦算啦,小孩子害羞嘛……球球来赵姨这儿,给你红包。”陈母对着覃松雪招手。
覃松雪还是憋着没说话。
陈父觉得奇怪,问他:“球球今天怎么了?是不是睡哥哥的床不舒服?”
“这小兔崽子真是越大越不懂礼貌,连新年好都不说!”覃母朝陈家父母抱歉地笑笑。
覃松雪委屈了,小嘴一撇,嘟嘟囔囔:“我、我还没刷牙呢,讲话嘴巴好臭滴……”
三个大人哭笑不得,覃松雪有点不好意思,脸一红跑回家去了。
大年初一两家没凑在一起吃饭,陈母中午煮了三碗饺子,下午则吃的昨晚的剩菜,覃家祭完祖之后去了覃母弟弟家吃饭。
黎家分家之后除了过年很少聚在一起,覃松雪对外公外婆没什么印象,他隐约能感受到黎家二老不是特别喜欢他,因为就连过年拿压岁钱的时候也只有一张五十块的,今年陈伯伯和赵姨给他的都有四百呢。
比起黎家二老,覃松雪的舅舅对他倒是不错,以前因为在国企上班,经济条件相对来说还不错,偶尔会给覃松雪买两套动画片的碟,还有一些覃母不经常买的零食。因为覃松雪和他舅舅不经常见面,他对覃松雪几乎是有求必应,覃松雪还是比较喜欢他这个舅舅的。
黎超是覃松雪表哥,大他一岁半,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成绩排在班上倒数,和覃松雪的整天调皮捣蛋不一样,黎超被黎家二老给宠坏了,欠作业、迟到、早退、篡改试卷成绩、随便欺负班上同学几乎是家常便饭。饶是这样,黎兴国教训他的时候还总被黎家二老拦着。
再怎么样黎超都是自家的宝贝孙子,打不得。
黎兴国有时候被气得不行,也撒手不管了。
“舅舅——!”覃松雪看到黎兴国站在门口,张开双臂就往他身上扑去。
黎兴国抱起覃松雪,用胡茬在他脸上蹭:“球球又重啦,舅舅都快抱不动咯……”
覃松雪被蹭得有些疼,嘻嘻哈哈地把黎兴国的脸推开。
覃母给黎家开了不少后门,单位有福利的时候总少不了黎家的一份,但因为两家平时来往得少,所以每年黎兴国除了给压岁钱之外还会买一些玩具给覃松雪。
黎家二老对覃父不太看得上眼,私底下没少说覃父的闲话,这种情绪影响了黎超,导致他对覃松雪称不上友好。
所以当黎兴国拿出一个变形金刚模型给覃松雪的时候,黎超当场就摔了手中的棒棒糖走了。
往年给覃松雪礼物的时候黎兴国都是提前几天,黎超并不知情,但今年黎兴国和覃母都有点忙,年前没有见面,送礼物就拖到了大年初一,结果把黎超给惹毛了。
黎超想要那个模型已经很久了,可黎兴国去年遭受了那次改革的冲击,国企没了,变成了众多下岗人员中的一个,经济条件不再宽裕,所以每次黎超说想买模型黎兴国都说太贵得等到他生日再买,但现在他连模型影子都没摸到,被覃松雪那个小胖子抢先了!凭什么啊?
“黎超!”黎兴国呵斥他停下,可黎超充耳不闻,跑进自己卧室把门反锁了。
这么一闹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覃松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抱着变形金刚模型茫然地看向大人们。
黎超的妈妈许娟尴尬地笑笑:“小孩子不大懂事,实在是对不住了,这大过年的……”然后起身去敲黎超卧室的门。
“超超,开门好不,大家都等到你出来嘞……”
门内传来黎超愤怒的大叫:“我想了那么久的模型爸爸都不给我买,覃松雪他什么都没讲就可以有!凭什么覃松雪有我没得!”
黎家二老知道缘由了,埋怨地看了黎兴国一眼,黎奶奶也走上前去敲门:“超超,莫气啦,奶奶明天给你买好不?”
“我不要!我就要覃松雪手上的那个!”
这下子所有视线都集中在覃松雪身上了,覃松雪不自在地把模型抱紧了一些。
黎爷爷也来添油加醋:“球球,把玩具先给哥哥玩一下吧?他玩够了退给你……”
“爸,你怎么说话呢……不能这么宠黎超!”这话偏心得黎兴国也忍不住抢白了。
“小孩子的玩具,玩一下又怎么了……”黎奶奶听见黎兴国这么说不大高兴了。
覃母在心里冷笑,她爸妈就是这么宠孙子的,难怪黎超变成这德行。
覃父覃母都没说话,他们都觉得不太舒服,有这么欺负人的吗?但又不能出面阻止,于是把决定权给了覃松雪,一是他们都知道覃松雪不是个会吃亏的性格,二是锻炼一下覃松雪处理事情的能力。
事实上覃松雪没让他们失望。
当黎爷爷再次提出要覃松雪把变形金刚给黎超的时候,覃松雪开口了。
“不给!”
黎爷爷没想到他外孙这么不好说话,但不好骂人,毕竟是他们亏着了覃松雪,于是劝导道:“球球,幼儿园老师不是讲过不能小气吗,给哥哥玩一下他就退给你,小气的小朋友会被别人喊做铁公鸡的。而且玩具是舅舅买的,哥哥是舅舅的孩子,给他玩一下嘛。”
覃松雪看了他外公一眼,拿着变形金刚跑到黎超卧室门口,喊道:“你跟我保证,只玩一下就退给我!”覃松雪不喜欢黎超,也从来没叫过他一声哥哥。
“哪个要退给你!我爸爸买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才不会退给你!”门内也在不甘示弱。
“黎超!”黎兴国怒吼。
覃松雪哼了一声,又跑回沙发上坐着了,谁看他他都不搭理。
黎超被覃松雪这么一挑衅,开始在卧室里砸东西。黎奶奶急了,还想让覃松雪让步。
无论两个老人怎么说,覃松雪始终就是那个字——不。
覃松雪才不怕他们,小恪蝈蝈跟他说了,被人欺负了有他撑腰呢,天塌下来他都无所谓。
一顿饭吃得两家人都不愉快,但最后覃松雪还是把变形金刚给了黎超。
“哦,黎超,这个我不想要了,送你咯。”覃松雪一脸嫌弃的样子,把变形金刚当做施舍品放在了沙发上。
黎超看到他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气得脸都红了。要不是旁边有大人拦着,两个小孩子准得打起来。
走出黎家大门的时候,覃松雪跟他妈说再也不想来了。
“外公外婆他们是长辈,黎超是你哥哥,我们还是一家人,虽然你可以在心里不喜欢他们,但是不要表现出来晓得不?”
覃松雪有点生气,没理他妈妈,讨厌还不能表现出来,烦不烦啊。
走到半路覃松雪累了,让覃父背着他回了家。
晚上覃松雪没去找陈恪之告状,因为今天祭祖走的路有点多,在回家的半路上就趴他爸背上睡着了。到家后覃父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脱了外套盖上被子,轻轻地把他卧室门关上。
一天下来覃父覃母都有点疲倦,没开电视,早早地洗漱之后就躺下了。
“陈安国今天送了多少?”覃父摘下眼镜放在床头柜上。
“送了四百……我今天给小恪包的红包才两百块,差得太多了。”陈家给的红包一直要多一些,但相差不算大。陈恪之在覃父这儿学书法,覃父一分钱都没收过,包括宣纸毛笔还搭进去不少,陈父陈母心里都明白,所以对覃松雪非常好。
“没事,我这边平时多照应下小恪。”
“我给了黎超一百,黎兴国给的红包是一样的。老太太今年又没给,我们给的那一千块钱她好像嫌少了。”覃母叹了口气,黎家二老从小就重男轻女,好的全是她弟弟占了,现在他们都快三十了,该偏心的照样偏心。有了难处全是她一个人上下打点,黎兴国现在在机械厂的工作都是她帮忙联系的,一年下来不知道倒贴多少,黎家二老从来都不会去算这笔账。
“算啦……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过一年少一年,别去计较那么多,该顺着的还是顺着吧。”
“柏安啊……”
“嗯?”
“没什么,睡吧。”覃母笑了笑,把灯关了。
覃父不疑有他,搂着她很快睡着了。
黑暗中,覃母久久不能闭眼。
覃父订了很多书画报纸,她没事的时候也会翻翻,在很早之前她就看到了那张书画报纸上刊印的国美书法篆刻高研班招生简章,上面还有覃父用笔画的线。上面四个报名条件覃父都符合,随后她发现覃父在联系卖字画,还有早年收的几块寿山石,想必是在凑那一年几万块的高昂学费。
可是覃父只进行了一段时间便停了下来,那正是她告诉覃父她要去省委挂职的日子。
覃父放弃了,连提都没能跟她提。
覃母一直都知道书法就是覃父的命,这个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报纸上写着这是高研班第一次招生。覃父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他急需一个好的平台把自己推销出去,认识书画界真正的大腕,拜他们为师然后给覃松雪铺路,为了凑学费连收藏了好几年的寿山石准备都出手了。
可当一切就绪,就差跟她汇报的时候,覃父还是放弃了。
覃母去挂职和她今后的仕途密切相关,而如果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也走了,那就只剩覃松雪一个人在家无人照顾。
在成为一名书法家之前,他首先是一名丈夫,一位父亲,这是他必须要做出的牺牲。
而覃母不知道的是,高研班和其他地方的招生不一样,它并非一年招生一次,它的招生是不定期的。
所以等到高研班第二次招生,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