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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痛苦与失落掠夺了他全部的感官,遗憾与悲伤填塞在胸口□□的空洞,意识一片混沌,在似醒非醒之间,他再次看到男人的身体缓缓落地,手中的玻璃杯裂成万千碎片,切割进他脆弱无助的肉体。
景书昀猛然睁眼。
有那么几十秒,他一动不动,寂静的黑夜在无声流淌,他被那熟悉得宛如亲密挚友的回忆所扼,像逃脱轮回、苟得喘息的一息残魂,一点点在躯体内劫后余生、历经千辛的重获新生。
模糊的视野内,他用眼角的余光瞄到了床头柜上电子钟刺眼的数字。
04:25
看来他不得不用一杯四倍浓度的咖啡完成明早那场漫长的会议。
等待着熟悉的梦魇慢慢退去后,景书昀惯常地无奈轻叹,伸出胳膊拉下被子,撑着床铺迟缓地坐起……
移动的身体突然僵直,景书昀顿了两秒,才直着脖子扭头看向自己的身侧。
朦胧的暗影之中,起伏的线条勾勒出一个人的躯体线条,微微的热度从什么地方蔓延过来,温软、柔嫩——那是少年人的皮肤。
景书昀打开床头灯,一把扯开裹在对方身上的被子,拧起眉头,在对方□□着醒转的同时,口气不善,满脸冰霜地沉声责问道:“谁让你留下来了?!”
“……总、总裁?”
一张精致秀美的脸蛋随着惊愕胆怯的声音回转过来,景书昀眼瞳微缩,直勾勾地看着身侧的少年,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是……夏凉。
那个他年少之时,属于随便玩玩的床伴之一,好多年前就在一次片场意外失火中毁了容。而他之所以还能回忆起这个人,完全源于对方后来契而不舍起诉狮子大开口的麻烦行径。
“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许是陷入思索的他表情太过吓人,身边的少年迟疑半晌,最终还是怯生生的开口,轻巧地翻身下床,半跪在地毯上,抬头关切的仰视着他。
景书昀深吸口气,压制着混乱的思绪,对另一人摆了摆手:“……抱歉,我不习惯有人睡在旁边。”
他看也不看夏凉一眼,从旁边径直下了床,凭借本能地摸进套间里的卫生间,就着冰冷的水抹了几把脸。
低温的刺激让尚有些晕乎的大脑完全的清醒过来,景书昀打开镜前灯,看向镜子里映出的面容。
那是一张俊美到有些阴柔的面容,发丝凌乱,眼圈微青,但依然掩盖不了它的精致与俊逸。
景书昀伸手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随即慢慢地再次朝镜中看去……
依旧是同样的面容。
那张他再熟悉不过,每日清晨都会从镜中看到,属于景书昀,属于他的脸。
只是,不是这张,不适这张年轻到不可思议的版本……
*
兜兜转转数十年,一朝梦醒,竟然是再次回到原点。
景书昀不信神明,这一次,却再也无法立场坚定的站在唯物主义的大旗之下。
他还是他,景书昀,景氏家族长子长孙,Z国最大娱乐集团有限公司娱星的总裁。然而时间的河流,却诡异地再次重来,让他回到了二十五岁的时候。
数十年前的记忆,基本上只留下了个大概的轮廓,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唯有几件事,至今仍历历在目。
这一年年初,是他空降掌管娱星的第二年。有了第一年他力排众议推出的大型选秀“S.T.A.R"娱乐节目的火爆成功,他再次推出一系列重整公司的措施后,所遇的阻力竟比他预想中少了许多。
这一年年末,他并购了Z国娱乐界曾经三足鼎立的一足——华科唱片集团,势力大涨,短短半月股票上涨了15%。旗下的一线红星,更是借着一部贺岁大片摘走了金帝奖中的大半名头。
这一年,不管业内业外,景书昀可谓混得风生水起,好不得意。
可对三十五岁的景书昀来说,这一年中最重要的是,他遇到了秦霆。
秦霆……
这两个字轻轻在舌尖绕转,好似最轻柔的羽毛轻碰着心脏,过往的种种像川流不息的车流,从四面八方奔驰而来,在记忆中凝结汇聚成一个静止的画面——男人在微笑,眼帘半垂,嘴角上勾,点点星光好似散落的钻石,一一遗落在他黑色利落的短发中,在他的眼睫中,在他的脸颊上,在他的嘴唇间——那么的美好,温暖、宁静与安谧。
“总裁,刚刚Ivan过来,让我给您捎句话。”大波浪卷发的美女秘书——Anna拿着文件走过来,笑着将它递送到自己老板的手中,“今晚他给您准备了惊喜。”
景书昀将电脑上秦霆的新闻页面最小化,接过文件准备签字,闻言顿了顿:“惊喜?”
他一头雾水,只觉莫名其妙,Ivan……Ivan是谁?
许是他的疑惑太过明显,Anna赶忙翻出手机,找到备忘录,再次确认无误后开口道:“您之前让我订的餐厅,今晚7点,德玛格餐厅,庆祝WISH拿了今年的最佳新人奖。”
她说的那般笃定,景书昀努力回忆了下,在二十五岁的记忆角落里找到了WISH和Ivan链接在一起的关键。
夏凉的面孔跳了出来。
……对了,这一年,娱星推出了四人少年组合WISH。形象各异、性格不同,却都同样青春年少的少年们以同名的偶像剧一夜蹿红,是在校学生和少妇们讨论的热点话题。然而外表出色并不代表现实里的性格同样惹人喜欢。夏凉任性自大,心气极高,不同的是,当年的景书昀就喜欢看他在自己面前扮乖装傻,玩玩恋爱游戏什么的,打发时间派遣无聊,倒也算得上有趣。
不过如今的景书昀,重生一次,如何处理和夏凉的关系,显而易见:
“我临时有事,去不了。你取消预约吧。Ivan那边帮我送份礼物过去说明一下。以后不要让他来找我了。”
Anna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聪明地闭口不言,轻手轻脚地为景书昀关上门离开了。
景书昀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他还是在待在自己的皮囊里,可十年的时光太过漫长。一个夜晚的时间远远不够他处理那些混乱纠结在一起的记忆碎片。若非失去秦霆后的日子太过难捱,难捱到他将两人过往的一点一滴从里到外反反复复回想咀嚼,那种人生无意情感无力的滋味太过刻骨铭心,此时此刻,他也许根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闭上眼睛,让整个身体都瘫软进靠背椅中。房间非常安静,外面下着雨,凉风从窗户中伴随着刷刷雨声轻抚后耳。他试图细细思索、整理分析下那乱七八糟塞在脑子里的东西,可一种悸动,在愈加明显、急促的心跳声中,由胃部翻滚着溢到了嗓子眼间,又顺着脊椎爬上他的太阳穴。
声音和思想在一瞬间同时明晰——他想见秦霆。
那个心脏依旧跳动、眼神依旧深邃,可以用低沉喑哑的嗓音唱歌,可以用温暖柔软的双手拥抱他的……秦霆。
那个二十七岁的秦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