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在流芳堂用过了饭,顾夫人便拉着青梅的手走到内间,屏退了众人,笑吟吟的道:“前儿去武安侯府,你觉得楚将军怎么样?”
“武安侯府的人,自然是好的。”
顾夫人便笑了笑道:“侯爷夫妇都很喜欢你,昨儿我瞧着,将军也待你很好。青梅,姨母总想给你找个能好好待你,又能保你平安的人家,如今这武安侯府是最妥当的。侯爷和楚夫人都有这个意思,楚将军虽有过妻室,却从没纳妾,将来肯定也能好好待你。青梅,你怎么想?”
此前顾夫人早已提过武安侯府的情形,因此青梅对这门婚事的认识也很清晰——
武安侯府里只有楚修明一个儿子,今年二十六岁,先前娶过一房妻室,可惜那女子命薄如纸,留下个三岁的儿子便抱病逝世了。按照这情形,楚修明带这个儿子娶填房,选女子家世时就稍稍有些尴尬。虽是如此,他贵为侯府嫡子,又是沙场新秀,若当真娶了青梅,那绝对是青梅高攀了数百丈了。
看上去确实是一门好亲事,夫君人品贵重前途无量,没有妾室通房的烦恼,公婆又肯善待她,一家子和气富贵,怎么看都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可这馅饼是否合口味,又当另说。
青梅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而今听顾夫人说的这么直白,却还是觉得有些突然。她咬着唇沉吟了片刻,终是抬头郑重道:“姨母的苦心安排青梅明白。可侯爷和父亲的交情是一码事,我的婚事又是另一码事,青梅不想把他们混在一起。”
“你这孩子。”顾夫人失笑,“且不论侯爷和曲将军的交情,单说侯府这样的人家,能嫁进去是你的福气,你再好好想想。”
青梅却没犹豫,直视着顾夫人,坚定道:“谢谢姨母的安排,但是这门亲事,青梅不愿意。”
她这样坚决的态度让顾夫人愣了一瞬,她和顾尚书冒着风险让青梅上京,而后当成府里的二小姐养着,还不就是为了这件婚事?原以为这般妥当的婚事没人能拒绝,谁知青梅会是这样的态度?她有些不豫,劝道:“侯爷夫妇疼爱你,楚将军又是和你小时候相处的情分,为什么不愿意?”
青梅只管绞弄着衣带,却没解释原因的意思。
顾夫人有些烦躁,道:“你再认真想想。你的婚事我一直记挂着,费心挑了这么久,这门婚事是再妥当不过的。你现下还是小孩子心气,这门婚事的好处,等你再大些就明白了。”
“再想几年我也是这个心思。”青梅决定跟她挑明。
顾夫人明显一愣,没料到她如此顽固,语气难免有些不耐烦:“这门婚事百利无害,你认真想想再说。”
“我早已认真想过,确实是百利无害,对我如此,对姨母也是如此。”青梅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盯着顾夫人,“可是如果我不愿意,姨母难道要逼我嫁进侯府里去?”
顾夫人的脸色瞬息变幻,青梅心中暗笑了一声。她站起身来向顾夫人行了一礼,徐徐道:“当初姨母要我上京,我和奶娘是想着要将先前的婚约交割清楚才来的。现下此事已了,我的婚事姨母也不必再费心了。”她顿了一顿,忽地一笑,“反正这么多年,姨母也没为别的事情费过心。”
这么直白的道明,顾夫人的脸色霎时青了又白。她将青梅瞧了好半天,才开口道:“你一直都介意这个是不是?”
“无须介意。倘若姨母愿意照顾我,那是为了和我母亲的情分,姨母不愿意管我这个罪臣之女,那也是理所应当。不过既然这么多年我都和奶娘一起撑过来了,我想,婚姻大事上,姨母也可以跟从前一样,不必再插手。”
顾夫人不由得握紧了手里一方素帕,也干笑了一声,“你留在府里,难道不是为了这桩婚事?武安侯府的势力和富贵,难道你并不想要?费尽心思的开个酒馆,还不是为了拉近和那些贵女们的关系,如今有这样的好事摆在眼前,何必推拒。”
她原来是这样看待酒馆的……青梅只觉得好笑,摇了摇头道:“武安侯府的势力在姨母看来或许很重要,但在青梅心里,侯爷只能是伯父,楚将军只能是兄长,不会有旁的心思。难得有人真心记挂着父亲,这份感情不能被其他东西掺杂。所以,也请姨母消了这个念头吧。”
语音方落,对面的顾夫人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
什么叫侯府的势力对她很重要?什么叫“旁的心思”?什么叫“感情被其他东西掺杂”?
这个丫头心里已将这些理得清清楚楚,却始终不声不响,根本就是在看她的笑话!顾夫人羞恼之下,身子不由抖了抖,瞧着青梅略带鄙薄的脸色时愈发恼羞成怒,站起身道:“你……当真是不识抬举!”
“这种抬举,我并不想要。”青梅仰起脸来,屈膝向顾夫人道,“您照顾了我这么久,青梅十分感激。年节将尽,酒馆也该开张起来,不如让我依旧搬出去吧。”
屋里一时沉默,过了半晌,顾夫人才开口,声音冷硬:“现下还是节下里,这件事过了十五再说吧。”
“多谢姨母,青梅告退。”
顾夫人并没有做声,青梅也不再停留,起身退出内室,到得门口时却听顾夫人道:“这门婚事,你终究会答应的。”青梅脚步一顿,继而出门。
屋外阳光明媚,青梅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觉心中某块大石卸去,浑身轻松。
她前脚刚回琉璃院,后脚顾夫人就派了红香过来,让许氏往流芳堂去一趟。顾夫人果然不死心,青梅心中好笑,送许氏出了门,回屋后叫绿珠等人退下去,一个人趴在书案上发呆。
窗外阳光和暖,檐下的一丛翠竹添了绿意,投下斑驳横斜的暗影。她趴在窗边,任初春的柔风舞起发丝,目光随意游移——
墙边晒太阳的懒猫闲散的眯着眼睛打盹,树枝上的雀鸟扑腾,一声婉转的啼叫后飞向空中,不知谁养的貂跑到了院里,敏捷的窜上窜下……而檐下的金丝笼中,那只碧尾鹦鹉蔫蔫的蹲在架上,似乎是在打盹。
生命鲜活而又明快,已经有过那么多的苦难和不如意,往后如果还不能按想要的方式生活,活着又有什么意趣?
她确实是喜欢武安侯一家人的,也喜欢和他们常来常往。和他们在一起时能叫她想到含冤而逝的父亲曾经的辉煌与坚强勇武,能叫她生出努力生活的勇气,可那并不代表,她愿意嫁进武安侯府。
更何况……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两个话本子上,那是前两天君离让人给她送进来的,用来解闷最好不过,她眨了眨眼,君离含笑的面容和偶尔闪现的炙热目光乍然浮上心间。他想法子带她出去散心游玩看风景,带她品尝街边美食看杂耍,怕她烦闷就马上叫人去买了话本子……
他的指尖抚过她的唇边,带着温柔与流连。
他站在她背后,看那满坡红梅开遍。
他说,明年除夕,我想到你的店里喝酒。
是从何时开始,那个人悄悄的在她心中生根发芽,挥之不去?
青梅在窗户边趴了半天,见许氏还没回来,心烦气闷之下便带着绿珠去了博古馆。到得那里跟顾长清打个招呼,借着采选酒具的名义出府去了,顺便带上了给伍博仁准备的两盒果子酒。
到得里仁坊中的伍宅附近,青梅掀起车帘瞧着两旁风景,猛然两道人影映入眼中,叫她微微一笑——府门开处,贺子墨和伍玉简正并肩往外行走,后面跟着的小厮和丫鬟都抱着一摞书。
青梅两回来伍家,都恰好碰上贺子墨在这里,心中不免感叹贺子墨往伍家跑得也太勤快了些。
对面两人闲谈着往这边走,青梅连忙叫小厮停下车马,而后跳下来跑到他们跟前道:“伍姐姐,贺先生!”
她这么突如其来的出现,倒叫伍玉简双颊微红,道:“青梅?许久不见了。”青梅便笑嘻嘻的道:“正巧果子酒启封,我来给伍爷爷尝尝。”说着向贺子墨瞧了一眼,打趣道:“没想到贺先生也在这里。”
贺子墨倒是从容,似乎没听出青梅的打趣,只是笑了笑道:“二月就是春闱,我来向伍博士请教些问题。”而后转向伍玉简,“这些书我带回去,你带青梅进去吧?”
伍玉简自然同意,叫那小厮拿着书给贺子墨送过去,她陪着青梅回宅。青梅便叫小厮停了车马,将两个酒盒拎进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