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历劫回来的木绾绾,整日躺在白雪皑皑的山丘上,任由片片雪花将自己覆盖掩埋,看完日升等日落,。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须臾二十几年的凡人生活,木绾绾回忆起来,依然黯然神伤。仿佛只有日升日落、月落星沉的永恒不变的奇妙自然之景,才能舒缓舒缓心情。
木绾绾今年已两万六千岁了,是雪国木府的唯一千金,上面还有三个哥哥。
一万岁那年,初踏入天宫的木绾绾对天宫太子殿下夜锦一见钟情。真真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夜锦一袭黑衣,高冷俊酷的模样深深刻进心里。随后的几千年,只要一有机会踏入天宫,必定缠着爹爹带自己去,只为看一眼那冷峻不凡的太子。即使他并不知晓还有这么一个自己的存在。
两万岁生辰那天,木绾绾第一次收到来自太子殿下的贺礼,兴奋得不知所以,直飞奔到天宫去表白了一通,结果被太子夜锦拒绝得很彻底,成了四海八荒神仙闲聊间的一大笑话。
原来,各府神女的整两万岁生日在天界是个重要的日子,太子作为储君礼节性的送来贺礼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甚至礼物都只是太子殿中的下人按制度挑选的。
自那以后,木绾绾沉寂了很多。这六千年来不再特意追寻太子的身影,将所有的喜欢和爱慕都藏在了心底。偶尔能站在远处默默望上一眼就很好。
这次下凡历劫,能遇上同样下凡历练的太子,是木绾绾没有预料到的。凡间的那个木绾绾,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夜锦。却遍体鳞伤。
每每想到这些,木绾绾都黯然神伤。罢了,罢了,天上人间爱慕了那么久的太子,终究不是她木绾绾的。揉好一团团雪球,一个个砸向远处,能砸多远砸多远。仿佛那是霉运,砸完了就一切重新开始。
三百年后。
天宫太子执掌政务三百年来,还从未巡视过北国一带疆土。
恰逢天君怀念北国风光,便携天后和太子一行人浩浩荡荡驶向北国。
北国是一片冰雪琉璃世界,四季并不分明,仿佛没有春夏秋,只有回风流雪的冬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纷纷白雪,犹如小仙子般肆无忌惮地漫天飞舞,任意展翅飞翔,去往自己想逗留的任何地方。偶遇小溪,便融化在了溪水里,等待着溪边侧着身子看倒影的仙女们口渴时的一亲芳泽。
天君孩提时代在此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八千年。一别数年,梦中场景总是那纷纷扬扬的大雪和满山丘的雪球。
太子夜锦的记忆里,只有凡间的那几场不算大的雪。如此这般盛大的雪景,还是初见。
“殿下,这一路的雪景都不算什么,等到了雪国境内,才真真算得上仙界佳境呢。”说话的是太子的伴读,天后弟弟家的小儿子慕容熙。因年岁相仿,兴趣相投,常伴随太子左右。其实慕容熙的父亲姓木,母家才姓慕容,只是母亲是慕容家的独身女,早在成婚之前,就与木家商议好必须挑选一个男孩儿跟母家姓慕容。这才有了慕容熙。
“雪国的美,我也听家父提起过。不过最美的还属雪国的美人,个个皮肤晶莹剔透,就如同被雪浸染出来似的。”一副聊美人儿欲滴口水的是夜锦的贴身侍卫石斐铁,人称铁公子。平日里爱与慕容熙互相挑逗。
“雪国。”夜锦轻轻念了念名字,不经意间皱了下眉。
这皱眉的动作可没能逃过慕容熙的眼睛,轻笑了声,道:“殿下可是想起那个雪国木府郡主了?六千年前的倾情表白,我们可都还历历在目呢。”
夜锦略有些尴尬,道:“胡说什么呢。”仙界四万多年来,从未沾染过桃花,夜锦不近女色是四海八荒的仙友人尽皆知的。唯独有过一次破例,那还是下凡历劫时的一段凡人苦情恋。
但仙界之人向来不大瞧得起凡人,一般不将下凡历劫时经历的凡间之事当做自己人生的一段经历。是以,夜锦人间的那朵桃花,在仙界并不被认可。
慕容熙瞅瞅石斐铁,夸张地吐了个舌头,惹得石斐铁扑哧一笑。太子夜锦的私人情感问题向来是个禁区。作为储君四万多岁还单着,连个侧妃侍妾都没有,在天宫上也算是奇葩了。若不是有凡间的那段情,连慕容熙和石斐铁都要怀疑夜锦有断袖之癖了。
雪国木府郡主胆敢冲上天宫向冷面太子表白,几万年来还是头一遭,这份勇气着实可嘉,博得了慕容熙和石斐铁的赏识。这回巡视北国,两人都私下里寻思着如何帮衬帮衬呢。
雪国是北国众多封地中的富饶之地,雪国木府乃北国一带的名门望族。
此番下榻处便是雪国木府。
冰封的地面上飘着万里雪花,一座座晶莹闪亮的殿宇在风雪的包裹下散发着灵气,所有殿宇皆由冰雕而成,晶莹剔透。
太子三人坐在静梅园中的亭子里赏梅。白雪红梅,花蕊簇簇,犹如一个个被冰雪包围的点点火焰,燃烧的那么旺盛。
木绾绾躲在远处的一株红梅树后,默默看着夜锦的身影,就如同早年间在天宫时常做的那样。只是默默望着。自从太子冷语拒绝后,木绾绾更加小心翼翼了,越发默默然,无声无息。
“这冰雪水的味道,清新冷冽。”石斐铁摇晃了一下手中杯,道:“佳品。”
慕容熙慢慢品着,突然略带惊喜地对夜锦道:“里面似乎还加了一味东西哦。”边抿一口,边望着夜锦笑。
是红梅。夜锦细细品着,转动着手里小小的杯盏。这么微不足道的癖好,向来只有身边的几个人知道,木府如何知晓。
一道红影掠过。
“谁在那里?”夜锦冷声道。石斐铁瞬间站了起来。
木绾绾惊得再次躲在红梅树后,本来是想离开来着。心砰砰跳得厉害。石斐铁快步走了过来,木绾绾想了想,还是拔腿跑了,留给了夜锦一个红色背影。
石斐铁本来要拦下她,却没拦住,举着的手在半空中僵持了一会,道:“绝色啊。”
木绾绾一路跑得急了些,慌乱间,拐弯处撞到了一个人。两人同时跌落地上。
“木府的人都像你这般不长眼睛么?”那人的侍女边搀扶主人,边大声喝道。
谁家侍女如此没有教养,胆敢在木府喧哗。木绾绾回首一望,竟然是上官木槿。冤家路窄,木府和上官家上至父母,下至儿女,无一不是看对方不顺眼。这次若不是天君莅临木府,想必上官一家也不会来自讨没趣。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位天宫告白不成的大名鼎鼎的木家女儿。”上官木槿人还未站稳,挑衅的话语便已脱口而出。
木绾绾轻哼一声,坐卧在地上道:“原来是上官家的木槿姐姐。我说呢,仙家向来注重修养,像绿衣侍者这般大嗓门毫无教养的,也就只有上官姐姐家了。”
上官家本是木府的家奴。三万年前,上官家突然状告木府勾结魔君,里应外合欲图谋不轨。天君大怒,查抄木府,搜出了一些烧毁的信件残渣。虽然残渣辨不清楚字迹了,但在天君看来,迟不烧毁,早不烧毁,偏偏这时烧毁,明显是做贼心虚。
在无铁证的情况下,木府一家迁出天宫,被贬至寒冷至极的雪国。
而上官一族,因举报有功,赏了仙籍。搬出木府,另立门户,赐居温暖舒适的天宫。
因着这一层仇恨,三万年来,两家不仅暗里斗,明着也互不客气。
“嗓门再大,也不如木姑娘你横冲直撞这般无礼,木府的待客之道,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上官木槿提高嗓门道。
木绾绾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下衣裙,整个动作都像是在教导上官木槿什么叫做神女的优雅。快整理完毕,才道:“上一次看见姐姐,姐姐也是这般心浮气躁呢。公道自在人心,不是嗓门大便是理。”
木绾绾所说的上一次相见,指的是一千年前天宫偶遇那次,不想,上官木槿却回忆起了三百年前凡间相见的那一次。那时,上官木槿是太子正妃,却备受冷落,而木绾绾只是个没名没分的罪臣之女,却让太子铭记了一生。
“哼,心浮气躁。”嫉妒之心瞬间腾起的上官木槿猛地推了一把木绾绾。始料未及的木绾绾重重摔落在地,手臂也略有擦伤。
“无论是天上还是人间,你都是罪臣之女。就算太子殿下碰过你,又怎样?能改变你悲惨命运的结局吗?”语出伤人,要想一针见血,还得往心窝子里刺,上官木槿还真抓住了痛处。
太子殿下,默念的木绾绾瞬间心疼了一下,眉宇间布满了痛楚。在人间,他终究是逼死了自己。但木绾绾没有忘记,最后的刽子手却是她上官木槿。
木绾绾猛抬头,盯着她的眼神里加了股不屑:“罪臣之女?有没有罪,你家难道还不知道?天君尚且不忍定罪,你又算哪棵葱,胆敢凌驾天君之上,私自给仙族乱扣帽子。是要造反了吗?”说到底,当年天君再愤怒,在无实际证据的前提下,也只是让木府迁居,并未定下切实的罪责。
“谁,胆敢随意诽谤君上?”一句冷冷的声音从木绾绾身后飘来,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人心。
木绾绾回头一看,立马又飞速地掉转头来,整颗心急速起跳。
“太,太,太子殿下。”上官木槿吓得话也说不利索了,跪得有些发抖。她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草包,先是被木绾绾义正言辞地一吓,又被夜锦冰冷的声音刺穿了胆。再加上太子冷情冷面的性子,整个仙界都知道厉害,她上官木槿又怎会不怕。跪伏在地上,话都不敢说了。
“掌嘴五十,退下。”
上官木槿趔趔趄趄地走了,那唯唯若若的样子让看热闹的慕容熙和石斐铁哑然一笑,神仙里头不怕太子的估计也没几个,冷面太子的称号也不是白叫的。倒是那个木府郡主仍然维持着摔落在地的姿势,并未有起身请安的意思,着实让他俩颇感惊奇。
木绾绾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急速沸腾,不知该怎么办,是要逃跑,还是要请安。逃跑已经不现实,请安又该说什么,面对他又该说什么。如此尴尬的见面,绝对是下下策,准备了那么久的见面方式,决不能功亏一篑。
木绾绾身后的夜锦逐渐走近,一步一步走进的脚步声让木绾绾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死就死吧,眼一闭,索性一转身匍匐在地,行了个大礼。头深深躬在地上,低得不能再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不知太子殿下在此,臣女造次了,还望殿下海涵。”
放在地上的手,在不争气地微微发抖。太子殿下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不言,她亦不语,只感觉背部火辣辣的,仿佛被他目光燃烧了。
终于他的脚步声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木绾绾才敢松一口气,目送他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