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过了午饭,进藤平八就带着小光去了社区的活动中心。
以前的小光是从来不愿意和爷爷去看老头子们下围棋的,所以今天跟爷爷去活动中心也是头一回。小光意外地发现爷爷社区的活动中心设施十分齐备,今天来的人也格外多,不仅有来参加比赛活动的老人家,还有陪同而来的儿女们。
“这就是你家孙子吧?”一进对弈室,就迎面来了一个老头,看起来跟爷爷十分熟稔的样子,“听说今年正在考职业棋士?”那老头笑呵呵地看着小光。
小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嘿嘿一笑。
爷爷则是笑得牙不见眼,“是啊是啊,这就是我家小光了。”然后又拉着那老爷爷说了好大一通,完全忘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光。
小光撇撇嘴,百无聊赖,就在对局室里四处转悠起来。
可是对弈室也没多大,小光研究完墙上挂的那副字,再也找不到什么好看的了,索性就在那副字下面的椅子上面坐下来,想着等会爷爷的对局开始再去看就可以了。
小光一坐下,本来坐在旁边位子上的老人家“噫”了一声,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小光马上笑着跟这个不认识的爷爷打了声招呼,“爷爷好。”佐为也好奇地看了这个老人一眼。
旁边那人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小孩子吗?”
小光这才发现这个爷爷眼中并没有什么神采,意识到也许是老人家视力已经不太好了,就自己介绍起来,“恩,我是进藤家的孙子,陪爷爷来参加棋赛的。”
那人一听这话,哧了一声,扭过头不再跟他说话了。
小光头上直滴汗,心想我并没有说什么不讨喜的话吧?怎么就惹着这爷爷了……
可是小光再也不敢随意搭腔了,坐在这简直就是如坐针毡,幸好没过一会棋赛就开始了。
今天是社区的第十八届棋赛开幕式,也是初赛,所以社区里会下棋的老头全都来了,社区还额外加了几个临时的棋盘,要不然还真不够用。平日里社区的老头都是相熟的,这会儿却动起真格来,一个个脸上都收了笑呵呵的表情。
“啊,是那个爷爷……”小光看见刚刚那位老人家就坐在自己爷爷的对面,之前莫非是因为今天他们是对手,他才不和自己说话的?
那也太孩子气了吧?
小光额上挂下一滴冷汗。
“恩?你说土御门老伯啊。”旁边站了一位身材微胖的阿姨,看起来四十多岁,应该是陪着家里人来下棋的。“他平时和你爷爷就不对盘,没想到今天又对上了。”
“唉?”小光知道自己爷爷为人也是很不错的,怎么会惹得别人不高兴呢?
旁边的阿姨却没顾小光的疑惑,自顾自往下说起来,“不过这土御门老伯啊,也是可怜。眼睛看不见,还要自己一个人住在这儿。”
“眼睛看不见?”小光喃喃地重复。还以为那个爷爷是视力不好,原来是看不见的,这样生活不是很不方便吗?而且……“那他是下盲棋咯?”
“可不是。”旁边的阿姨说道,“他来参加棋赛,社区里的人还吃了一大惊呢。没见过眼睛看不见还要参加比赛的,可总不能不让人家参加吧?怕人家会多想呢。”
小光顿时对这个叫土御门的老人肃然起敬。
因为是社区内的比赛,参加的人又都是老人家,所以并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和读秒,不过对于时间,大伙心里也都有数的。两人对弈之后胜的一方进入下次的复赛。
时间一到,对弈活动室里围观的人们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比赛的进行。
小光就带着佐为站在爷爷的身后,看着两人下棋。因为其中一人是下盲棋,所以两人的位置在比较靠边的地方,以免报落子位置时会吵到别人。
猜子决定小光的爷爷执黑。爷爷第一手下在了右下角的星位,然后朗声说了出来。
对面的土御门老伯听到落子位置,将第一手白棋应在了左上角星位。
相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对对手有些奇怪,可是丝毫没有影响比赛的进行。看了几步,小光也渐渐看出些门道来,土御门老伯虽然看不见,可是也许是常年都下盲棋的缘故,比起能直视盘面的爷爷也毫不逊色,棋步走得十分漂亮,甚至隐隐占着上风。
中央黑白二色的大龙逐渐成型,互相撕咬,毫不相让。
进藤平八一步走在十之十二。
对面的土御门沉思良久,终于在九之七落下一枚白子,泛着莹莹的光泽。
佐为看了这步棋,与小光对视一眼。
不简单!
爷爷似乎也被眼前的局面难住了,丢了棋子,摸着下巴思索起来。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
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投射到棋盘上,纵横十九路被渲染成温暖的昏黄。
终于,爷爷似乎思考好了,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按在了九之十三。
[啊不要!]
[啊不要!]
小光几乎在脑海里和佐为同时出声。
[爷爷果然上当了……]小光捂起眼睛,一副不忍心再看下去的样子,所以他并没有察觉,土御门老伯状似无意地朝他的位置扫了一眼。
他没有看到,佐为却看得清清楚楚。
心里不断生出疑窦来,小光那一声只是在脑海里同自己说的,并没有真的出声。况且那土御门老伯还是个盲人,怎么会……
也许只是茫然地无意一扫?
爷爷还浑然未觉,甚至觉得自己走了步好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那步正中对方下怀,所以没得意一会儿,就兵败如山倒了。
自那步棋之后没过一刻钟,爷爷就投子认输了。
只见那土御门老伯嘴角微微露出老顽童般的笑容,笑呵呵地说,“承让了。”
刚说完话,门里就窜进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狗,大概有到小光的大腿处那么高,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萨摩耶。可是仔细辨认,耳朵是直立大三角耳,眼睛也是卵形的,颈上的毛柔软细腻,毛量尤其多,原来是只日本银狐犬。可是小光从没见过这么大个的银狐犬,所以也有些迷惑了,到底是银狐犬,还是萨摩耶?
那只狗越过了小光,凑到土御门老伯的腿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脚踝。
土御门老伯笑呵呵地牵起那只狗颈上的绳子,同社区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回家了。
[原来是他的导盲犬吗?]
[导盲犬?那是什么?]佐为也被那只漂亮的狗吸引了目光,一直到人家出了门,目光才收回来。
[就是给盲人做导引的,他们的生活能方便些。]小光给佐为解释,神色却依然有些困惑。
佐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毕竟他是第一次知道导盲犬这种东西,看来狗这种东西真的是通灵性的。
[可是导盲犬一般都是金毛和拉布拉多,我还从没见过用银狐当导盲犬的呢……]小光仍然看着对弈室的出口怔怔出神。
[金毛?拉布拉多?]怎么又出现了两个新名词啊?佐为觉得自己又开始困惑了。
小光这才意识到他的自言自语全被佐为听去了,心里想这要是解释还不知解释道什么时候,赶紧带着佐为跟在爷爷身后走了。
“爷爷,我听说那个土御门爷爷跟你不太对盘啊?”小光想起这个事就觉得很奇怪,自己的爷爷在街坊里一直人缘很好,怎么会惹得人家不高兴呢?“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个人?”
“哼。”老爷子又想到自己输棋给了那个人,就是一阵不爽。“他是今年年初才搬到这里来的,你怎么会听过?”进藤平八背着手走在前面,继续解释道,“至于他和我不对盘,还不是因为围棋?他刚搬到这儿不久啊,就去社区的活动中心下棋,我看他眼睛不好,就问他要不要让子,谁知道他就恨上我了。”
小光想了一下土御门老伯脸上一闪而过的孩子气的表情,终于知道了这两人的恩怨是怎么来的了。
年纪越活跃大,心性却越活越小了,有时候年纪大了,反而会表现的简单得像个小孩子。
因为被询问要不要让子就看对方不顺眼,可不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么?
小光捂住嘴在后面吃吃暗笑。
进藤平八回头不满地瞪了一眼自家孙子,“你小子还笑!你知道我连复赛都没进有多丢人么?!”
小光想到自己爷爷好歹也是拿过社区棋赛冠军的人,知道他心里窝火,连连点头。
进藤平八见自己孙子竟然点头,心里的火更是噌噌噌网上窜,“你小子,真嫌你爷爷丢人呐?!”
小光又连忙摆手,心想自己今天真是……怎么就惹得这两个老头都不高兴呢?出门没看黄历吗?
进藤平八这才从鼻孔里出了声气,又背过身躯,继续往家走,“小光啊,你一定要考上职业棋士给爷爷长长脸,知道吗?不然到明年棋赛我都抬不起头来,竟然输给那老小子……”
爷爷在前面絮絮叨叨,小光哪敢不从,一路说了“是是。”给爷爷顺着毛,才顺利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