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夏,在去岁经历了大旱之后,大汉各地又迎来了大涝之灾,尤其以中原之地为甚。
而就在曹操忙着征调民夫、士卒修筑河堤,安置百姓之时,袁绍已悄然做好了南征中原的准备。
此次袁绍从河北各地调兵,在邺城附近集结兵力十万,加上黄河一线、河内的驻兵以及并州、青州之兵,此次袁绍动员的兵力在二十五万左右,大战之势,一触即发。
许昌。
曹操这半个月如苍老了十岁一般,头上已是华发早生,这一个月,为了修筑河堤,安置百姓,曹操心力憔悴,如今却听到袁绍大军集结的消息,怎能让曹操安心。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曹操喝了一口药汤,皱眉说道。
“主公,如今袁绍大军正在集结,不出十日,便可集结完毕,只因阴雨不断,道路难行,是以粮草最迟二十日之内可送至邺城。”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濮阳急匆匆赶回的大将曹仁。
曹操叹了口气,放下药碗,披着外衣走到地图前,看了看后问道:“黄河对岸可有动静?”
曹仁沉声说道:“原本驻扎在顿丘的张南所部,已调至黎阳,焦触所部由卫国调至顿丘,如今黎阳城已有士卒五万,由颜良统率,审配为参军。”
曹操听着曹仁的话,又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后,轻声说道:“袁绍这是要从白马津渡河么?”
“末将也是这般所想,定然是要将黎阳作为屯粮之所。”曹仁说道。
曹操没理会曹仁,而是看着程昱问道:“先生怎看?”
程昱一直在沉思,听到曹操的问话,程昱说道:“在下想,如今黄河暴涨,若是由白马津渡河倒不是不可,只是水流湍急,我军又在河岸之处筑有堡垒,袁绍怎会如此冒险行事?”
曹操点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正是,吾也怀疑袁绍如此调兵是否分散我军注意,而从别处渡河。”
这时曹仁有些着急的说道:“主公,先生,不论袁绍从哪里渡河,我军都要抓紧备战了。”
曹操听后,苦笑了一声说道:“如今士卒、粮草皆无,拿什么备战?”
曹仁顿时愣住了,瞪着大眼看着曹操,见曹操不像是说笑,又转头看向程昱,程昱也表情严肃,曹仁这才相信曹操所说的不是假话,便开口问道:“这.这当如何是好?”
谁知他这一问,曹操倒是有些崩不住了,笑了笑说道:“子孝勿虑,只怕此次袁绍不过是徒劳罢了。”
曹仁听后更加迷惑了。看曹仁的样子,曹操便拍了拍曹仁说道:“不需我军备战,袁绍后院必然起火,不日之内便有消息传来。”
曹仁一听,顿时也大喜,“主公所说可当真?”曹仁问道。
“如此大事,岂能儿戏?”曹操说道,而后又感慨了一声接着说道:“如今亦只有此事能让吾展颜了,多亏了奉孝啊。”语气说透着一股子疲惫。
这些日子,曹操每日都能接到各地的求援,不是要粮草物资,便是要民夫士卒,弄得曹操焦头烂额的,好的一点是,夏粮已经抢手了,不然夏粮泡汤,这日子指定撑不下去了,现今不必往日,还可征战掠夺,如今自军若敢妄动,必然会引袁绍南下。
曹仁一听,也是长出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吓得末将这几日都未休息好。”
曹操指着曹仁笑骂:“子孝就如此惧怕袁绍么?”
“主公这是说笑,末将怎会怕袁绍小儿,只是眼见我军未曾调动一兵一卒,在下心里担忧。”曹仁正色的说道。
“如今既已明白,便回濮阳去吧,好生操练士卒,我军避开一时,避不开一世,终究是要与袁绍决一死战的。”曹操说道。
“末将遵命。”
待曹仁走后,曹操从案几上拿出一张绢帛,递给程昱说道:“劳烦先生了,告之他们,若是此次捐献钱粮给朝廷,便可以此封赏爵位。”
程昱点头说道:“主公宽心,在下必然办妥此事。”
曹操点点头,而后突然眼中寒光一闪,咬牙说道:“若是有不捐者,或是敷衍与我,先生务必记下,来日清算。”
饶是病态中的曹操,这句话说出口,配着那眼中的寒芒,也让程昱心中一抖,急忙应下后告辞而去。
邺城。
袁绍听完荀谌的汇报后,点头说道:“甚好,待粮草到达,便可祭告天地,挥军南下。”
郭图赶紧接过话说道:“主公,此次定能一举攻灭曹操,如此,天下可定。”
袁绍笑着点了点头,而后看向沮授问道:“军师,此次我军三面出兵,是否兵力过于分散?”
沮授说道:“主公,如今黄河暴涨,渡河不易,只能依此进兵,若是渡河中途出现意外,将会损失惨重。”
郭图这次难得和沮授一样的看法,无他,只因为此次出兵乃是大好时机,若是胜了,郭图又是袁绍身边第一人,岂能不水涨船高,沮授想的却是机不可失。
郭图也说道:“主公,军师此言有理,虽然我军强大,然不可轻敌,当小心行事。”说完,郭图还朝沮授点点头,沮授也是报以一笑。
袁绍想了想后说道:“嗯,便依军师之言。”
话音刚落,只见外面一名士卒大步奔进堂中,跪下说道:“主公,八百里急报。”
袁绍一愣,八百里急报?许昌据此也没有八百里,难道是自军出事了,袁绍赶紧拿过来打开一看,直直愣在了那里。
众人都不知道袁绍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过众人看袁绍的反应,便知道事情不妙了。
果不其然,袁绍回过神来,涩声说道:“幽州生乱了。”
众人一听,都‘啊’的一声,沮授更是心中一沉,赶紧问道:“主公,可是刘虞部下或是公孙瓒部下作乱?”56
袁绍这时也彻底回过神来了,听到沮授发问,便急忙说道:“不是他们作乱,而是乌桓内乱了。”
沮授一听,心里顿时一块儿大石落地,异族生乱不过是疥癣之疾,北平、范阳等地有四万大军驻守,若是乌桓来攻,不说消灭,至少守城还是可以的,而且沮授也对幽州守卫之人放心,守卫幽州的是袁绍二子袁熙,其性格平和,且自知无大哥袁谭之能,也比不过三弟袁尚受父亲喜爱,便老老实实的做幽州牧。
为了使幽州安定,袁绍给袁熙配备了不少能人,比如阎柔、田豫、田畴、韩猛、韩莒子、吕威璜等人,想必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乌桓三王为争单于之位,相互攻伐,蹋顿使人求助我军。”袁绍接着说道。
蹋顿,乃是辽西乌桓部落大人丘力居从子,丘力居去世之时,其子楼班尚幼,于是便让从子蹋顿代为单于,当年袁绍与公孙瓒对峙之时,蹋顿为获得朝廷支持,便命人前来求见袁绍,两家随即联姻,蹋顿也出兵攻击公孙瓒,并且给袁绍提供了不少战马,这让袁绍大为感激。
袁绍后来以大将军名义,假托朝廷赐给蹋顿及三王难楼、苏仆延、乌延单于称号及印绥。如今楼班渐大,难楼、苏仆延两人欲要立楼班为大单于,两家兵力强大,蹋顿不得不向袁绍求救。
沮授急忙开口说道:“主公无妨,可调派幽州驻军前去平乱便可。”
袁绍点点头说道:“如今我军发兵在即,不可因此事而耽误,也罢,既然蹋顿派人求助,那便还蹋顿一个情,军师以为当派何人领兵前去?”
沮授还未开口,又有一名士卒进来说道:“启禀主公,幽州急报。”
袁绍听后一愣,这刚送来一封急报,怎么又送来一封,难道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待袁绍打开一看,顿时面色如灰,一拍案几说道:“就连鲜卑也来凑热闹了。”
众人一听,都吓了一跳,若是乌桓内乱不足为惧的话,那鲜卑可就有些麻烦了,鲜卑毕竟不同于乌桓,乌桓已经内附大汉,而鲜卑却是大汉边塞的敌人。
鲜卑,原本和乌桓一样,都是东胡之后,秦汉之际,东胡被匈奴冒顿单于打败,分别退守乌桓山和鲜卑山,自此两部便以山为名。
虽说两部同源,但近年来,两部的境遇却是大不相同,乌桓部早就依附大汉,而鲜卑则出了个异常厉害的单于——檀石槐。
檀石槐先是在弹汉山建立王庭,待实力强大之后,檀石槐率兵向南劫掠大汉边境,北面抗击丁零,东击扶余,西退乌孙,占据了原来匈奴的地盘,东西长一万四千多里,南北宽七千多里,成为草原的霸主。
也正是对檀石槐的忌惮,大汉朝廷派人前去商议和亲,并授予印绥,却不想檀石槐一口拒绝,而后更加肆无忌惮的掠夺边境。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大汉派遣三路大军北击鲜卑,不想三路大军皆惨败,近四万骑兵只逃回四千多人,至此檀石槐的威望达到顶峰。
有道是物极必反,檀石槐本雄心壮志,但不想却在四年后去世,年四十五岁,这基本上也算是草原人的平均年龄了。
待其子和连继位,却是个平庸无能之人,贪财好色,彼时三部鲜卑首领实力强大,自然对王庭之令阳奉阴违,和连本人也在劫掠北地时被射杀。
和连一死,其子骞曼年幼,于是便立魁头为单于,只是如今各部早已不将王庭放在眼中,各自发展。也正是因为如此,鲜卑才逐渐消停。
不想如今鲜卑竟然有了动静,这才让众人有些担忧。袁绍说完之后,看着众人说道:“幽州来报,三日前查探到上谷郡白山方向有大批鲜卑人活动,随后又在代郡发现鲜卑人踪迹。众位以为如何?”
其音刚落,沮授便接口说道:“主公,如今之计,不必理会鲜卑人,亦无需理会乌桓之乱,令幽州将士紧守城池便是,再者可命幽州各郡将百姓内迁,待打下中原之后,再作计较。”
沮授刚说完,辛评说道:“在下不敢苟同军师之言,主公,且不说我军曾受乌桓相助,便是军中如今尚有一万乌桓骑兵相助,若是蹋顿有难,那么我军便会失去助力,毕竟难楼、苏仆延不似蹋顿般与我军亲善。再者,鲜卑人这些年不曾南下,如今既然南下,必有所图,如今之计,需暂停发兵中原,待解决此事后再做打算。”
袁绍听了两人的话,心里着实矛盾,毕竟如今有着大好的机会夺取中原,只要夺取了中原,则天下可定,可是辛评的话也有理,若是失去蹋顿的支持,自己失去助力不说,若是乌桓人与鲜卑人勾结,有所图谋的话,那问题可就大了。
正当袁绍犹豫不决的时候,逄纪说道:“主公,在下也不赞同军师之言,若是我军强行出兵中原,后方有失,只怕军心不稳,谈何消灭曹操。”
逄纪说完,陈琳、许攸也纷纷开口附和,不同意出兵中原。
沮授此时又说道:“若是不抓住此次战机,只怕日后打败曹操便难了,望主公三思啊。”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郭图说道:“主公,此事当细细来看,若是主公此时出兵中原,与曹操交战之际,鲜卑人南下劫掠,而主公却在与曹操内斗,如此天下人当如何看待主公?必言主公不顾大义,宁可杀戮汉人,使百姓流离失所亦不愿为国守边,那时,主公失了大义不说,还会失去民心啊。”
要不说,能揣摩上意之人才能受到重用呢,郭图一番话立时击中了袁绍内心,袁绍何人?乃是大汉朝廷的大将军,祖上乃是四世三公,若是其此时南下中原,而鲜卑人内犯大汉河山,那袁绍必然会被天下人唾骂。
想通此节,袁绍点头说道:“公则之言有理啊,不能因小儿失大..”
袁绍话还没说完,沮授急忙说道:“主公,事不至此啊,可派出少量士卒驻守,防止鲜卑人南下,再使人送信与乌桓,令其停止内乱,否则便发兵平乱,以此震慑乌桓,则无忧矣!”
待沮授说完,郭图急忙接上沮授的话说道:“荒谬,派少量士卒驻守,若是敌军杀来,怎么抵挡?军中尚有士卒家小皆在两郡,若是听闻家中有变,岂能奋勇杀敌?”
这时,沮授瞪着郭图说道:“此乃妇人之仁,若是今日不发兵攻打曹操,必然养虎为患,待洪灾结束,百姓必然感恩于曹操,如此中原民心便定,若是那时再发兵攻打,只怕鹿死谁手不可知矣!”
“沮公与,汝休要放肆,汝此番将主公置于何地,莫非汝想要天下人唾骂主公乎?还有,汝长他人志气,汝是何居心?”郭图也恼了,瞪着沮授吼道,适才两人还是统一战线,现在却是剑拔弩张。
“小人,若不是当日汝等谗言误了主公,岂能有曹操今日。”沮授也是越说越激动。
‘啪’一声,只见袁绍猛的一拍案几,而后猛然起身吼道:“够了,公堂之上,成何体统。”说完,袁绍却是双眼看向沮授,眼中一阵阵寒意。
沮授心中一惊,却是暗叹一声,自己今日有些玩火了,竟然揭出了主公昔日的伤疤,沮授只好施礼说道:“属下失礼,请主公责罚。”
郭图一看沮授认错,也赶紧施礼认错。袁绍却是一摆手说道:“吾意已决,暂不发兵中原,命张颌、文丑各率兵两万,进入代郡、上谷,再命韩猛、田豫率兵两万进逼渔阳,调解乌桓之事。召回田丰、崔琰,暂停粮草转运。”
沮授一听,急忙开口说道:“主公.”
“散堂。”袁绍打手一挥,看也不看沮授,转身向后堂而去。
众人都看了看沮授,脸上都有些幸灾乐祸,只有荀谌走了过来,叹了口气说道:“军师这是何苦。”
沮授听罢,摇头笑了笑说道:“友若之言有理啊,吾这又是何苦呢,呵呵.哈哈。”说完,沮授笑着转身出了大堂,那笑声中充满了寂寥与无奈。
第二日,邺城外,张颌、文丑各率领两万大军向北疾速开去,袁绍亲来相送,本是留在邺城的众官皆需前来相送的,但沮授称病未来,郭图、逄纪等人免不了在袁绍跟前一顿奚落,袁绍也愈发厌恶沮授。
却说曹操,消息传到许昌,得知袁绍暂停粮草转运,继而调兵北上后,曹操大笑着冲出了屋子,光着脚站在院中,任凭大雨倾洒在身上,仰天长啸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