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九回/避鏖兵群离关中地/解饥寒弃娃慈善庄
七月初九，玄逸禅师返回归云山庄，将短匕和两个盛首级的木匣搁在裴襄面前。开盖检视，内里由生石灰衬底，防止腐烂，面颊头发上多有沾染，但不妨碍他一眼认出这二人正是长恨岭下的贼酋。
裴襄过后将匕首交还给甄窈留作纪念，并告知事情原委。首级让陈唐做上标记，然后蒸煮，去除筋肉，只余白色头骨，在底面各刻上魏山泰和陶山禹的名字，置于书架顶部两端摆放，中间位置空出来，留给那个林道雄。紧挨书架的墙角，安放一尊高三尺、直径两尺的圆木墩底座，中间竖立着申公敱的兵器——九十二斤重镔铁大棍。禅师如今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闻听大柱子遇害，磋叹不已。
八月，北方三国西秦、北凉、胡夏相互间燃起战火。首先西秦王乞伏炽磐讨伐北凉，大军抵廉川，派太子乞伏暮末等率领步骑三万进攻西郡，不克，转攻番禾。北凉河西王沮渠蒙逊出兵迎战，同时派使臣游说夏国乘虚袭击西秦都城罕。夏主赫连昌派呼卢古率骑兵二万进攻西秦的苑川；派韦伐领骑兵三万攻南安。乞伏炽磬闻讯，立即撤军回国。车骑大将军韦伐攻陷南安城，生擒西秦秦州刺史翟爽和南安太守李亮。九月，北魏国主拓跋焘闻夏主赫连勃勃去世，儿子们内哄，民心不安，遂出兵征讨夏国，后围攻都城统万不克，于是裹胁当地居民一万余户班师回国。十二月，长安守将赫连助兴误信统万城沦陷，出逃到安定，致使魏将奚斤不战而下长安城，原夏国秦、雍二州所属氐族部落和羌族部落全都向奚斤投降，连沮渠蒙逊和氐王杨玄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派遣使臣向北魏国提出归附。长安周边地区居民为躲避接踵而至的城池争夺战，大量向东南方向涌上武关道，跋涉四五百里，穿深山老林绕过荆紫关，进入宋国南阳郡辖地。
十二月初二，居于陇右名山栖云山中的薛繇薛璟龙携寡母和妻妾子女，离开兵荒马乱的西秦苑川到达双河镇，住进镇北头靠近山坡的宅院。次日上午携全家入山庄与诸人相见。薛璟龙年三十五，中等个头，细腰乍背，蓄三绺长髯，颇显文质彬彬；其妻高氏出自当地没落士族，妾乞伏氏为一羌女；二子名薛潜和薛灿，一个十二，另一个十岁；一女名薛蕾，只有七岁，乃乞伏氏所生。
时近刘宋元嘉四年(427年)的年关，双河镇周边的外来人口激增，随地可见树枝加荒草搭建的简陋窝棚，住上一家老小。正值数九寒天，加之衣薄粮乏，日日都有冻饿而死者，致使黄土岭上坟茔处处。
齐子麾和李定真领着裴襄甄窈返回宛城过新年，带走韩道兴、朱令翔、吴妈和苗俊；沈岳住宛城内，陈唐陈彪随父安家于宛城东关，也都赶回去团聚。山庄里只剩韩道平一人负责留守，双河镇则由呼延克广统白直队驻防，单闻寂仍呆在登云酒楼过节。连日夜间，镇子里的住户频频失盗，大多丢失粮食衣服被褥等生活物品，于是呼延克广安排人制做了大量的木栅围挡、鹿角桠杈等防护设施，卡住进镇的各条通道，夜晚多设值岗，加派巡哨，严禁外人入内，天亮才撤开封锁。
小年儿这天清早，韩道平打开山庄门，刚走出来就是一愣。只见紧挨着门口，或坐或站地围了十来个瘦不拉几的男童女童。几个大人立于半坡之上，一见门开了，就都撒腿往镇子里跑。一帮小儿全仰着头，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看。韩道平醒过神儿，开口问：“你们都呆在这儿干什么，你们父母哪去了？”
总角们都摇头。一个小丫儿嘴一憋，‘哇’地哭了，紧接着就全都嚎开了。
韩道平赶紧摇手：“别哭，别哭！快，都到屋里来吧。这大早上的，冻坏可不得了！”让庄丁把一干小不点儿都领进厅堂里，吩咐从人烧粥熬汤，伺候这帮小祖宗先吃顿热乎饱饭再说。可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没见有一个家长来庄上领人，于是只好到东院打开闲置房间，置入火炉，就大通铺上过夜。
第二天早晨，道平尚未走出屋，就有庄丁跑进来禀报：“韩爷，你快出去看看吧，门外又有好多小孩子！”
韩道平跟着庄丁们出到门外来。果不其然，这一次足有三十好几个，两三岁到十来岁不等，个别的还面带病容，满茬茬立在空地上，全都眼巴巴地望着他。往坡下看一眼，星迸儿有些人站在镇子街头，正向这厢眺望。韩道平犹豫了一会儿，长叹一声，说道：“都领进来吧！——要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把自家孩子往外面推！”
道平把庄里现有的八名女佣全都叫过来照顾儿童。等全安顿完，生病的也让吃上药，然后自己来到登云酒楼和单谧商量，每日中午在十字路口立敞篷，摆几个大锅，布施些糙米伙食热粥咸菜什么的，尽其所能地帮助这些外乡人渡过年关。
到了年三十儿这一天，山庄上统共已收留了二百多名儿童，将院子里各处空房间都住满。白天，道平吩咐守门庄丁：“任小儿自由出入，有人来认领也不要阻拦。祈望过完年会越来越少！”他核计着要是家长看见了自己的孩子，舍不得丢下就会带回去。
除夕过后，每日送来的儿童数目虽然锐减，但还是不见大量地领回。一直到正月十六，裴襄一干人返回山庄，这里竟然容纳了两百七十余名黄口小儿。由于这些日子吃得饱睡得足，一到白昼，院里院外喧闹声沸反盈天。
裴襄登上山坡，老远就听见院墙之内，小孩子们的大呼小叫声，门口也有小儿进进出出。等走进大门，不禁脱口而出：“哇，这是要开幼稚园吗？”甄窈却是两眼放光，跑过去找差不多大的孩子问询。
等道平和齐旃、李定真见着面，就把事情始末讲述一遍，然后讨主意。二人商量一会儿，齐旃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暂时帮养吧！等北边战乱平息，大人们返乡时就全带走了。让庄丁把内院的后院大库房腾出两间来，打扫干净，多置大火炉烘干燥了，搭建通广铺位，把女娃子们都分出来安排进去住，晚上不要总和男娃挤在一起。”
至此，甄窈和琼华只要一下课堂就马上跑出道观来嬉戏，因为最少也有一百多名七八九岁大的男龆女髫们，陪她俩一起满山坡疯耍。鱼道长也不加以约束，只要功课完成得好，就任由她俩胡闹。
呼延克广的白直队二队最近招收进了二百多人，加上陈唐支援的帮训什长和骨干，暂时定编三百人。李定真将朱令翔抽调出来，代替大柱子时刻跟随在裴襄身边，让薛繇做二队副职，协助克广军训。别看薛璟龙个子不算高，也不显壮硕，却使一条力士才用的通体纯刚之金顶枣阳槊，家传武艺，马战步战精熟，平时也亲自教导俩儿子练武。枣阳槊乃矛之变种，柄与锐刃之间装有一节精铁所制、实心圆柱体的八趟铁齿狼牙锤，可刺可砸，连尾端配重之圆鐏全长丈五(三米六)，净重六十六斤，易学难练，没有十年功夫休想艺成出师。
呼延克广挑选的队员都是有家口、孔武有力的青壮男子。照他话讲：“无家室拖累的单身男子未必会尽心竭力干活，日后恐要见异思迁。有家室之人愿意在本地扎根，必定会全心全意做事。”
元嘉四年元月廿五日，北魏国主拓跋焘前往幽州。夏王赫连昌趁机派遣平原公赫连定率军二万，前来收复关中地区。拓跋焘闻讯，下令砍伐阴山林木，大造攻城械具，预备二次伐夏。二月，魏主返回平城备战。四月，北魏司空奚斤跟夏国赫连定对峙于长安。五月，拓跋焘兵发平城，抵达拔邻山，就地兴筑城堡，留下辎重，亲自率领三万轻骑兵，倍道兼程，于六月初一抵达统万城。当日，天空出现日食(资治通鉴上载，非我杜撰)。魏主密派人叛逃，诈称军中粮尽，引夏军出击。初二，赫连昌亲统步骑三万出城，两军战于城外。拓跋焘激战在前，失蹄落马，几乎被擒。夏军崩溃，赫连昌不及入城，逃往上邽。初三，拓跋焘进入统万，洗劫一空之后，在此设置统万镇，十九日，班师回转。赫连定闻都城被攻破，遂撤军也奔上邽。奚斤追至雍城没追上，只好回军。直到此时，长安地区才重归宁静。
整整半年，归云山庄一直帮带着近三百儿童，并向流民支援粮食、布匹及医药，大大降低了当地外来人口的死亡率。开春儿以后，许多外来家庭都自愿下地劳动，帮助山庄春耕播种，齐旃每以粮食折算报酬，不让人家白干。
北方息战的消息传到双河镇。自六月十五大暑日起，流民家庭开始陆续登程返乡，不愿回归故土的外来户，绝大部分就在云台峰东面，沿官道两旁平坦处聚居而形成一些零散的村落。白天里不断有大人来山庄领认儿女，带走归家，齐旃吩咐每人都送一份沿途口粮给小儿带上。直至八月初二白露，除了打算留下来定居的，外来户几乎全走光了，山庄里还剩下一百零九名小童无人认领，女童多达八十二名。齐旃慨叹：这些孩子恐怕今后就要永远留在山庄了！他派工匠重新整饰房屋，将二十七名男孩集中居住于山庄东侧南首的三间屋，中间空置，把最北头的两间，其中一间改作食堂，专供这些黄口使用，安排人长期做饭做菜，另一间专供烧水洗漱；粉刷内院后库房靠东的两间，隔断墙打通，统一间壁成十室，平均每室住八个女娃；库房院的东墙原本留有马车通行的双开大门，平时锁着，就在一扇门上再开一小门，这样女娃们可以不经过前院就能进出，晚间定时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