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老夫人念起瑾娘年已十六,早已到婚配之龄。便问于氏可有安排。
于氏心中有事,无法开口,正犹豫间,小妇丁二娘却接口道:
“定了临安高家大郎哩。”
徐夫人甚异,于氏挖了她一眼,只得回头回老夫人:“是有人与官人提起,并无落定哩。”
丁二娘今日不知为甚,却是十分无礼,竟是铁了心与于氏作对:“大娘却是怎了?如何不如实告诉老夫人,已是换过细贴插过金钗,如何不是入定呢?此实喜事,告诉老夫人且宽心哩。”
于氏一听越发着急,不知如何应对。旁边两个妾室只垂首不语。
徐夫人见于氏不能压制小妇,而丁二娘又如此??较?牛溃骸澳慵曳蛉嗽诖耍?袢菽愫?摹j帐傲四隳窍?叛鋈ァ!?p丁二娘在于氏手下纵容贯了,本待再刺一刺,无奈徐夫人威严,只得悻悻退下。
徐夫人用眼撇了那两个小妇,方道:“弟妹也好气性儿,在家也须管管,免得带坏了小娘子们。”
于氏得了梯子,连忙答应。心道待会与嫂嫂或可一提,老夫人处却是不敢。
谁知老夫人神思清白着呢,她哼了一声,冷声道:“你也别替她打马虎眼儿,今日不说个明白,她就休得回去。”这却是说于氏了。
于氏心中大叫苦也,暗骂郎君荒唐,却害得她来受罪。
徐夫人见老夫人如此,心知今日于氏逃不过去,也怕徐进之这夫妻俩做下甚不堪事体来,遂催促道:“既然娘发了话,你且说来。婚姻大事,大家商量着,也不至误了瑾娘。”
于氏无奈,咬牙道:“官人在临安时,本定了高家大郎。谁知受了那媒妇欺瞒,道是官宦人家,谁家却是商贾人家。咱家这样的门第,如何能嫁女入商人户?正不知如何是好哩。”
这话却如惊天暴雷一般,在两位夫人心中炸了开来。
老夫人气急:“你们是死人啊,连对方门第都不清楚,便轻易相亲,如何活得这几十岁!丢人啊!”老夫人气得连捶床榻。
于氏尚辩解:“官人在外与人合议,未曾告诉我哩。”
徐夫人听了亦急,须知士农工商,世人最是鄙视商人。家中若是联姻商户,门第都要被人看低一等。这可是要连累家族名声的呢。如今大郎在军中已是从六品,二郎眼见得要下场,少不得也要讨个功名,若依得徐进之如此闹腾,家中子弟仕途上不好做人,小娘子也不好从嫁!
正待言语间,见婉娘与娥娘相伴而来,遂道:“今日小娘子们在此,不好细说。明日你且与小叔同来,我与娘在家中等候,必要知道清楚。此事处理不妥,家中子女皆要受拖累。”
老夫人心急,也只得如此。
婉娘进来,见厅中气氛甚是沉重,与丁三娘交换了个眼色,娇笑道:“倒是张家四娘子第一个穿过哩,她的绣品又妙。可见手巧哩。”
众夫人勉力微笑,徐夫人笑道:“必是玉娘最后一个,她手拙,练习又不勤。”
娥娘嘻嘻笑:“玉娘年幼,手上无力,与英娘一般。只是今日容娘却不知为何,也是最后一个。”
老夫人心情尚郁闷,听了便对徐夫人道:“你也忒娇惯容娘子了些,女工乃大事,如何糊涂得了。”
徐夫人忙附和称是,日后必督促她勤加练习。
次日便嘱咐张氏紧着两位小娘子的女工,不许偷懒。张氏亦觉羞惭,忙答应了。此后却是日渐严厉,喝盏茶的功夫都催促着,过得两月,两位小娘子的针线方稍许上的眼。
却不提这边的女工。单提瑾娘的婚事上头。
徐夫人一夜思虑之后,当了老夫人的面,细细问了徐进之夫妻。不问上好,一问之下,徐夫人与与老夫人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原来哪里是受骗,分明是知道人家商人身份,却是定礼聘礼收全了。只等择了吉日成亲呢!
老夫人气得只捶胸,骂道:“三郎,你怎如此糊涂呢,就是在临安只你一家,家中也有守惟守安前途要顾呢!”
那两夫妻诺诺,徐夫人却只是一旁默默垂泪,若那一家子在临安也就罢了,如今偏偏携家带口搬来此处,明里是侍奉老娘,实地却是阖家赖上来了。也就罢了,却又做下此等龌龊事体来。徐夫人深感悲哀。
老夫人思及大郎已去,如今守中守礼俱是有出息的,这长媳日日劳顿,只为盼着儿子出息,女儿善嫁。此事实是打人脸面哩。
老夫人长叹一声道:“你也莫伤心。你是长嫂,他们的错处尽可骂来。”
徐夫人摇摇头:“娘,非是我心窄,实是不好受哩。今日即是娘在这里,我也须道个一二来。”
徐夫人试了试眼泪,面对那二人道:“你们受了人家多少礼?”
于氏脸上便讪讪地,悄悄地往徐进之身后退。徐进之无法,笑道:“并无多少,退给他家就是了。”
“到底多少?”徐夫人的这话却越发严厉了。
徐进之见长嫂生怒,遂推了于氏出来:“皆是于氏收拾,嫂嫂但问她。”
于氏急甚,奈何嘴拙,不善分辨。眼见老夫人和徐夫人厉眼望来,只得道:“定礼十合,聘礼是些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绢帛等。皆按时制。”
徐夫人冷笑一声:“如今何在?”
于氏撇了一眼徐进之,却不敢言。
老夫人见这两人如今敢做不敢当,心中气极悲极,哭道:“如大郎尚在,我也不看你这孽障!大郎啊……”
徐夫人听了如何不是哀甚,奈何此事料理不好,说不定要吃官司,到时却要拖累守礼兄弟,不得不强忍了悲痛,又问:
“若是你二人能全了此事,便不需告知娘亲与我了。我也就罢手,今后莫在此提及此事。”
这二人如何能全了此事去,正愁着呢。
徐进之厚了脸皮道:“当日儿想捞实缺,捐了些银子出去,还在等信儿哩。”
当日徐进之身上也是阴补了官位的,只无功名,便没有派实缺。如今徐进之想买个实缺,想必是将聘礼挪用光了。老夫人巴掌一拍,就要发火。徐夫人,竟是要撂下不管的模样,抬脚往外走。
老夫人忙道:“于氏,还不拉住你大嫂!”
于氏不用吩咐早就搀了徐夫人的胳膊,满脸泪水:“嫂嫂,您不管,瑾娘就没有活路了啊!”
徐夫人甩开于氏的手,冷笑两声:“活路?活路自然是有的!你一家大小钗环首饰,那临安时新衣裳,哪一样不贵重?当掉也可退了人家聘礼。”
徐进之听了这话可急了:“嫂嫂,你可不能逼得咱脸面都不全了啊?”
徐夫人反笑起来:“如此说来,卖女求钱可是见很有脸面的事儿?反正你家中还有几个小娘子,小叔自可换了钱来。嫂嫂管不着。”
“媳妇,如何说的如此不堪,好歹也是你的小叔子?他的脸面也是咱家的脸面,你个做嫂嫂的些许尊重些!”在小儿与长媳面前,老夫人终究还是袒护儿子。
听了此话,徐夫人再也忍不得,边流眼泪边道:“娘做事也公道些!当日从旧都南逃,家中财物尽托与小叔,谁知小叔只顾带着那一家子就走了。我家大郎年方十四,玉娘尚在襁褓,一家老幼跌跌撞撞到这清平,当了首饰,方置得几亩田地过日子。媳妇哪里有些不尊重?”
这番话说得老夫人哑口无言,心中直反悔适才话说重了。
“如今小叔想必将家财挥霍一空,又做下这等不体面之事,如何要我尊重!先前我给家用,不过是看在娘和死去的阿爷面上,不过是看在早去的官人面上!如今娘道我不尊重,叫我情何以堪!”
徐夫人愈发激动,徐进之夫妇很是狼狈,脸色郝然,不好言语。老夫人亦是无言,一时厅中只有徐夫人的声音。
“如今大郎不在家中,我便做了这个主。这些年来,陆续置办了五百余亩田地。如今便按良田旱田搭配,分与你200亩。娘仍然跟我们住,也不要你赡养。你自顾自个去吧。往后咱们只当亲戚走动,不搭帮一伙过日子了。娘看可使得?若使不得,我也无法,只好写信叫大郎出主意。”
老夫人并徐进之夫妻目瞪口呆,未曾料到徐夫人说了这番话来?呆了半响,于氏方道:“嫂嫂,这却如何使得?”想到自家郎君半个铜钱都要抠出来使掉的性子,又想到那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守惟马上就要对亲……
于氏越发不安:“嫂嫂,你可不能不管咱?往日是咱不是,日后……”
老夫人方才醒过神来,想起长媳历经磨难,却从不言苦,性子最是要强。若非长媳强撑,大郎这几个孩儿也难出息。如今三郎荒唐,若教大郎这一支来还账,实是有失道理。况三郎一家子人,穿戴体面,想来还有些积蓄,给个二百亩田地,也大可过得日子了。若要守礼回来,守礼性子直,恐更不好收场。
左思右想,老夫人哀叹道:“媳妇,是娘糊涂,冤枉了你。三郎,如今你也是一家之长,该有些担待。瑾娘之事慢慢再想办法,你长嫂之言甚有道理。若是你大哥在,你依靠些无妨。如今你嫂嫂孤苦一人带大几个孩儿,已是可怜。却是不能顾你了。你受了这两百亩地,好生过日子去吧。”
徐进之未必便不知羞耻,不知孝顺父母,养家糊口,不知求个前程。止这人一向被养的娇惯无能,一日你忽地要他有为却是很难。当日两夫妻颜面扫地离了徐府,回到家中也只叹得一回,便照样找好友助雅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