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岳花炮董事长住院期间,公安局长谢启凤安排干警在医院值班,在张大勇的病室外警戒,这样的安排有魏同方的意思。因为一家企业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肯定会产生一些矛盾纠纷。比如说伤亡的亲属,往往由于赔偿满足不了要求,到厂里来吵闹。像华岳花炮这样的民营企业,找的就是老板啊。如果本分厚道一点的人,将心比己,还好对付;最怕的就是蛮横不讲理的主,狮子大开口。无法满足他的要求,欲壑难填。医院给张大勇的诊断结果是,内心焦虑劳累所致,没有大碍,只需静养几日,心理得到适当的调适,便可以恢复。
其实,张大勇无须担心,事故摆在那儿,至于怎么理赔,魏县长作为事故处理小组的组长,已经作了明确表态:遵守规章,依法办事。魏同方给了张大勇一颗定心丸:你现在的任务是安心调养,对企业今后的发展多想想。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县长的态度使他感到欣慰。他们以前并没有多少交往,更不用说交情了。虽然他们都是相东人氏,经历却大不相同,魏同方比他小20多岁,算得上是两代人。魏同方回相东工作也只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刚回相东是主管工业的副县长,一个30多岁的年轻人。魏同方留给张大勇的印象可以归纳为四个字:睿智、魄力。遭受灭顶之灾的企业,能遇上这么一位领导,也算得上是一种造化啊。
张大勇的住院在相东是保密的,但还是会有人知道,第一位来探视的客人谁也没有料到,竟然是县工商银行行长祖胜利。祖行长提着包装精美的礼品在病室门口被挡了驾,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解释道:“我是张董的老朋友,专程来看望他的,请通融一下吧?”
警察有些迟疑,谢局长吩咐的是华岳的伤亡人员家属,一律不准入内……可人家是银行行长呀,身份特殊……为慎起见,他还是电话请示局长。谢启凤一听,这个情况事先没有考虑到。他也不敢做主,一个电话请示魏县长。魏同方口气明确指示:“凡属是银行的客人可以放行。”
祖胜利一进病室就观察病人的脸色,毕竟他不懂医道,不知深浅,只能问一句:“张董,不要紧吧?”
张大勇苦笑一声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稀里糊涂地撞到阎王爷那儿去了,他说‘你还不能来,工商银行的8200万贷款没有还,你不能做老赖呀’!”
祖胜利点了一下头,故作轻松地说:“那就好,下次再见到阎王爷,请代我谢谢他……”
张大勇脸上的笑容随即消失了,神情凝重地说:“我家老二到北京奥组委洽谈去了,他说我们的烟花进入开幕式很有希望,当然,他不讲我也知道,毕竟我们有过雅典奥运会开幕式燃放经验。本土的奥运会不能竞标成功更有把握……唉,这次灾难来得太不是时候了。”他话锋一转,“这个愿望的实现,还希望贵行,你祖老弟助我一把啊,要不然……”
祖胜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张董,你讲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现在银根很紧,我的日子很不好过。你们的的到期贷款还不了,还想再贷,这种可能完全没有——你好好养病吧,我还有点事,告辞了!”
祖胜利刚走,农业银行、建设银行、中国银行……都来了,他们听说华岳花炮的张董生病住院,非常的担心,急急忙忙前往医院看望,送的礼品都是延年益寿一类的滋补品。听他们的口气,无一不是希望张大勇健康长寿。
当萧霖再一次进入丈夫的病室时,张董苦笑一声,说道:“你知道现在最怕我死的人是谁吗?”
萧霖说:“你的意思——不是我吗?”她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干脆将手捂在丈夫的嘴上“不准说不吉利的话,我要生气啊。”
张大勇握着妻子的手,轻轻地从自己的嘴上拿开,他要把话说完:“是银行。”
丈夫的幽默,妻子却一点也笑不起来,将头转向窗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张大勇在医院待了7天。这几天,对董事长张大勇来说,是一生之中最艰难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煎熬。事故的原因,已经查明,正如他的判断,确实是兑药车间的一女职工违法操作规则酿成的大祸。花炮本来就是一危险行业,而兑药则是危险之最,在选拔到这个岗位的职工一定要细致,责任心强。这个女工是总经理张宏文的小姨子,本来,像她那样爱打扮蓄长指甲的人是不适合待在这个重要岗位的。她是盯住了这个岗位的高工资,缠着姐夫要上,并保证天天剪指甲。宏文犹豫了很久,在妻子明英的支持下,宏文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了。为了稳妥起见,宏文还要小姨子写了一份书面保证,严格遵守岗位操作规则。那天在事故现场,父亲刚一进来,凭他丰富的经验,很快就知道了事故发生的原因,故而气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总经理“畜生”。长这么大,作为家里的长子,无论生计多么艰难,他也淘气,不止一次挨过父亲的打骂。但是,骂得这么难听,却还是第一次,可见父亲气愤到了极点。这次事故,对华岳这家民营企业来说,是灭顶之灾。初步估计,直接经济损失9000余万元,加上死亡赔偿金、伤残者的后续治疗,可能要上亿元。而华岳的固定资产刚好一个亿。其时,华岳的银行各项贷款加起来也是将近两个亿。
张大勇明白,当务之急是筹集资金,尽快恢复生产。可是,面对这样的局面,谈何容易。他想到过民间集资,但法律上得不到允许,风险也很大,一时也难以办到。唯一可行是办法是银行贷款。
无奈,张大勇只好硬着头皮去敲各家银行行长办公室的门,结果无一不是碰钉子。工行祖行长的话很有代表性:“张董,我知道你现在很遇到了前所唯有的困难急需一笔资金。对不起,我不能给你。银行的宗旨就是:扶强不扶弱。再讲狠一点,那就是‘见死不救。’请你谅解,对不起!”
张大勇一连跑了几天,几家银行都跑遍了,一无所获。萧霖见丈夫心事沉沉的模样,也琢磨开了,如何能筹到资金。一天上午,她在清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别墅的房产证,上面写的是她萧霖的名字,于是拿了出来,准备去办抵押贷款。临出门之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丈夫的电话。她想,虽然名字是自己的,但实际上还张大勇的,擅自做主,人家会怎么想呢?
张大勇很感动,说道:“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只是,不到万不得以时候吗,我还不大愿意这么做,抵押是有风险的,万一——我不能……”
萧霖笑道:“既然我们是夫妻,你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张大勇见萧霖生气了,只好同意。然而,一栋别墅的抵押又能贷多少款呢?首先是银行派出专业人员上门对别墅的价值进行评估。做得很仔细,萧霖暗示自己是政府官员的身份,是讲信誉的。这些家伙视而不见,我行我素。最后,根据评估的结果,萧霖获得了210万元的贷款。这样一笔钱,对华岳花炮这样一家濒临倒闭的企业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
怎么办呢?萧霖想起了家具和名人字画,准备也拿去卖了,大概可以获得300万元左右。还建议丈夫将现在的车也卖了,换一辆便宜一点的。张大勇摇头:“这个绝对不行,企业对外讲究,你想想,我张大勇如果让社会上知道我连家里的东西都卖了,落魄到这个地步,谁还愿意和我打交道啊?”
萧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道:“你讲的有道理,可是,这钱从哪儿来啊,现在——不正是节骨眼上吗?”
忽然,萧霖又想起了一件事。婚前,张大勇给她的那一百万元分解成了四份,晓晓的10万元好说,现在还在她手里,她想动员宏文兄弟三个如果没有急用先拿出来,算是借吧,待有钱了一定还给他们。
萧霖在找他们之前心里还是琢磨了很久,她知道自己现在处于一个比较敏感的特殊位置,每说一句话都得格外小心,否则,目的达不到,反而自取其辱。她想到那天见面时到宏文的妻子明英的态度,而且她又是总经理的妻子,这次重大事故和她丈夫、妹妹都有关系。于是,她找到明英。其实,明英正坐在电视机旁看港台肥皂剧,也许是太投入了吧,不时抹眼泪。“明英嫂子,”萧霖的称呼很客气的,“看电视啊,啊啊,你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啊?”
明英脸也不转过来,对着荧屏说:“是吗?”
萧霖便有些尴尬,往明英身旁的沙发上不请自坐,也看了一会儿电视,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嫂子,我有一件……家里的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明英的目光还是盯着电视:“家里的事……你现在是我婆婆啦,还用得着和我商量吗?”
萧霖在这极不友好的气氛下挣扎着还是要把话说完:“现在企业到了这个模样……资金的紧缺……为了筹集资金尽快恢复生产……宏文是总经理他——”
明英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萧霖,说道:“宏文是畜生嘛!”
萧霖说:“这是他爸气头上的话,不要听——我来找你是,是……那30万元先借给公司——然后、、然后……”
明英一脸的冷笑:“那笔钱在我袋里还没有有捂热,就想收回啊。我当初咋那么愚蠢呢,就乐呵呵的叫你妈了!”
明英嚯地站起来,大声道:“你要收回也行,先将那一声妈还给我再说!”
明英不再理会,将萧霖撂在沙发上,兀自进卧室去了!萧霖看着明英的背影,大颗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洒落地下。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本来,萧霖认为找明英是最有把握的,结果不但目的没有达到,反而怄了一肚子的气。她也没有在丈夫面前透漏半句,她怕张大勇知道后去说明英,那样,今后就更加难以相处了。
萧霖出师不利啊,还找不找宏武的妻子呢?一想起那次见面的情景,心里未免有些犹豫,莺莺比明英更厉害,她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啊,弄得不好,自取其辱。正在这时,莺莺居然找上门来了。她的快人快语,使萧霖感觉到有几分像《红楼梦》里的王熙凤,一进门就说道:“阿姨,听大嫂说你找过她了?”
萧霖颇感意外,两眼茫然地看着莺莺,点了点头。
莺莺说道:“大嫂这人也是,向来深明大义,在企业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么糊涂呢?阿姨,你说是吗?”
萧霖不知道莺莺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又点了一下头,但马上又说:“我不会怪她的,我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莺莺打开手袋,取出一涨银行卡,递给萧霖,说道:“这张卡里有92万元钱,也就是我们的全部积蓄了……”
萧霖没有去接,瞪大两眼惊讶地看着莺莺,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莺莺笑嘻嘻地说道:“就是你找大嫂的意思,也是我和宏武商量过的意思,嘿嘿!”
萧霖还是有些意外,不知道莺莺的话里是否还有其他的意思。
莺莺将银行卡往萧霖手里一塞,转身就走,说道:“好了,我还有点事,告辞了,阿姨!”
莺莺将“阿姨”说得很重。
红英也是主动送钱上门的,比莺莺还多2万元。诚然,这些钱,要解决华岳的问题,远远不够。集腋成裘嘛,萧霖心里感到欣慰,家族企业自有其发展的弊端,但也并非一无是处,有道是危难之际见真情,打仗还是父子兵啊。
为华岳花炮操心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县长魏同方,他知道这家企业在整个相东县经济上举足轻重的地位,如果让它垮了,等于断其一臂。现在解决华岳花炮的问题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今天,魏同方决定在县政府六楼的小会议室将要召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决定华岳花炮集团的命运。与会人员不多,但都是一些要害部门的头头:财政局、安监局、乡镇企业局、劳动保障局、卫生局等单位的负责人,当县公安局长谢启凤、法院院长戴祖尧、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盛大为相继步入会场时,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工商、建设、中国、农业等四家商业银行的行长们更是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和魏同方一起步入会议室的还有寻波,他现在的身份是常委秘书,级别正科,不是很高,但大家都明白此公在魏同方心目中的分量。整个与会者中,只有他和魏同方坐在宽大的办公桌旁边谈笑自若,不时将桌上的香烟像天女散花一般往与会者身上扔去,而且十分精准。这些头头脑脑的厉害,行长们哪一个没有领略过呢?因而,他们进来后,谦恭地打招呼,然后远远地坐在他们的后面。魏同方挥手招呼:“来来来,请都坐到前面来,今天的会议,还得请你们这些财神爷唱主角呢。
行长们相互看了一眼,只能从命,他们从大盖帽前走过时再一次点头示意。
易纯的到来,与会者纷纷起立,行礼如仪。而后坐下,一个十几个人的会议,县委、县政府的一把手都亲自出席,可见非同寻常。
张大勇参加这样的会议还是头一次,原因是这次会议的议题就是研究华岳花炮集团灾后重建。看着会议室的这些尊神,他的心里惴惴不安,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历经坎坷,经验告诉他,这个小规模的会议,将决定华岳集团、乃至他张大勇个人的命运。他的紧张,和行长们的拘谨是两种性质的。
魏同方却显得轻松而很活跃,不时看着行长们还开两句涉黄的笑话,引来一阵阵不无夸张成份的大笑。
易纯在魏同方的的旁边坐下后,服务员进来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退出,轻轻地将门带关。魏同方对旁边的易纯轻轻地问了一句:“开始吧?”
易纯点了点头。
魏同方的目光转向大家,然后指了指张大勇:“我是县长,也是这次华岳花炮事故处理指挥小组组长,首先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发表几点意见,大家一起讨论,最后由纯书记拍板。他是一把手,我们都要听他的。”
易纯听了这话,微微一笑。
然后,魏同方将华岳花炮这次事故的损失情况作了简单的概述,不时请与会的几位局长补充说明。他说话条分缕析,鞭辟入里,逻辑性很强,没有半句啰嗦。稍稍停顿片刻,话锋一转,切入主题:“华岳是我县的龙头企业,利税大户。现在虽然资不抵债了,但是,根据评估,它的无形资产价值4个亿。各位想想,华岳生产的礼花弹在雅典奥运会开幕式、德国世界杯开幕式上的燃放,全世界几十亿观众观看啊,不同肤色、不同民族、不同语言,一片喝彩之声!了不得啊!华岳的产品出口四大洲50多个国家,创了多少外汇。现在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我们能见死不救么?”讲到这里,魏同方目光烁烁地盯着几位银行行长,突然站了起来,声音一下高八度,扬起拳头:“不能,绝对不能。祖行长,你工商给我1500万——”
祖胜利行长愁眉苦脸地说:“魏县长,现在银根很紧,华岳在我们这里快到期的贷款就有8400万了,况且,贷款是要质押的。他们这个样子——”
魏同方打断祖胜利的话:“那好办,华岳在幼儿园附近还有一栋商品房,1600多个平方,押给你就是!”
建设银行的人发话了:“那栋房子已经抵押给我们了!”
魏同方颇感意外,问张大勇怎么回事,张大勇点头说“是的,”
行长们相互看了一眼,纷纷诉苦:“现在资金非常紧张,华岳在我们行的贷款有的已经超期,看他们遇到了困难,也没有去催还贷,还要贷这么多很难……”
易纯突然站了起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冲张大勇说:“还是先说说你今后的打算吧,如果还像以前一样,银行即使有钱也不放心给你呀!”
魏同方闻言,做了一个有力的手势,说道:“纯书记的指示太英明了,大家静一静,听张董谈谈血的教训之后的打算!”
张大勇不适应这样的氛围下表达,他的话缺乏逻辑,但是,与会者明白了两个举措:一是改变企业的家族式经营模式,撤销张宏文的总经理,以20万年薪在全国范围内招聘总经理——”
魏同方打断他的话:“在全国范围内招聘总经理才20万?你也太不懂行情了吧?”他伸出5根指头,“至少要50万,好,你接着说!”
张大勇看了大家一眼,咳了一声,继续说道:“第二,这个这个……第二就是争取三年内成为上市公司,本来,我已经成立了专门班子,开始运作,一场灾难,停下来了——啊,我还想向在坐的各位领导透漏一个商业方面的信息,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烟花燃放,我们的产品已经进入了,据内部权威人士说,华岳的产品中标的可能性非常大,因为我们有雅典奥运的成功经验……”
“好!”易纯显得很兴奋地鼓了两下掌。
然而,两位县太爷的兴奋并没有感染行长,他们依然一个个愁眉苦脸。
还是工商银行的祖胜利率先开口:“扶持企业,支援地方经济建设,我们责无旁贷,可是,我们也有自己的难处啊,魏县长讲到华岳在旧贷到期不能偿还的情况下再增加1500万元贷款,恐怕难以做到……”
魏同方看了旁边的寻波一眼,寻波会意,以他惯有的慢条斯理的口吻说道:“我发表一点不成熟的意见吧。刚才听了易书记的重要指示,魏县长精彩的讲话,我非常振奋,有这样的好领导,我们相东的经济一定会有跨越式的大发展。同样,张大勇董事长的发言使我感受到了一位企业家热爱家乡的情怀,我很感动。这个、这个……四大商业银行为相东经济建设作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这个……这个……当然,我们县政府对银行业的发展壮大也给予了很大的支持……祖行长,”寻波说了这么多,最后才进入主题,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文件袋,笑道,“贵行请求在城西征的那块地,计2105个平方米,现在有四家开发商盯上了呢,他们出的价比你们高得多呀——但是,魏县长还没有发话,出得再多也是妄想……”
寻波说这话时,魏同方与易纯窃窃私语,似乎没有听,但与会者一个个心知肚明,他是借秘书的嘴说出了自己的话,也许还包括易纯的话。
祖胜利一听急了,站起起来挥舞双手,大声道:“别,别,这块地一定要给我们啊,至于1500贷款的事……”他一咬牙,“我答应就是!”
工商银行这个堡垒攻克后,寻波的第二个目标是农业银行,他的杀手锏是社会保障这块的钱都是在该行开的户,离退休人员的养老金、五大类社会保险金每年都有3个多亿,累计已经11个亿了。这笔巨款投放那家银行,还不是政府一句话吗?一家县级银行,如果失去了这个大客户,还有存在的价值吗?他们在寻波,其实也就是魏同方的话语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你银行如果不听政府的话,将会是什么样的一种结果。
会议大约进行了3个小时多一点,魏同方的目的达到了,张大勇憔悴了多日的面容又变得焕发起来。魏同方宣布散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向易纯,说道:“且慢,纯书记还有什么指示吗?你是相东的老板啊。”
易纯心里有些不悦:“你还记得我是老板啊?”但脸上还是堆着笑容:“没有什么指示,今天的会开得很成功,我很满意!”
魏同方紧接着说:“今天中午,我已经准备了一桌便饭,陪各位领导、银行家饮一杯薄酒吧。”
寻波补充说:“华天大酒店5楼!”
行长们相互看了一眼:五楼是华天大酒店最豪华的贵宾专区。
魏同方又补充一句:“魏同方请客,张大勇埋单!”
“行啊,哈哈哈——”张大勇的声音很大很精神,今天的会议让他起死回生了!
谢启凤在会上没有说一句话,也确实没有插话的机会,这时候突然逮到了要说的话:“我有一个建议,那天的婚礼喜酒没有喝成,今天补上,各位领导意见如何?”
魏同方笑着点了一下头:“嗯,这个主意不错。”
众官员纷纷鼓掌表示赞成。
县人民法院院长戴祖尧一听也来了精神,两眼发光,按捺不住兴奋地大声说道:“张董,把新夫人接来,陪领导们喝一杯!”
安监局长刘其伸手在张大勇的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介绍一下你这头老牛是怎样把嫩草吃到手的。不准打埋伏啊,否则我饶不了你!”
卫生局长李林像一头注射了兴奋剂的公牛:“你还吃得消吗,伟哥少吃呀,副作用大了!”
很快,几辆黑色轿车从县委大院驶出,往全县唯一的一家五星级大酒店而去,张大勇拿出手机,拨通了妻子萧霖的电话:“你在哪儿?家里,我就来接你,华天五楼,各位领导要补喝我们的喜酒呢。好,等会见……”
寻波在旁边说:张董,你陪几位领导先去吧,接萧霖的任务就交给我好了。别忘了,我还是县作家协会的副主席呢,哈哈哈!”
张大勇说:“不必劳寻秘书的大驾了,司机去接就是。”
寻波说:“我可以和萧霖单独聊聊文学啊,萧霖不但人长得漂亮,文笔也漂亮,称她美女作家,一点也不夸张呢。”
张大勇点头笑道:“那好吧,你们聊,你们聊就是……”
戴祖尧凑到寻波的耳边:“你不会想占便宜吧?”
寻波脸上微微一笑,说话的口气慢条斯理:“我都快60岁的人了,早就戒了,就是脱光衣服摆在我面前都吃不消了。这比不得吃东西,牙口不好,硬的可以用温火煮烂一点……”
戴祖尧冲张大勇嘴角动了动:“寻大秘书呃,他不是你还大好几岁吧?世间真有不想吃嫩草的老牛么,鬼才相信。”
寻波抿着嘴笑笑,回了一句:“院长阁下,我已经是银样蜡枪头了。”随即一头钻进了司机打开的车门,砰的一声关紧。12分钟后,寻波的车便来到了张大勇的别墅门口,萧霖已经站立在门口等候。10月上旬,正是相东一年之中气温在24度至29度之间,很舒服的季节,寻波从车上下来,萧霖面呈笑,微启朱唇,露出碎玉般的牙齿。长发披肩,在藏青色的女式西服上随风飘逸,脚下穿一双棕红色鳄鱼皮高跟鞋。这几天以来精神上的重负,尽管新娘化妆的铅华还没有完全洗净,也难掩其憔悴。惟其如此,在寻波看来,更加楚楚动人。
萧霖说道:“进去坐一会儿?”
寻波看得出,女主人的邀请,完全是礼节性的,并非真正要让他进去,于是说道:“改天专程登门拜访,领导们还在等你这位新娘子敬酒呢?”
萧霖趁势立刻附和:“那好吧。今天怠慢了,改天我再请你,对不起!”
寻波说道:“哎呀,萧霖你别这样客气好吗,我可受不了。我们是文友,在一起谈谈写作,随便聊聊……”
萧霖点头:“那好吧,我也是很随便的人,不喜欢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头都大了……”
寻波连连点头:“要得,要得!”
但他还是打开车门请萧霖先上,笑眯眯地随口说了一句“女士优先。”两个人并肩坐在后排座位,两个人都有意识地隔开了一点距离,而且都有一点儿拘谨。文人嘛,都习惯一见面便提起写作的事,而且一般会由年长一些的先开口。
“最近又写了什么大作吗?”这当然是寻波说的。
“最近……不好意思,没有时间,写了的话一定向寻……老师讨教。”萧霖原本打算呼“寻主席的,觉得客气过头了,又不是在公众场合,呼寻秘书又觉得有些生硬,毕竟与写作无关,还是呼老师好一些。
寻波点头:“也是,结婚是人生的头等大事嘛,何况还出现了其他意想不到的状况……现在好了,否极泰来啊……我一直认为,你是我县最有实力的作者,《伤痕》写得真好,许多章节,独具匠心……”
寻波和萧霖坐得这么近,又是这样一种情况下,女人的体香吸入鼻孔,血液的循环必然会加快。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一对坚挺的乳峰时,连心跳都加速了。手也轻微地颤抖。寻波情知不好,赶紧将目光从乳峰上移开转向窗外,继续谈他的文学,慢条斯理:“世风日下,物欲横流,文学被边缘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寻波自顾说下去,旁边传来轻微的酣声,回过头来一看,萧霖出于半醒半睡状态,于是停下来,萧霖忽然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寻老师,你继续说吧,我在听呢。”
突然,车底下发出很响的一声“叭——”
寻波和萧霖都吓了一跳,司机刹车,跳下车门,看了一下,气得大声道:“一只后胎被钢钉刺穿了。肯定是汽修店的那些王八蛋!”
也许是真的吧,附近的一家汽修店就有人拢来,问道:“要补胎吧?”
司机不予理睬,对车里的寻波、萧霖说:“我有备用胎,自己换一个就是。”
寻波问:“你能换呀,需要多长时间?”司机说:“20分钟够了。”
寻波于是拨通了魏同方的电话,说明情况。戴祖尧院长头对张大勇寓意深长地说:“这胎烂得真不是时候。”
魏同方插话:“废话,车烂还要选择时间的吗?来来,我们先吃吧,待会儿我还有事。”
寻波打过电话之后,继续他的文学高论,谁知没有说得两句,萧霖居然发出了比刚才还要响的鼾声。一颗头歪过来,倒在了寻波的怀里,一对乳峰顶在寻波的胸口。寻波两手轻轻地推了推,哪里推得动啊,萧霖的整个身子都倒在寻波的怀里。寻波一颗心怦怦地狂跳,颤抖的两手梳理覆盖了整个头部的长发,贪婪的吸允着女人的体香。他看了看窗外,司机正在拆下车身上被刺破的那只轮胎。寻波的下身发胀,渐渐地变得冲动、难受,将裤子顶起来,渴望想去的地方。他在萧霖的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呼唤了两声“萧霖,萧霖!”
他希望她醒来,又希望她不要醒来,尽管下身的难受也在加重……他控制不住了,真的控制不住了,精神上到了崩溃的边缘……不由得将萧霖的身子搬动一下,给难受的下身找到想去的地方。窗外一声响,车身也颤动了一下。寻波一惊,一个下意识动作,将萧霖推开了一点。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下身的渴望再度强烈,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突然,他想起了当年在小学强奸女学生那回,如果不是李忠副县长的搭救,险些给枪毙了。……好不容易遇到了魏同方这样一位好县长,才有今天……问题是眼前的难受怎么解决啊,他甚至后悔当初不该主动要求来接萧霖,否则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了。他又轻轻地推了萧霖两下,没有反应,她睡得很香啊。突然,寻波记起了在农村时听一位老头说的法子,很管用,决定选择试试。他将萧霖从自己身上搬下来,让她倒在沙发上睡觉,自己的身子往边上移动一下,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搓成纸棒,伸进耳朵搅动,掏耳朵。掏了一阵,感觉转移了,下身发胀的感觉渐渐消失了,一切又恢复正常,他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换胎的时间还不到20分钟,寻波的思想却经历了一次闯鬼门关的感觉。司机很响的关车门的声响,将萧霖从梦中惊醒过来。她睁开双眼,看着旁边的寻波,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真不好意思,睡着了……”
萧霖的声音,像在寻波的体内注射了一支镇定剂,沸腾的血液迅速降温,他长吁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说道:“没事,你太累了啊,这一响……”
汽车进入酒店的院落,寻波和萧霖从车里出来,急急忙忙直奔五楼,因为在路上耽误的时间太多,让领导们等候多部好呀。寻波率先推开贵宾间的门,就听见魏同方在说话:“夫子啊,你今天要坐首席!”
萧霖与寻波相互看了一眼,用眼神交流:“他也来了啊?”
李若奇看着易纯挥手道:“有易书记在,我哪有资格坐首席呀?”
易纯挥了挥手,笑道:“这是喝酒嘛,随便坐,随便坐。”
魏同方个子不高,声音却特别洪亮:“呃,纯书记,你是外地人,不了解相东的地方风俗,今天这个、这个……补办的是结婚酒,夫子是娘家人,当然要坐首席,我们都是陪客。”
易纯笑道:“他们一个姓李,一个姓萧,娘家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若奇连声说道:“对对,新娘是我的下属,我们一个单位嘛……是娘家人、娘家人!”
大家围着一张大圆桌坐定,远远的站在一旁的服务员问:“可以上菜了吗?”
魏同方挥手道:“我们自己来”,随即拿起一瓶五粮液递给萧霖,“领导接受多少杯,就看你的本领罗!”
萧霖接过酒瓶,看了客人们一眼,犹豫了一下,走到了易纯面前。易纯笑道:“你应该先敬坐首席的贵宾啊。”
萧霖正要说什么,又被魏同方抢先开口了:“纯书记,她斟酒的话,先敬你没有错,你是在座客人中最大的领导嘛。不能先敬自己娘家人,如果是新郎敬酒,必须先敬坐首席的。”
易纯摇了摇头,笑道:“好,好好!我来相东算是长见识了!”
萧霖围着桌子走了一圈,敬了满座,一位不落,而后就轮到新郎了。张大勇由于事先没有做准备,胡子也没有刮,头发斑白,一张老脸上沟壑纵横,穿一件已经很旧了的工装。似乎背也有些佝偻,本来就有一把年纪摆在那儿,加之这一次事故对他的打击,连说起话来喉咙都有些嘶哑。将这样一位老大爷和新郎联系在一起,给人的感觉不是滑稽,而是悲凉。
张大勇敬酒的时候,现场的气氛变得沉闷、压抑。这哪像是喝喜酒啊?
魏同方筷子一放,说道:“我有一个提议,今天在坐的身份都是亲戚朋友,没有谁是领导,只图喝一个痛快,好不好?”
易纯饶有兴味地问:“怎么一个痛快法呢?让我见识见识。”
魏同方眼睛看着萧霖:“讲笑话,酒桌上嘛,百无禁忌,只要你讲的笑话能把新娘逗笑就成。如果新娘不笑,罚酒一杯。”
李若奇率先叫“好”,一阵掌声,魏同方的提议算是通过了。
那么谁先说呢?大家又都相互看了一眼,特别是几位级别低一些的客人,他们知道,尽管魏同方说明这儿没有领导。还是有所顾忌的,因为第一个笑话,等于定了调子。
片刻的沉默,魏同方说:“好,我先说一个吧?新娘当过教师的,哦,夫子、寻波也当过老师,那我就说一个与老师有关的故事——
“一位私塾先生外出,下雨,回不去,东家吩咐长工送雨伞。两个人一同回家。路上,先生为了表示谢意,找长工聊聊,问道:“你识字吗?”
这本来是好意嘛,如果不认识,先生乐意教他。长工一听不高兴了,没有好声气地说:“当然认识,我还会写诗!”
先生没有注意到长工的情绪,似乎是遇到了知音,兴奋地说:“那好啊,你就以给我送伞为题,做一首诗给我看看!”
长工看了先生一眼,沉吟片刻,随即吟诵道——
“山前山后雨朦朦,长工持伞送先生。
酒席宴间分上下,一年薪俸一般同。”
先生一听大怒,你做长工的是粗人,怎么能说先生和长工“一般同呢?”他不理会长工了,气咻咻地独自回去,遇上一位妓女,妓女问:“先生,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啊?”于是先生说明缘故。妓女笑道说:“长工的话确实不妥,先生啊,我看你和我才是真正的一般同。”
先生惊讶地问:“怎么又和你一样呢?”
妓女笑道:“我们都是靠两块皮挣钱,你是上面的,我是下面的。不是一般同吗?”
魏同方的故事刚刚说完,萧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李若奇抚掌大笑,连说两个“好,好!”
席间一片掌声,连易纯都忍不住笑了。
寻波脸上挂着他那招牌式的微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县长啊,你这个笑话可有水平,我教师改行就是因为‘一年薪俸一般同’……请问李主席、萧副主任,你们二位改行也是因为这个吗?”
萧霖用手指抿着嘴,不让笑出声来。
魏同方说:“夫子,你一肚子学问的人,也来一个吧?”
李若奇说:“好,我也来一个——
“某乡小河边新建一座木桥,桥建好之后,有人开玩笑,在桥头贴一张纸,上面写道:‘新桥一座,扒灰佬倌不准过。’一位长者走到桥头,读了纸条上的字后,立刻从桥上退了下来,脱掉鞋子,从河里淌过去。路人觉得奇怪,问他怎么不走桥上过去呢?长者指了指纸条说道:‘既然立了规矩,我也不好破坏吧?’——哈哈哈!”
主席说完,自己忍不住率先笑了起来,但是现场的反应却很冷淡,没有人笑,萧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觉得奇怪,怎么都不笑呢?这个笑话是他下乡时从农民那儿听到的,人家可是笑得前仰后合啊。
讲笑话最怕这种结果,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易纯说话了:“大家不笑的原因大概是你讲的太深奥了吧,比如我就不懂,‘扒灰佬倌’是什么意思啊?”
“哈哈哈——”席间爆出一阵大笑。
魏同方作古正经地说:“是啊,太深奥了,纯书记都听不懂,人家可是博士啊!——各位说,夫子这杯酒该不该罚?”
这回是法院院长戴祖尧带头起哄:“该罚,该罚!”
萧霖走到主席面,倒了一杯酒,李若奇先说了一句:“我这个人向来法律意识很强的人。”然后端起来酒杯一仰脖子,都倒进了喉咙。他不甘心地说:“再来一个,我就不信说不笑美女作家——啊,说不笑新娘子!”
正在这时候,谢启凤突然掏出手机,走出贵宾间,很快便走了进来,神情异常严肃,说道:“踏水乡魏家村村民与新河口乡樟树村村民发生冲突,聚集了上千人闹事,我得去处理……”
魏同方闻言,眉头一扬,说道:“魏家村?我去一下。”
易纯不无担心地说:“老魏,你——还是让启凤局长辛苦一下吧?”
魏同方说:“我去比任何人都合适。”
谢启凤说道:“那太好了,我知道你是魏家村人,他们会听你的!”
不过,魏同方临走时又将寻波叫到了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