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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1)

相东县政府的面包车载着萧霖之外的其他几位该市作协的作家,驶出东风路还没有走多远就遇上了堵车,足足耽误了半个小时,好不容易出了东昌市城区,继续往相东方向而去。时间是下午一点多钟,正是午休时刻,作家们在车厢内一个个东倒西歪,闭目养神,有的还没有出城就睡着了。尤其是老杜,午餐贪杯,一上车,便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鼾声大作。弄得几位昏昏欲睡的作家反而醒了,烦躁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转向窗外看风景。毕竟是在省城啊,许多东西,比如摩天大楼,川流不息的车辆,宽阔的大街……这些都是在县里看不到的。屈副主席的眼睛半睁半闭,不知道睡着了还是在想心事,他今天的心情颇为复杂。他是市作协唯一的一位工作单位还在县城的中国作协会员,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而且还是市作协的领导。出现这样的会议,他理所当然是重要角色,可是,从筹备到正式开会,张厚生只给打了两次……哦,三次电话,这不是忽视他这位副主席的存在吗?这使得他很不开心,有些失落,提不起兴趣。直到大会宣读一年以来创作成果,他这才精神,终于到了可以令人重视自己的机会了!他喜不自禁地抖开随身携带的一只的黑色公文包,取出记事本,如数家珍地宣布获了多个大奖,心情也好了许多。可惜,这种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萧霖杀出来,立刻成了此次会议的聚焦人物……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屈副主席的心里愤愤不平了,这女人呀真是,为了几个钱什么都敢做。词典里有一夜暴富,如果修订的话,他会建议增一个词条“一睡暴富。”

“哈哈,哈——”

屈墨子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寻波刚刚入睡,被屈墨子的笑声惊醒了,正要问他为何发笑的时候,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他歪着身子掏出来看了一下下来电显示,立刻坐直身子,回了一句:“魏县长,我们在返回的路上,已经出城了……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就来!”

寻波嘴里的“魏县长”足以让作家们醒瞌睡了,后面的“我们”更令作家们一个个睁大双眼:

——我们?!

寻波收起手机,对都看着自己的作家们说:“魏县长、李主席他们在市里开完会回去,现在阳雀洞,说有一重大的举措,希望作家们也去看看,拿起手中的笔宣传,大造舆论,这将是我们相东县120万人民的一件大事……”

寻波说这话的时候,宋扬心里也有了屈墨子一样的失落感,自己退下来没有多久啊,这样的信息连寻波这样一个科级干部都清楚了,他这个正县级却一无所知!这个魏同方,也太会玩弄权术了吧?

当作家们乘坐的面包车进入相东县的境内一个叫阳雀洞地地方,宋主任就应该看明白他其实是多虑了了,公路边停的几辆不起眼的普通轿车,但是,相东人只要一看牌照就会肃然起敬。这可是几位县里主要领导的坐骑啊。寻波的话也有炫耀的成分,魏同方、李若奇、刘一秋、张钟等几位县委常委在东昌开完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一同回去。停在这里不过是魏同方的临时建议,大家来这儿看看,大家随着县长走到一片荒坡前,但见荆棘丛生,稀稀拉拉的树木,没有什么可看之处。

魏同方用手一指:“你们看到了什么吗?”

几位都是县常委级别的领导啊,他们眼里除了荒芜,实在没有看见什么。但是,他们揣摩,县长的答案肯定是希望他们能看到他希望看到的“什么”。

魏同方见大家面面相觑,一声不吭,显然不满意,大声道:“我看到了一条六车道的高速国道,穿过阳雀洞,相东往东昌的路程由92公里缩短为48公里。时间由现在的2个多小时缩短为55分钟。这片荒坡将崛起一座厂房错落有致的工业园区,城市的基本功能齐全,从此,相东的经济发展将进入快通道!”

“好!”

常委们的思维还没有跟上,在他们的身后传来一声喝彩,还有掌声。

常委们回过头一看,是一位身高180以上蓄长发的年轻人,看上去,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身着名牌西服,腕上戴劳力士金表,气度不凡,身后不远处,停了一辆蓝鸟。他径直走到魏同方面前,点头示意:“请问您是相东县魏同方魏县长吗?”

魏同方比这位不速之客要矮一头,微微仰起头看着他的脸,说道:“我就是,请问先生您是——”

长发中年男子双手将一张名片递过去,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香港庆典集团有限公司执行总经理乌龙武雄。”

他随即又将名片分别递给了其他几位领导,作家们则在远远地看着这儿。最有学问的李主席接过名片琢磨,很有点像日本人。据他所知,中国的复姓中好像没有“乌龙”,他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呢?

在众人困惑的目光注视下,乌龙武雄说道:“我是来中国大陆考察投资坏境的,顺便返乡探亲,不料在这儿与大名鼎鼎的父母官相遇,幸会,幸会!”

乌龙武雄的话,在场的人没有能听得懂,既然是港商来大陆投资,这“返乡探亲”一说又从何而来?

乌龙武雄笑道:“我的家乡距这儿40里……”

寻波在常委们后面突然插话:“啊啊,我明白了,你是相东县乌龙乡人,对吗?”

乌龙武雄顺着着声音看过去,点了点头,笑道:“对对,对,我是乌龙乡的!”

站在寻波旁边的屈墨子一脸的不屑,他是那种在任何场合都毫不隐瞒自己观点的人,喜怒哀乐形于色,在众人都以示好的目光看乌龙武雄的时候,亮出自己的观点:“我看你这名字不怎么样啊,一听就令人很不舒服,使人想起有着血海深仇的倭寇……”

屈墨子的话一语未完,杜仲抢了过去:“屈老师说得好,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忘了我们是炎黄子孙!”他的情绪渐渐变得激昂,声音也大了,“古语云,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乌龙武雄觉得奇怪,这都是一些什么人啊,寻波看出了魏同方脸上的不悦,接过话头:“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嘛,我们作家们应该都知道,看一个人,不能只看名字,而是看其言,观其行,对不对?刚才大家也都听到了,乌龙先生是回乡考察投资环境的,可见他身居香港,还是一颗中国心,条件好的投资坏境必然有丰厚的回报。为何乌龙先生回乡考察相东这样一个地处偏偏落后的山区农业县,还不是因为他热爱家乡不忘父老的浓浓桑梓情么!……”

站在人群外的张钟笑着对刘一秋说:“寻波可惜年纪大了,不然的话,相东县委宣传部长就不是你的罗!”

刘一秋微笑不语。

屈墨子又要说话,魏同方挥了挥手,说道:“爱国这是一个无尽的话题,留待以后再讨论吧!今天我借我县作家们开会回来这个机会,把大家请来,是希望借助各位作家手中的笔,宣传我们马上就要开始进行的这个大动作了!这是关系到相东县经济跨越式大发展的一件大事!”他走到乌龙武雄面前,伸出双手,乌龙也将一双手伸了出来,众目睽睽,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寻波带头鼓掌,响起了一片稀稀拉拉不算热烈的掌声。

魏同方临离开阳雀洞时,对乌龙武雄当众表态:欢迎你回乡投资办企业,在相东的地盘上征地,我可以向你保证,比同类情况下再降低20%!”

乌龙武雄指了指眼前的一片荒凉,说道:“我决定将企业办在这里!这条国道一定能修成功的!我的企业将成为第一家入驻的外资企业!”

魏同方笑道:“真的吗?万一修不成呢?”

乌龙武雄两眼看着一片荒芜的坡地,颇有感触地说:“冒险,是一个人,特别是商人最可怕的品质,同时又是最可贵的品质。有一种成功缘于冒险……魏县长,我们虽然刚认识,但是,直觉告诉我,只要相东有你魏县长在,没有办不成的事!我的直觉往往是很准确的!”

魏同方抚掌大笑说了一声“再见!”然后“砰——”的一声关紧车门,绝尘而去……

路上,司机欧强说:“魏县长,我觉得乌龙武雄这个人靠不住。”

魏同方说:“你认识他?”

欧强说:“不认识。我只是凭直觉……”

魏同方看了他一眼,饶有兴味地笑道:“你也有直觉……根据?”

“一个中国人,还是我们相东人,跑到香港去,并且有新加坡国籍,还取了一个日本名字,一听就不舒服,你那么相信他?这不像你魏县长一贯的作风呀?”

“凡属支持我的观点行为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他来相东投资啊!”

“万一不是的呢?岂不受骗了吗?”

“他骗走了我什么东西吗?现在骗子是不少,但好人还是占多数啊,如果他确实是回乡投资的,我们拒绝的话,那多么可惜啊,在我的任期内,相东决不留下这样的遗憾!”

“县长,他既然是乌龙乡人,我们容易搞清楚他的底细!”

魏同方笑道:“喔,这一句不是废话。”

欧强被领导夸奖,嘻嘻地笑了。

魏同方想了想,随即拨通了一个电话,马上有回音:“魏县长,是我,谢启凤,请问你有何吩咐?”

“你安排一下,给到乌龙去做一个调查……”

“什么调查,能说具体一点吗?”

魏同方便将调查乌龙武雄情况的意思说了一遍,特别强调这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传到当事人耳朵里去了不好。

谢启凤保证:“县长,我跟了你这么久,还不了解我吗?我办事你只管放心,我保证办好,令你满意!”

魏同方将公安局长还没有说完的话掐掉,紧接着又拨通了一个电话,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是我,同方县长,你有什么事吗,只管吩咐。”

魏同方说:“后天……不,就是明天,你通知发改委、财政、交通、建设、规划等部门的头头,我领着他们勘测国道新路线的走向,尽快定下来!”

寻波答道:“好的,我马上就办。这可是关系到相东经济建设的一件大事,我们的财力肯定不够,可否考虑与东昌路桥公司合作呢,县长——”

魏同方“哈哈哈——”的笑声令欧强回过头去看了他一眼,“不谋而合——你的调动我没有征求易纯的意见,他好像不高兴,现在看来,这件事做得太对了!”

寻波感动地说:“一辈子能遇上你这样一位领导是我的福分……这时候给我打电话是为常委会的文件做准备吧?”

魏同方不待寻波再说话,掐掉了电话,靠在沙发背后,闭上眼睛,中午没有休息好,到县城大约还有20分钟车程,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易纯去中央党校县委书记培训班学习还没有回来。书记学习期间,由他全面主持县委、政府工作。也就是说,所有的事,当然是大事,都由他说了算,无须顾及还要请示甚至担心自己的计划被否决。权力啊,真是一个好东西。以县委、政府名义发出去的文件,分管的副县长会签署,但重大事件,则必须由他来定夺。副县长们签发文件,一般都是在左上角签“已阅,同意发布”,或者“已阅,请魏县长阅处”接着就是下面就是署名和日期。他签字却别具一格,位置在文件的右上方,就一个字:“发”,发字的一捺往下拖,草书一个无法辨认的“魏”字,而后才是年月日。

第二天上午8点,寻波通知的相关县职能部门的一把手准时到达,没有一个敢迟到。魏同方也准时站在县政府大院的台阶上了,这些头头们的轿车被保安指挥驶入停车场,他们感到困惑,通知不是说要下乡吗?用什么交通工具去啊,难道步行不成。步行60多公里?魏同方知道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家伙,没有这个体力。他指了指大院右角草坪里摆着的8辆两轮摩托车,每一辆面前都有一位年轻的车手,他说道:“就这个了,有些地方没有公路,我不知道各位往日健身的情况如何,还是安排了车!”

局长们面面相觑,但是,他们都深知这位县太爷的脾气,凡属他决定了要办的事,只有照办,没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魏同方率先登上一辆摩托车,两只手掰着座位下面的皮垫,车手一踩油门,摩托车驶出政府大院,上了公路,其他人纷纷效法。此时,街上的行人车辆还不是很多,这一支摩托车队穿街而过,吸引了很多路人的眼球。

摩托车队沿相东至省城东昌的公路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候而后拐弯上了一条乡村大道,没有公路的乡村,与公路沿线地方比较,其区别是明显的,时下农村颇为常见的两层结构的小洋楼不见了,触目皆是低矮的土坯房。越往前深入,便有一种走进了历史的感觉。交通对地方经济发展的作用由此可见一斑。魏同方率领的摩托车队的大约有走了约40分钟,在一个叫杉皮坳的地方停留下来。一条小河的两岸,鳞次栉比的两层结构的木屋,商家分别出售一些生活生产物资。当然,也还是有一些在富裕乡镇才能看到的二、三层结构的红砖楼房,就像万绿丛中的红花,点缀其间,格外的吸引人注目。总之,这个地方由于交通落后影响经济发展是明显的。路旁的一家三层结构的店铺,黑底绿字的招牌,这是很少见的,招牌上的字“翠翠药膳坊”几个大字印入魏同方的眼帘:“翠翠?!”

他吩咐停车,吆喝道:“休息一会儿吧?”

魏同方第一个走进店门,店里的格局,与其他地方类似的店铺没有多大区别,是他感兴趣的是,一般来说,药膳店都是在城里,或者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集镇,享受药膳的顾客绝对不是农民。显然,这家店铺开错了地方,也不知到老板将药膳店开在这样一个地方是出于何种原因。他立刻吩咐停下来,主要原因当然还是为了“翠翠”。他知道,在中国,尤其是在农村,被叫做“翠翠”的女孩实在是太多了。“翠翠”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记忆的闸门一旦启开,往事,潮水般涌来……

他自从那年由魏家村小学考入县城的中学之后,虽然寒暑假仍然回魏家村度过,却再也没有和翠翠接触过,更不用说在一起玩耍了。翠翠总是躲着他,每每一见到他,就会赶紧闪开。如果狭路相逢,她竟然会转过身去往回走,魏同方急了,紧追几步,在身后大声喊:“翠翠!翠翠——”

翠翠加快了脚步,魏同方站住了,望着翠翠渐渐远去的背影发呆。有几回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气得连连跺脚,责怪自己的莽撞,将翠翠伤得太深了。然而,令魏同方这个16岁的中学生困惑的是,他每次从家里返回县城,在去车站的路上,感觉身后仿佛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跟踪自己。可是,一回头,又不见了。母亲陈瑞儿老太太也觉得奇怪,翠翠偶尔也会来串门,帮她干一些家务活。翠翠的热情、活泼、善良,一点也不像她那个魔头一样的父亲。翠翠帮她洗菜的时候,一边就水弄得哗哗响,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一些有关她儿子的事情。看到一排整齐地张贴在墙壁上的奖状,好像自己获奖那么高兴。魏同方上大学去了,她会装做漫不经心地问道:“同方弟弟有女朋友了吧?”

陈瑞儿摇头:“不知道,没有听他说过。”

后来,再说这个话题时,陈瑞儿抢先高兴地说:“没有想到,同方一个农村伢子,居然有城里姑娘喜欢他,主动和他交朋友……那样的朋友……”

听陈老太这么一说,翠翠显得有些紧张地问:“他——自己是怎么样的态度呢?”

陈老太还是摇头,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同方认为自己是农村出来的,他要找的话也要农村出来的……”

翠翠眉宇间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脱口而出:“他真的这么说吗?”

陈老太若有所思地说:“儿大不由娘,他现在是大学生,眼界高了,我一个农村老太婆,不干涉,随他去吧!”

魏同方从上初中至读大学期间,曾多次给翠翠写信,可是,每一封信都没有拆封就被退了回来。魏同方看着邮局在信封上贴的回执,喃喃地自言自语:“到底要我怎样才能得到你的宽恕呢?我那时候毕竟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啊,我承认那样做是为了报复你的父亲,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我的行为伤害的是你呀……”

魏同方上大二的时候,感觉到了同班同学杨琴异样的目光,她是一位机电工程师的女儿,魏同方的实习期间所表现出来的聪明、精干特别能吃苦的性格,给这位老工程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父亲支持她和魏同方谈恋爱。可是,魏同方的表现令她琢磨不透,凭少女的直觉,她知道魏同方是爱她的,这从一举手一投足的细微末节中可以看出来,然后,一到真正要确定关系时,他便退缩了。杨琴暗忖,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心里有人。然而,杨琴暗中侦查,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就这样,将近三年的时间,他们一直处于这种若即若离的微妙关系。直到毕业分配工作,那时候有这样一个规定,如果是确定了关系的恋人,可以得到照顾,分在一起。杨琴眼看其他一对对的恋人谈到毕业分配神采飞扬。魏同方却无动于衷,不受外界的影响,一个周末的晚饭后,其他同学都出去了,杨琴独自在寝室里默默地垂泪。魏同方突然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杨琴面前,动作很粗野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坚决地说:“我们结婚吧!”

杨琴瞪大两眼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就伏在桌子上哭了!

魏同方搓了搓双手,平静的说道:“你不愿意吗,那就算我什么都没有说!”

杨琴猛地站起来,以手掩面,哭得更厉害了。她不知道魏同方的思想变化在一夜之间产生的原因,对她来说,只要爱她愿意娶她,就够了,其他都不重要。

魏同方的变化与一封来自魏家村的信有关,看着信封上那歪歪斜斜略显稚嫩的笔迹,他的手颤抖了。对于他这个男人而言,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十余年来,他给她写过多少信啊,可每一封都有如石沉大海;他给她打过多少次电话啊,可一次次拨通后就是忙音;他每一次回那个魏家村村,最大的愿望就是见她一面,可没有一次希望不是落空……翠翠,这个名字,是他精神上背负的十字架,沉重得让他常常喘不过气来。

“我要结婚了,你那张纸条还你。”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严格地说,这不能算是一封信,和这封“信”一起从信封里掏出来的还有一张已经泛黄了的小学生练习本上撕下来的一页,上面是一句没有头没脑的话:“我要娶你,一定!”

这张纸条是用圆珠笔写的,笔画歪歪斜斜,很重的笔力,像是刻上去的,魏同方凝神看着,脑海里浮现当时避开同学,趴在课桌上写的情景。

魏同方收到这封期盼了多少年的信之后,立刻拨通了魏家村的电话,迫不及待地问:“娘,翠翠要结婚了是吗?哪里人啊?”

陈瑞儿在电话里说:“没有啊,……啊,是结过,可在新婚之夜又逃了回来……”

魏同方手握话筒,愣了一会儿,话筒里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她独自去了一个叫杉皮坳的地方,投奔那个为她娘治过病的一个采药材的人,姓武……叫……叫武双池,你没有见过吗?他在魏家村待了很久呀,是一个很不错的好人呢!……”

魏同方还想听母亲说具体一点,可是,电话突然断了,连拨了几次,却再也无法接通,气得将手机往桌上一扔。这是农村电话,就这样啊,你有啥办法?急也没有用。待心情稍许平静下来之后,魏同方感到释然,仿佛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被搬走了,显得轻松了许多。并且告诫自己,今后不要再想这件事了,让它永远成为过去吧!然而,人就是这样怪,当翠翠两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尘封的往事霎时又在他的脑海里凸现,鲜活起来。

……

魏同方率先从摩托车上下来,走进翠翠药膳坊,墙上并排悬挂着工商、卫生、税务等相关执法不门核发的证件。在法定代表人一栏填写的却是:武双池,而非他希望的那个熟悉的名字。一位40岁左右的女子见来了这么多客人,迎上前来,问道:“请问老板,你们有几位?”

魏同方漫应道:“随便吧。”

那女子一脸茫然地看着魏同方以及陆续进店的客人,不知如何是好。

魏同方四下打量,又问:“你们的老板呢?”

“来了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可是,出现在魏同方面前的却分明是一个大男人啊:身材不是很高,浓眉大眼,手指粗糙,不同的是嘴唇周围光溜溜的,一根胡须都没有……魏同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熟悉的形象:太监?!

貌似太监的老板,走到魏同方面前,嗓音尖细,分明是女人的声音,说道,“请问领导,你们是来用膳的吧?我就是老板……”

魏同方还是盯着他,神情中毫不隐瞒自己的困惑,继续问道:“老板?你是老板,那——”,他指着招牌说道,“怎么会是你?药膳又是怎么回事?说说看。”

老板看着眼前这位矮胖的中年男子,其他人都看着他,估摸是这伙人的头儿,便十分热情地介绍起来:“我们药膳坊是祖传的,很有特色。补肾汤,滋补肾虚,用于治疗肾虚所引发的一系列疾病,如:小便疼痛、体虚乏力等。主料:水发海参20克,羊肉100克,葱、姜、盐适量。香菇木耳焖豆腐,工艺:焖口味:咸鲜味主料:豆腐(北)150克功效:清养肺胃、宽肠降浊(降血脂);糖尿病属肺胃阴虚,虚火灼肺者,症见口干口渴,多饮多食,能食而形瘦,大便干结,干咳无痰,舌淡红,苔薄白,脉沉细数,尤宜于糖尿病并发肺结核或支气管炎属于肺胃阴虚者;若无白木耳,可用竹笋代,无香菇,可用草菇……”

通过交谈,魏同方对这家偏僻乡村的小店不由得刮目相看了,原来,老武家的祖上有一位真太监,家境当然贫苦,否则不会糟践自家的孩子。这武家孩子虽然出自穷乡僻壤,可特别乖巧,三年后,竟然进御膳房了,皇家的膳食,可都经过了御医研究定下来的。清廷覆灭,民国初元,已经是老太监的武双池返乡,在家里捣鼓一些掺了中药材的食品,不但能吃,还能治病。其中一种什么延年益寿汤,真的能留住青春呢,神了。武氏本家见他孤苦伶仃,过继一个儿子给他,于是,他的这门绝活便传了下来。到武双池,已经是第四代了。武老板是乡下人,可一说到御膳,便滔滔不绝,他乘兴问道:“你知道我多大年纪吗?”

魏同方打量了一番,试探性的说:“三十……五岁,对吗?”

武双池摇头,得意地说:“错,我今年四十八岁了!”

魏同方惊讶地看他,再打量一番,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实际年龄,他心里想道:“这药膳有这么神奇吗?”

武双池老板一张口便介绍了这么多,魏同方突然指了指墙上的营业执照问道:“你这店名有来历吗?”

武老板一愣,然后说道:“这个店名是后来改的,为开这个店,我老婆吃了很大的累,所以用她的名字做店名……”

魏同方脱口而出:“你老婆叫魏翠翠?!”

武老板很奇怪:“你认识我老婆?”

魏同方问:“她人呢?”

武双池:“回娘家了,她老爹过生日……”

魏同方轻轻地“哦”了一声,转身对属下说:“休息15分钟,喝一杯茶,就要开始步行,不能坐摩托车了。”

武双池有些莫名其妙地冲魏同方摇了摇头,吩咐上茶,轻轻地嘟哝了一句:“跑到药膳坊喝茶,走错地方了吧,看模样,还是个官儿……”

?15分钟后,魏同方手里拿一根三尺来长的小木棒,走在前面的小路上,不时地指指点点,比比画画,讲解。也不知道他那来的这么好体力,精神抖擞,步伐矫健,后面的人却老是跟不上。他不时冲后面落下的官员吆喝几声,走走停停,感觉身后的人越来越少,跟不上他的速度。无奈,只好吩咐休息一会儿。这些头头脑脑仿佛囚徒得到了特赦令,一屁股坐下去,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魏同方与身边这些蔫头耷脑的部属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不管他们,自顾在前面走,局长主任们没有办法,只好跟在后面。只见魏同方不时挥舞着手里的小木棒比比画画,并加以说明。幸而规划设计局长是一位30多岁的年轻人,魏同方把他抓在身边,和他交流一路上自己的一些设想。就这样,不知不觉,其他人又被他甩得远远的不见了踪影。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天快黑了,重新来到公路旁边,看到一辆金杯牌面包车停在那儿,寻波在车上,官员们长吁了一口气,艰难地钻进车厢,放倒在弹性很强的坐垫上,浑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

这些局长主任们,一上车东倒西歪,便鼾声大作,魏同方看着这些平时四体不勤养尊处优的属下,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感觉。说心里话,他瞧不起这些人,但是,他的一些意图,却又不得不通过这些人付诸实施。他毫无睡意,心情很复杂,思忖着如何定下盘子,而后尽快破土动工。这位42岁的县长和寻波交流今天实地勘察的情况,他叫了两声身边的规划勘测院总工程师许达峰。许总睁开倦怠的眼睛,打着哈欠。向县长传递这个时候什么也不能谈的意思。魏同方却视若无睹,说道:“你都快60岁的人了,还这么能睡!”

许达峰说:“县长,你说道对,上了岁数的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呀!”

魏同方听了许达峰一句“折腾”很不高兴:“你认为这是折腾?!我看你确实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自己写一个报告,退下来,让年富力强的来接。”

魏同方这句话声音不是很大,但在许达峰来说,却无异于在耳边扔了一炸弹,瞌睡一下子都跑光了,声音很大,语气坚决:“魏县长,你只管吩咐,完成交办的任务,不打折扣,不讲价钱!”

坐在魏同方右边的寻波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魏同方说:“好了好了,言归正传,老许,谈谈你对路线走向的看法吧。”

寻波连忙从公文包里掏出笔记本钢笔,擦拭眼镜的时候不慎掉地上了,魏同方从地上拾起来,递给寻波的时候感慨地说:“老寻啊,你还年轻20岁……哪怕十岁,该有多好啊!”

而后又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三个人很快都进入了工作状态,主要是许总讲的多,魏同方不时插上两句,寻波予以记录。他不会使用电脑,未免落伍,却又是魏同方的左右手。魏同方曾经几次甚至用强迫的方式逼他学电脑。寻波却说:“我这种速记法习惯了也还好使啊。”旁边此起彼伏的酣声显然对他们的工作有一定的干扰。这从魏同方不时眉峰紧蹙可以看出,他真的恨不得把这些家伙统统都轰出去,免得他心烦!

面包车驶入城区了,魏同方也终于打熬不住也打了一长串哈欠,伸了一个懒腰,说一声“算了,老寻啊,这事我就托付给你了,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提交常委会讨论,定下来……”

寻波点头道:“是的,免得夜长梦多!”

魏同方发出会心的微笑,忍不住又在寻波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三天后,魏同方以县委、县政府主要负责人的身份呢主持常委全体会议,内容就是讨论相东县城至省城东昌市公路的改道。寻波不是常委,甚至连党籍都恢复不久,但是,这个方案却是他制定的,当然有魏同方的授权,因而,宣读也就由他来进行。在相东县直机关,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寻波不是常委,但是,他的权力却比一般的常委都大。年纪稍大一些的人对他那年因强奸幼女被开除党籍险些遭枪毙的事情记忆如新,却无人知道他何时重新入了党。不过,话说回来,寻波当年虽然罪大恶极,但是,他给人的印象却并不坏。他对任何人都很谦和,待人接物,无论长幼,彬彬有礼,为人也十分低调,都知道他是魏县长的红人,能当县长的家,在相东县已经算不得秘密。他的文学作品虽然不敢恭维,但他做秘书工作的出色,没有人不承认的。

此刻,在县常委办公室,魏同方坐在主持人的位置上,两边分别坐着10位常委以及人大主任。本来,人大属国家最高权力机关,人大常委主任理所当然应该是党内副书记至少是常委吧。而在相东县,人大常委会主任竟然连常委都不是,政协主席却不但是常委,还是副书记,岂非咄咄怪事。还有,县委办主任张钟是常委,但是,这么一份重要的文件却由副主任宣读。

寻波宣读文案的时候,常委们似乎显得漫不经心,有的还微微眯上了眼睛,有的则吞云吐雾,会议室里,云雾缭绕,只有主持人席位上的魏同方听得十分认真,其实他已经先行过目,做了多处修改。但他还是不时面露喜色,看旁边的人一眼。

根据这个方案,相东至东昌的路程将由现在的92公里缩短至58公里,车道由现在的两车道拓宽为四车道,道路的缩短,车速的加快,大大地拉近了距离,毋庸置疑,长期以来制约相东经济发展的瓶颈被突破了,将成为省城名副其实的的辖区、卫星城市.。为了招商引资,各地方政府使尽浑身解数,出台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可是,你那么一个偏僻的地区,最起码的交通问题都没有解决,谁会稀里糊涂地将大把的钱扔在这里呢?区位优势的提升,换一种说法就是筑巢引凤。大家何妨设想一下,那时候,相东距离省城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无论哪一位企业家都会心动……

寻波叙述的时候,魏同方闭着眼睛,背靠在沙发上,面露不无得意的微笑,显然,他的心已经沉静在自己呕心沥血编织的美妙憧憬中去了,忘了这个方案的通过还须坐在身旁这些人的支持。

常委们的慵懒终于被寻波不紧不慢的细述调动起来了,一个个的情绪兴奋起来。李若奇率先鼓掌,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但是,主席立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冲寻波问道,“预算多少?我们有这个财力吗?”

寻波的语速依旧不急不慢:“根据省交通厅、以及东昌路桥公司的专家技术人员的初步测算,约2亿2千2百万元人民币,沿线的拆迁尚不在此内……”

张钟倒抽了一口冷气:“2个多亿啊?!我们去年县财政收入2亿1千多万元,也就是说,我们不发工资,不吃不喝,啥事也不干,也得一年才能修这条路……”

宣传部长刘一秋说:“一个美丽的神话。”

李若奇还要说点什么,被魏同方打断了:“你们是否能听老寻读完再发高论,好不好?”

魏同方站起来,脸色严峻,冲常委们双手合一,敬了一个泰国式的礼:“拜托!”

会场立刻安静下来,寻波继读他的国道改线方案。立足相东的长远发展,这将是一条高等级公路。关键是资金的筹集,解决的方案是与东昌市路桥公司合作,成立股份有限公司。投入使用后也有该公司经营,建两座收费站,收费返本。这是总的指导思想。路桥公司斥资1.2个亿,相东县9600万元——

李若奇插话道:“正好是县财政一年的收入,一年的收入都投放在修公路上——”

魏同方坐直身子,冲李主席挥了一下手说道:“夫子啊,你的高论待老寻说把话说完之后再发表好吗?”

李若奇发现魏同方脸色铁青,立刻打住,将后面要说的话和着唾沫很响地吞了下去,坐下,将眼睛摘在手里,用一块绸布擦拭厚厚的镜片。对常委会上发生的情况,魏同方是有所预见的。这么大一件事,统一认识之前争论,也很正常。让他们把要说的话都说完吧,别怄在肚子里今后发牢骚。反正,思想通与不通,都会要贯彻执行的,最后的决定权在他魏同方手里。

寻波继续说:“我们的做法并非标新立异,许多地方都是这样做的,路桥公司用收费的方式收回投资,也就是说,我们的合同里将会注明其经营的年限。至于我们的资金,魏县长跑省市有关部门,也有了一些眉目,省交通厅答应专项拨款2000万元。”

常委们纷纷摇头:“才2000万元,差得太远了吧?”

魏同方终于忍不住说话了:“我看你们都是榆木脑壳不开窍。你们也不想想,只要这条路一开工,那些精明的企业家肯定会找上门来——我跟你们介绍一位,叫乌龙武雄的企业家,夫子,张钟、一秋,你们当时不也在场吗?他一听我讲到修路的事,那个积极性啊!”

那天在场的几位常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魏同方突然变得异常激动,站了起来:“我问各位一件事,相东现在的商品房价是多少?”他并不是要别人回答,自己接着说下去,“最好的地段每平米1000元,偏远一些地方才几百元。东昌市的房价又是多少?均价5000元以上……只要路一通,相东就成了省城的卫星城市,后花园。到时候,那些精明的开发商业会挤破脑袋来相东开发房地产,相东的房价就会翻跟斗似的一路飙升!”

经魏同方这么一鼓动,会场的气氛活跃起来,很快,与会者的意见也基本达成一致,寻波看了看手表,冲魏同方点了一下头,魏同方会意,再一次站起来,会议到此结束。常委们一个个起身离席,魏同方笑道:“我还有一件事,就是与路桥公司签约,该公司华总经理邀请各位见证签字,共进午餐。”

而后,魏同方率先离席,往专设的贵宾休息室走去,这儿是不轻易使用的,其性质功能集会议与服务于一身。服务员抢先为他开门,长条红木桌中间摆设一盘兰花,每一个座位上都竖一块写着名字的白色塑料板。魏同方和其他常委们一个个对号入座,而后又站起来与地对方的人,恭候多时的东昌市路桥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等人握手,行礼如仪。墙根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酒杯,以及添普兰尼格、佳美娜、拉菲等红酒,相比之下,两瓶茅台显得有些寒酸。

双方都说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废话之后,坐在魏同方旁边的寻波打开公文包,将今天将要草签的合同文本打开,检查了一下,递给右侧的魏同方,魏同方没有看,推给了对面的董事长。路桥公司的人传阅了一遍,又悄声地议论了几句,之后,一个个都露出满意的笑容。魏同方说:“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就签字吧!”

他随即将协议拿过来,寻波将签字专用笔递到他的手里,魏同方握笔的手移到甲方的位置上,正要落笔书写的时候,门突然被推开了,易纯出现在面前,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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