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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回到几天前,当陈志谦确认阿玲对他的冷落和逃避,开始猜测各方面原因,纠结半天始终无果后——

他决定:究竟是何原因不重要,现如今最关键的是如何哄好那丫头。

对于哄女人,小王爷没有丁点经验。他先前遇到的那些女人,要么对他比如蛇蝎,要么看重他的地位对他曲意逢迎。于前者他正好省事,于后者他也向来不屑一顾,直接暴力解决。

什么怜香惜玉,那是遇到阿玲后才学会的词。

虽然很不想承认最后这点,但他还是清楚那丫头对他来说有多重要。如果哄不好她,有蒋先那么个极力不想女儿脱离自己羽翼的亲爹在,两人的事希望更加渺茫。

必须得哄好,可问题是怎么哄呢?

小王爷向来务实,甜言蜜语他会说,但不屑于说,他只知道拿出实际行动来补偿。

最直接的补偿便是让意图烧毁箫家仓库的箫矸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并且严令青城县令不许救火,直接把箫家暗中最后那点家底烧个精光。

但这只是个开始,不过是曲曲箫家,他还没放在眼里。深觉这点东西拿不出手,他又另外想了办法,而这办法就要关系到阿玲的铺子上。

时至今日阿玲只开了一间铺子,就是卖那种花花绿绿布料的铺子。刚开始他没将这种料子放在眼里,不过是新奇点罢了,与他从小用过的进贡珍品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即便如此,那丫头开的铺子,他也愿意多家关心。在铺子修缮期间,他也跑钱忙后出力不少。

这过程中,他不仅跟那丫头多了很多接触,还从她话中获取许多有用的讯息。

其中最引起他注意的一点,莫过于其中一种绿色的衣料,人穿上后站在树林中竟然看不出踪迹。

年幼便在追杀中度过,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料子用途有多大。

绿色迷彩可以隐匿在树林中,那西北大漠中,黄色可否隐形?

稍微想想他便知晓结果。

广平王府,也就是他的父族多年来扎根西北,根基深厚,一直是皇帝舅舅的一块心病。而他的生父,也就是广平候,满心爱慕青梅竹马的表妹,只是碍于做了驸马,只能委屈其做妾。

就算做妾,广平候也从未放弃过这位真爱。甚至碍于强权不能共结连理的遗憾,反倒激发了他身为男人的逆反心理。这些年来他长居西北,那位妾也俨然成了正经侯夫人,两人生出来的儿子更是被时时带在身边,倾力栽培,大部分西北将领已经认定那将会是下一代广平候。

在这种条件下,他们孤儿寡母便成了广平侯的眼中钉肉中刺。重生后通过青城绸市的种种蛛丝马迹,他已经足够肯定,前世在后面给他射暗箭的必然就是这位。

那些白痴,以为他死了那妾生子就能继承广平王府的一切?当日他死时,皇帝舅舅已经牢牢掌握住大权。而他的死,只会让广平王府受到迁怒,甚至有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上辈子定会有人替他报仇,但这辈子他不想再让那些人得逞。他想好好活着,跟这丫头一起,活得很好。

所以那些拦路虎,必须统统除去。

迷彩布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这些年皇帝舅舅已经在西北布置了不少人。可隔行如隔山,行兵打仗更是如此。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将领,贸然领兵有可能引来全军覆灭。而没有打过胜仗的将领,如何能让兵卒信服?

反过来说,军队也是个单纯的地方。没有朝堂上那么多尔虞我诈,那里强者为尊。只要你有本事,能杀更多敌军,能打胜仗,那手底下的人就会服你。

掌控西北兵权,给广平王府来一招釜底抽薪,欠缺的只不过是一位足够有军事才能的将领。

而迷彩布料完全可以创造出一位军中神话。

从刚见到这种料子起他就开始暗中筹谋,染布方子连带衣料做成的成衣被一道送去京城。多亏了他有个宠溺成性的公主娘,因为担心他,联合太后以势压人,私自借用了皇帝舅舅的八百里加急,传信速度不是一般快。

配方和成衣被很快送进乾清宫,然后依托于公主娘的蛮横无理,这项提议甚至没经朝议就被皇帝舅舅“乾纲独断”。

乾清宫中的皇帝表示很无语:朕也有自己判断力的好不好?阿娘、长姐你们至于么?

太后(长公主):至于!

总之在三巨头的全力督办下,此事一路大开绿灯,不足月余,西北军就已经换上了全新改良过的迷彩军袍。

恰逢此时,淮南盐市和青城绸市征集来的军饷即将入京。如此大数量的一笔银子,与之相关的人都眼巴巴盯着呢,这其中最眼红的当属陪都的太上皇以及西北的广平候。

没别的原因,两人手下兵马多。人是要吃饭的,那么多人手平常拉出来威风,可开工资的时候就犯了愁。

怎么要银子?

已经感觉到乾清宫内那位正统皇帝威胁的两人已经开始很有默契地守望相助,要银子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打仗!

大军开拔在前线,粮草要钱,战马要钱,死了人更要给抚恤金。即便分摊到每位兵卒头上都不多,可耐不住人多。几十万人加起来,每天就是大笔银子。

这仗要怎么打起来?

驻守西北多年,广平候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季节,江南虽已经快要迈入炎炎夏日,可北方草原上的冬天才刚刚结束。饿了一整个冬天,正是游牧民族最需要粮草的时刻,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稍微露出点防守破洞,那边蛮夷就急吼吼地带兵来袭。

然后,他们遇到了埋伏在暗处的大夏兵卒。

当时马背上的蛮夷都惊呆了,明明刚才咱们就是从那旁边骑马跑过来的,完全没看到人影,难道大夏人都挖个地缝藏进去不成?

其实他们想错了,按照广平候的布置,此处边塞中门打开,他们是可以取得战果的。打了败仗,到时广平候再往上面哭一哭,说下兵卒如何不容易,吃不饱饭打不好仗,到时要增兵要良饷,银子来了再意思意思,有军功后又是一份封赏。

这套路乃广平候府世代相传,屡试不爽,偏偏到他这出了篓子。为掌控西北军权,皇上派来的必须是有真才实干的人。前面那些也有才能的人之所以不成功,是因为兵全被广平候调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皇上盯西北盯得紧,他不敢公然如此大胆,只能稍微减持兵力,然后再让巡逻变得更为稀疏,双管齐下也能取得效果。

要是寻常将领也无力回天,但这次有迷彩军袍,完全可以埋伏在暗处,打个出奇制胜。

以逸待劳,大夏兵卒就这样把蛮夷包了饺子。

在各方面的“努力”下,西北大捷。皇上安□□去的将领终于得了军功,跟随他的热血军汉也回过味来,少部分人已经积极向组织靠拢;而此次战事中立功最大的迷彩战袍,在太后和长公主的把持下,牢牢地落在了该落的人头上。

正巧大长公主得到陈阳汇报,对儿子看重的胡氏女印象无限好。

这么好的姑娘,一定要做她儿媳妇!

大长公主这人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护短。娘俩有个共同点,一般人都入不了眼。但如果有幸能入她法眼,那必然是对你掏心窝子的好。

她想了想,觉得儿子刚及弱冠就已经是侯爵,升太快的话,指不定而立之前就会做到国公,然后人生没有追求。男儿么,就要多努力点。姑娘家,那必须是用来疼的。

这功劳就给她未来儿媳妇吧。

分分钟想清楚后,她开始将自己在陈阳处知晓,当然也是小王爷借陈阳之手透露给她的迷彩布料由来安利给太后。说服老娘后,皇帝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天下竟有这般奇女子,皇上再次表示:朕也不是昏君,有自己的判断,这等大功必须要赏。

可老娘和长姐完全没有让他表达自己英明神武的机会,直接就拍板决定:封郡君。

至于册封的日子,最近最好的黄道吉日好像只有上册封县君时钦天监卜册出来的那一日。

就那天!

什么?你说传旨时间不够?

咱们不还有八百里加急么!

平常给我儿子(外孙)送补品都用这东西,如今册封郡君这等朝廷大事,必、须、得、用!

在三巨头的监督下,册封圣旨以极其快的速度保质保量完成,然后快马加鞭送到青城。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绸市开市前夕及时赶到。

很及时,被啪啪啪打脸的靖王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

一个商户之女,竟然被封了郡君,而且还准许用公主依仗。不仅如此,这般荒诞不经的圣旨中途竟没有泄露半点风声。早知道的话,即便对箫矸芝提议在心动,他也不会此时此刻出来公然找茬。

太子皇兄,当年你不声不响坑得父皇禅位,如今又来这一套。这么多年下来,你果然还是狡猾如狐。

想到自己无缘无故丢失的皇位,靖王再也克制不住滴血的心,冷哼着转身离去。挥一挥衣袖,收到一大片嘲笑声,闻此他走路的姿势更踉跄了。

有靖王变脸的大戏在前,阿玲册封大典还未开始,就已经气势十足。

由县君直接升级为郡君可是天大的喜事,唯一一点不好就在于蒋家没有准备周全——搬空蒋家几乎可以媲美国库库房尤觉不满足的蒋先如是想。没办法,在这个爱女成痴的亲爹眼里,自家姑娘那就是九天玄女下凡,天底下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也不为过。

这么重大的事,他竟然没有候着备用方案,简直是失策。

饶是有靖王搭台唱戏,下面气氛热络着,他心中也是升起一万个后悔。正忍不住欲要抓耳挠腮时,就见由知州潘成栋引着上台的两位钦差朝后面拍拍手,鉴湖码头上临时靠岸的楼船上两排身着暗色甲胄的侍卫,侍卫从船上源源不断抬下箱笼。

“此次蒋家姑娘立下汗马功劳,帝心大悦,特许晋封大典使用公主依仗,此乃从京中随船运来的依仗。”

钦差不疾不徐地说完,声音不大,却让码头上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可不是,都准破格使用公主依仗了,那肯定得让蒋家姑娘有具体的依仗可用。自家有没有,跟朝廷给不给,那完全是两码事。

可蒋家先前准备的这些不是依旧违制?心思灵巧者很快想到此点,可此刻明摆着蒋家势大,无人敢戳破此点。

居高临下将一切尽收眼底,陈志谦开口了。

“本王早已知晓此事,特命人提前准备好依仗。”

原来小王爷早已知晓,这就对了么,他们就知道胡老爷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底下犯嘀咕的人不禁点头。

小王爷早已知晓?钦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别人只当广成王是个混世魔王,身为天子心腹,他对这位爷的地位多少还有些了解。什么叫仗着自己有个得势的生母无法无天?他所忠心的那位陛下又岂是可以被一点恩情拿捏住的昏君!

小王爷是有真本事的人!不仅是他,连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的恵大长公主,也绝不是她平日所表现的那般与世无争。

不信你看楼船上抬下来那一箱箱的东西,从拟定圣旨到装船只有短短不足两日,倾礼部与内务府之力也不一定能找齐这么多好东西,偏偏大长公主做到了。单这一件事,就足以看出大长公主的本事。

其实钦差完全想错了,恵大长公主之所以与世无争,完全是因为她没有争的必要。

娘家两人一位太后一位皇帝,完全没有需要她帮衬的地方。所嫁夫婿拿她当仇人,脑子抽了才会凑上去帮广平王府争。生的儿子从小又是个争气的,不需要她去给要爵位。她这辈子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站队,夫婿态度摆在那,她根本就不用犹豫。

站在娘家那边,广平王府的事自有亲娘和亲兄弟帮她料理。而一应吃穿用度,在她没想到之前,自觉她嫁得委屈的亲娘就已经截下各地进贡来的好东西,不要钱似地搬到公主府。

就这样,她还有什么好争的?

这次阿玲册封所需行头的确全由恵大长公主亲手置办,可她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命人把公主府库房打开搬东西。

甚至连整理都不用整理,养了个年过二十还未成婚的儿子,多年来盼儿媳妇心切的大长公主早已开始暗搓搓地准备聘礼。

虽然婚姻失败,可贵为公主的她并没有尝到多少苦。这样说也不尽然,在皇上未登基前,她的确是忍了一段时间。可皇帝登基掌握大权后,把该补偿的都补偿给了她,以至于这几年她活得十分舒心,心中那点微乎其微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

万事顺心,她自然也没有折磨儿媳妇来纾解内心郁闷的需求。相反,长于皇家的她深切理解何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未来儿媳妇只是个商户家姑娘,虽然两人未曾谋面,但在外人面前她也得给足了脸面。

“搬!使劲搬!”

各地进贡的奇珍由太后之手搬进公主府库房,倒个手再运往江南,直达鉴湖码头。

训练有素的侍卫将这些来自东南西北,价值连城的摆设有条不紊地布置在码头上,种种奇珍可算是给大夏各地来得商贾开了眼。

“南海珊瑚?看这血红的颜色,只有爪哇国才能出产。我家祖上得到块巴掌大的,就被拿来奉为传家宝,这一人高的珊瑚树,怕是爪哇国的贡品吧?”

“看那玉如意的质地多通透,我曾在西域王廷一位贵族身上见过类似的,当日觉得那贵族身上带的必是当世奇珍,可比起今日这块,简直不入眼。”

台下抽气声传来,这些走南闯北的商贾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如今却个个目瞪口呆。

卡在吉时前一刻,京城运来的摆件安置妥当。若是先前金砖铺地只是豪奢,如今种种名贵器物点缀其中,则完全彰显出了底蕴。

身为大典主角的阿玲也被这幅阵仗给吓住了,抓起一绺头发,她不安地看向旁边少年。

“我的发髻是不是有些太过随意?”

听出她声音中的忐忑,陈志谦扭头,常年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在望向她时有了些暖意。

阿娘准备得十分充分,甚至连郡君该有的冠服也一并捎带过来。虽说衣裳是郡君的规格,可所用衣料以及上面种种装饰的原材料却全是按公主规制来的,原本精致的冠服再添几分精细,天家富贵威仪展露无余。

这般精致的衣裳,却丝毫没有掩盖住他家丫头的光彩。

她五官本就极为精致,此刻包裹在冠服中,江南女子身上独有的温润让她化解了冠服凌厉的气势,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融合,看起来赏心悦目。

“很好。”

“当真?”

声音中带出的喜悦让他心下一软,平日拘泥于男儿威严轻易不肯说出口的情话不自觉脱口而出:“你本就生得美,自然穿什么都好看。加之这些时日你独当一面,虽然辛苦可也算是有所收获,这会气场就完全能压得住衣裳。”

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了顿,他赶紧转移话题:“不过是走个流程,等会你无须紧张,一切照旧就是。”

玉哥哥夸她了!

阿玲眼睛亮亮的,腮顶升起两朵红晕,本就娇俏的少女如春花绽放,成为江南春日最明媚的一道风景。

“哼。”

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围笠下的箫矸芝面容扭曲。

在箫家库房被烧,失去最后的翻盘资本后,她仍旧抓住一线希望,说服靖王来走这一遭。

说服靖王的理由很简单,无非是蒋家万贯家财。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身为太上皇最器重儿子的靖王对皇位的渴望。欲要争夺皇位,就要有人有兵。无论是收买朝臣还是豢养私兵,全都需要银子。

本来她还没有十足把握,可当金砖铺道之事出来,蒋家财力如何,都无需她说得天花乱坠。

面对如此大的一块肥肉,陪都势力被逐渐蚕食,现如今如饿狼般的靖王自然无法抵挡如此诱惑。

深谙人心,箫矸芝一大早便等到这。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堂堂靖王——太上皇诸子中最为贤德的一位,在广成王手中竟没能过得了一个回合。

明知自己已然失败,应该赶紧离开青城,可她双脚却跟生根长在地上似得,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分毫。她看着前世叱咤京城的羽林卫自楼船上抬下一只只箱笼,其内一件件奇珍刺伤了她的眼。她看着蒋雪玲站在高台上,被那俊美无铸、出身清贵的少年用宠溺的目光注视着。看着她在全城百姓的瞩目中走向高台正中,祭拜天地。

那本该是属于她的,前世的她也是这般被青城百姓敬仰,被诸多青年才俊捧在手心。

不,蒋雪玲甚至比她拥有的更多。得到蒋家库房又如何,那里面可没有方才羽林卫捧着的种种稀世珍宝。还有那些仰慕她的青年才俊,他们不过是痴迷于她的身体以及她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利益,而广成王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蒋雪玲这个人。

不论蒋雪玲蠢笨如猪,还是在市井传言中何等不堪,他始终坚定地站在她身后,为她出谋划策、遮风挡雨,成为她强有力的支撑,自始至终从未变过。

终究……还是比不过……

胸膛剧烈起伏逐渐舒缓下来,扭曲的面色也变为颓然和悲凉。在她渐渐平静的过程中,钦差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圣旨内容响彻整个码头,回荡在天地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胡氏女阿玲蕙质兰心……,特封为福安郡君,钦此。”

福安,福气安宁,同时“安”也是恵大长公主封号中最美好的字眼。此封号乃是恵大长公主亲自掌眼,夫妻一体,借由未来儿媳,她表达了对儿子未来生活的期许。

这一切阿玲或许不清楚,但陈志谦却是明白

安宁?阿娘早些年就有怨言,他这般四海为家风里来雨里去太过危险。先前他不觉得有什么,甚至隐隐觉得这般热血才是男儿该有的生活。可日后若是有这丫头相伴,想到这他突然觉得“安宁”两个字无限美好。

几不可见地点头,目光看向不远处,那里有个头戴围笠身形踉跄的女子。

“跟上去。”

他给旁边暗卫比个抹脖子的手势。

有恵大长公主多年积累的“嫁妆”助场,再加上蒋家百年积累下来的不俗身家,阿玲的郡君册封典仪空前盛大。

且不说自五湖四海赶来的各路商贾,就连官居高位的钦差大人亦是难掩心下惊叹。他们只知恵大长公主很是重视此次册封典仪,亲自筹备了些好东西,却没想到她能拿出的是这般名贵的物件。

即便天子开恩,特许胡氏女使用公主依仗,可公主也分三六九等。虽说都是金枝玉叶,可中宫嫡出,宠妃所出与不起眼的低等宫妃所出,待遇可是天差地别。谁是镶金的泥土胚,谁是不怕火炼的真金,京城里面那些勋贵们更是门儿清。

可两位钦差就从未见过如此高规格的公主依仗,连元后嫡出、深受今上器重的恵大长公主本人也未曾有过这般奢华。

不同于台下被惊呆的众人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整个过程中钦差很淡定,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是把为官多年练就的定力全都拿出来,才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大排场惊得失了分寸。

不光钦差,身处所有人视线焦点的阿玲也有些不淡定。虽然早已做过心理建设,可面对如此大的场面,她走起路来都有些飘乎乎的。得亏身上冠服足够隆重,头面沉重的份量压得她做不出多余动作,整个人愈发稳重。

现场唯二能稳住的,也就只剩阿玲左右两侧的蒋先以及小王爷。前者心思很简单,他最宝贝的闺女,再隆重的册封典仪也算不得什么。后者也是这样想的,除此之外他还想到更多,这些上好的物件可都是阿娘准备的。一件件名贵的古董玉器,放在公主府也算是上等,拿出这些足以证明阿娘态度。

有阿娘态度摆在那,那宫中的皇帝舅舅以及太后外祖母想来不是问题。

先前小王爷向来不会顾虑这些人情往来,那些人不喜欢他又如何?还不是拿他没办法。可不顾虑不代表不懂,生于高门,自幼便耳濡目染各种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天资聪颖如他心里跟明镜似得。

他可以舍得一身骂,那丫头绝对不行。

如今三位至亲的支持给他吃了一颗最大的定心丸,他们态度摆在那,京中谁还敢言阿玲半句不是?

这般想着,他神色越发缓和,将目光从箫矸芝仓皇离去的背影中收回,再次看向高台正中时,圣旨已然宣读完毕。身着冠服的阿玲由两位丫鬟服侍着起身,抬起双手接过圣旨。

宽袍广袖中露出一截青葱玉手,双臂抬平稳稳地接过圣旨。就这会功夫,太阳又升起来不少,明媚的午阳照亮整个鉴湖码头,水面如一块巨大的反光镜,正中心新晋福安郡君如九天玄女下凡,美艳不可方物。

陈志谦有刹那间的失神,醒过神来往下看,就见台下两侧不少青年男子也露出迷恋的神情。而离最近一位身着上等皮裘的巨贾之子,眼神中更是透出无比的狂热。

“哼!”瞬间他冷下脸,有些事看来不能再拖了。

暗自下定决心,那边绸市开锣的声音已然响起。有了如此隆重的册封典仪在前,众人津津乐道之余,更多了几分一掷千金的豪气。

咱们也不差蒋家什么,当着朝廷钦差的面,总不能那般小家子气。

是以本次绸市开市前虽没了历来传统的斗富,可各地商贾豪掷千金的热情却丝毫不比往届低。

一笔笔数额不菲的大宗交易喊出来,负责总览账目的胡贵捏着毛笔的手腕都要酸了,嘴巴却几乎要咧到耳根后头。做了蒋府这么多年的管家,他还从未经历过这般好做的买卖。就是行情最好的那年,也远比不得如今。

这一季春绸下来,蒋府怕是又得扩建库房咯,他们姑娘日后的嫁妆又得厚上几分。

被忠仆胡贵惦记着的阿玲正在高台后面临时搭建起的木房内躺尸。在高台上时她被突如其来的晋升惊到,整个人轻飘飘的,可这会典仪完成,回过神来她才惊觉这身衣裳份量有多重。

难怪除去青霜,玉哥哥又特意加派一名丫鬟上台。得亏有两人左右搀扶,不然这好几十斤的份量,她一个人恐怕还真迈不动脚。

不光迈不动脚,还捂得慌。鉴湖码头临水,也算是清凉之地,可就这一会功夫,她整个人已经跟从水里捞出来似得。

“赶紧脱下来,这般贵重的衣裳,以后还是不要轻易穿。”

她随李大儒学过,这等正式的冠服也就那几种场合穿。她这种半路出家的郡君,合计起来一辈子穿不了多少回,这般想着心下轻松了不少。

除去冠服简单沐浴后,她总算从疲惫中解脱出来。坐在镜前任由青霜帮她梳理着头发,闲下来她也有空梳理今日发生的一切。

“为何会成为郡君?”

这点圣旨上写得清楚明白,因为她有功于西北战事。

“西北战事?到底是何功劳?”她不由喃喃自语。

青霜稍微缓下梳子,“姑娘,奴婢已经向随钦差大人同来的侍卫打探过,他们提起姑娘时,神色间皆有信服。奴婢怕说漏嘴也没敢直接问,旁敲侧击之下,只听到此事与迷彩衣料有关。”

“迷彩?”

阿玲想起前世令箫矸芝名满京城之事,当日她无心插柳,从苏父手中得到迷彩衣料方子时曾想过,要抢过箫矸芝这份功绩。

这些时日她一直未曾行动,不是因为自己心肠软怜悯箫矸芝,更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原则,而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门路。

前世箫矸芝直接将衣料送到西北军营,而后凭借衣料独有的隐蔽特性,西北军大获全胜,她本人亦名扬天下。这事说起来很简单,可等到做时,第一步她便被难住了——西北军军服长什么样?

这个不难,大夏衣裳无非就那么几种款式,从西北过来的商贾口中打探一二便知。

可军服做好了怎么送过去?她要交给谁?

关于此事她曾想过请教潘知州,可刚跟李大儒提起个话茬,就被他拦住了。师傅倒也没藏私,反而根据自己多年来收的各位徒弟,同她分析了一番如今西北局势。

简而言之一句话:广平王府把控西北,且有不臣之心。真把军服送过去,只会强大了广平王府势力,这也就等于给今上添堵。

她再不谙世事也知道该忠于哪边。

本来玉哥哥是最好的人选,可前阵两人在冷战。左右衣裳还没开始做,没影的事。等过阵子做好了,想必那时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到时候直接把东西给他也不迟。

心下有了成算,阿玲便全身心投入到青城绸市的筹备中。她本想着绸市结束后便着手此事,没想到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军服已经送达西北且发挥作用。

到底是谁?这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答案不言而喻。

“玉哥哥。”

喃喃地说出这三个字,阿玲心下百感交集。

他一直在背后默默付出,而她却一边享受,一边跟他冷战。

怪不得方才在码头边,玉哥哥对她那般冷漠。任谁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一个人,却只换来对方冷脸相待,也会忍不住心灰意赖。

她欠他太多了,现在就要找她说清楚。

这种念头刚从阿玲心底冒出来,就如雨后春笋般迅速拔高。提起裙子她直接朝木房外跑去。

“姑娘,头还没梳好。”

“福安郡君……”与青霜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门口洋腔洋调的年轻男子声音。

来这的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阿玲接过圣旨时,台下用狂热眼神看着她的少年。在以第二高的价格完成与蒋家的一宗交易后,他直接跑到了高台后面。刚想着通禀,就见他一见钟情的尊贵少女急匆匆跑出来。

真神在上,难道她听到了我心中呼唤?碧眼男子一脸被丘比特射中的陶醉状。

“美丽的福安……”

后面的字还没说出口,阿玲已经如一阵风般从他面前经过,宽袍广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丝毫不知后面有个失落的异域美少年,用这段时间巡视蒋家产业练出来的脚程跑遍半个码头,阿玲终于找到了站立在水边的青衣男子。

少年身边站着一名暗卫,暗卫拱手抱拳正在听他吩咐。似乎察觉到她的脚步声,两人同时扭头。见来人是她,暗卫紧张地朝水面看去。

顺着暗卫目光,阿玲就见鉴湖湖面上驶出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乌篷,有些陈旧的船身,别人看到了或许只当这是一艘普通的渔船,可重生后她暗地里一直派人跟踪箫矸芝,数次见到过这艘船。

看船背离码头的行驶方向以及临近水道,这是要离开青城。

随着吴有良谋逆案审理得越发深入,牵连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年来一直与同知府有往来的箫家也难以幸免。而亲历当场的阿玲更是清楚,箫家绝对逃脱不了干系。之所以未曾检举,也是因为她相信玉哥哥肯定不会放过那家。

可如今她看到了什么?玉哥哥竟然眼睁睁放箫矸芝走?

怀疑的念头刚升起,便被她压下去。经历了那么多,如果都不能相信他,那她还能信谁?

平复下疾步后微喘的气息,她径直走上前。

陈志谦武功高强,在阿玲刚拐过弯来、离此处还有很远时,他就已经有所察觉。意识到陌生人接近,他瞬时戒备起来,不过稍做分辨后,他很快便认出那独特的脚步声。

如猫儿般轻盈,又带有独特的韵律——跑动起来声音也这般好听的,普天之下只有他家丫头。

弄清楚来人是谁,再看自己当下正在做的事。他很清楚以阿玲这些时日的努力,定能认出那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属于箫矸芝。本来他有足够的时间遮掩,可临到头他却选择坦白。

再冷战下去,他快坚持不住了。

“你先退下。”

察觉到阿玲看向那艘乌篷船的眼色不善,他沉声吩咐旁边暗卫。

“是。”

暗卫抱拳退下,在与迎面走来的阿玲擦肩而过时,脚步稍微有些迟疑。后面咳嗽声适时响起,骨子里服从的天性迫使他疾步退下。

“你来了。”

陈志谦往前迎两步,长臂一捞顺手帮她整理下快要落到水面的曳地裙摆。

沉着的神色驱散了阿玲心中最后一丝怀疑。站到离他一臂远的地方,仰起头,她直视他那双黑黢黢的眼。

青霜私下里曾跟她抱怨过,说小王爷明明是再俊美不过的少年,浑身上下气势却跟个活阎王似得。尤其是那双眼,被他看着就会不自觉打哆嗦。

可她却从未感觉到过那种凌厉的气势,甚至此时此刻,她甚至能从他平静的目光中看出一丝温和。

“恩,册封郡君之事,想必玉哥哥在后面出力不少。”

见她猜到了,陈志谦也没多做隐瞒。

点头,他说道:“其实也没你想象中那般辛劳。此次青城征募军饷,得蒋家慷慨解囊,西北军军服所用衣料、裁剪等一应开支,皆是由这笔银两负担。归根结底,此事乃是蒋家功劳,封你个郡君也算理所当然。”

他虽说得轻巧,设想过此事的阿玲却知其中难度。单是绕过广平王府,将这批军服送到真正忠于今上的西北将士手中,此事一般人就做不到。

“募集军饷并非蒋家一家出力,此事多亏玉哥哥从中斡旋,论理功劳本该是你的。”

“我的?”陈志谦走进一步,两人几乎贴身,下颌贴着她头顶沉声道:“那就是你的。”

阿玲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一股甜意自心底泛起,脸上温度更是止不住往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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