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于天马出现的,是越来越浓烈的黑烟。
如果此时是深夜,当能看见地面光影频现。然而万里无云,阳光正好,看似温暖和煦的光芒,将一切危险掩盖。
没有人敢出声音,寂静的氛围中,心跳声愈演愈烈,如同远古战场上的鼓声,让人太阳穴暴突,血液沸腾。
而伴随着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的心跳声的,则是飞鸟的振翅声。
四周荒芜,本是没有生灵的,但从西方忽然乌压压飞过来数不尽的鸟儿,它们如同乌云一样压在了大队人马头上,留下了数不尽的白色排泄物后,渐行渐远。
对危险的感知,鸟儿始终排在蛇鼠之后,毕竟它们能飞,这让它们足以在危险到来的前夕再离开。
而这世上有一种动物的速度比鸟儿甚至更快,那便是天马。
大地又起震动,远方的黑烟愈来愈盛,不少天马后裔“咴咴”鸣叫以期离开,而这时韩枫忽然眼前一亮,仰天叹道:“叔祖,多谢了。”
“多谢?”清秋有些恍惚。
郎巴则微笑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詹老王爷是为我们磨去了天马的锐气啊。锐气一减,此行便已成功了一半。”
此刻若论天算,在韩枫心中,詹仲琦所做在当真为“天算”。
一道火墙立于极西,地火喷涌之际,天马慌乱之中势必东逃。往西去的路全都是火坑,凭着动物的本能,天马一定会拼命逃跑,而这就是初期的“一鼓作气”,其时锐不可当,只怕头插利刃的火牛阵都会被它们冲散。
彼时,若韩枫遇上这样的天马群,就算破了障又带着夜,也决计讨不到好处。
过了离都往西去,一路越走越开阔,反过来走,则越行越逼仄。受大青山与长门山山势相夹,此地渐成“葫芦”状态,而离都则如同一个塞子,堵住了“葫芦口”。
地形渐变渐收,从地势上约束了天马的气焰,而队伍逐步收紧,速度便一定会放下来,而一旦速度减缓,那么气势自然而然也就没有了。
这便是“再而衰”。
韩枫此刻终于全想明白,同时也知道这是詹仲琦留给自己的最后机会。降服这么多的天马非人力可为,那么便只有借力行之。借这天力,借这地力,天时地利人和之下,自然一切皆可顺利。
他不再纠结于五日必找到马的规定,一提缰绳,拨转了马头,道:“众将听令,跟我一起向东去!”
所有人巴不得听到他讲这句话,当下在行进之中,前队变后队,重新摆回“全”字阵,依旧由韩枫和清秋领队,一齐向东归去。
坐骑们不需要骑手的鞭打便用出了全力,它们心中也早想逃离这个鬼地方,而因来的路上已经熟悉了地形,这一路风驰电掣,跑得畅快无比。
其间韩枫下令让百夫长带着十几个人在后掠阵,尽量布置些障碍让即将奔袭而来的天马群能够减些速度,然而即便如此,近百人日夜不停地“逃亡”,在半天之后还是赶到了身后的烟尘滚滚。
果不其然,天马也逃来了。
“葫芦口”远在天边,这时众人依旧还在“葫芦”腹中,如若正面相遇,人群势必会被冲散,保命都成了问题,何谈捕马。韩枫当机立断,命手下将身上背的马粮全部丢弃在地,减轻负重之后,继续拼命冲刺。
天马是连戎羯狼骑都惧畏的生物,更何况被一群天马追逐的天马后裔。虽然感受到了不少同宗同族的气息,但性格温和的天马后裔们还是被吓得不轻,甚至有些平日驯良的坐骑忽然就口吐白沫跌在地上,竟被生生吓死过去。
幸而抛洒马粮的方法得到了一定成效,想来那些马粮吸引了天马的注意,因此过了小半个时辰,身后的烟尘逐渐消失,而天马后裔们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然而带着的马粮已经全部耗尽,接下来至少还要有五日不眠不休,才能看到两旁山峰顶的千年积雪。
“准备第一重围障吧。”韩枫对百夫长下了令,让他留下了一什的人,用竹竿和布幔准备搭建围障。
围障捕捉大群猎物时才需用到的工具,它拿竹竿作围栏,布幔作屏障。围栏如山,也按葫芦口收紧的方向搭建,而两侧的布幔则是固定的,后边又留着一个活动布幔为收口,一旦天马跑来,收口的布幔便由人拉起,在天马眼中即是绝了后路,它们便必须继续向前方逼仄的道路跑去。
这是人为修建“葫芦口”的方式,对普通捉马很有用,是韩枫在风城花都的马场上学会的,也曾听孟纤纤提起过。从锋关芒城出发时,他并没有想过要利用大青山和长门山的山势,只是希望用这种方法便能捉住马群,因此带着的手下早已经训练了无数回搭建围障,对他们,韩枫很放心。
眼下虽然有了更好的方法,但围障却能够为山下捉马做好铺垫工作,韩枫下令后,对那留下搭建围障的十个人点头致意,便带其余人又向东而去。
“逾十里,再搭一次围障,此后皆如是。”韩枫有条不紊地交待着,那百夫长则满头冒汗地记了下来,然而就在离开第一重围障还不到一里的时候,郎巴忽然一勒马,道:“我要回去。”
“御——”韩枫生生地将夜勒停,问道,“大叔,您不帮我了么?”
郎巴摇头道:“你想得很明白,已经不需要我帮了。可是……呵呵,我这次跟你前来,除了是要还离娿那丫头师父的人情以外,更是要了了我自己多年的心愿。但再要往东去,我这心愿就永远都还不了了。”
清秋道:“郎巴大叔,您是要去看天马么?”
郎巴道:“对,我要去看天马。此后天崩地陷,天马族群再不会是以往的天马,而等它们被你们逼得气竭,我再去看又有什么意思?我要去看活生生的天马,有生以来,我至少要知道是什么吸引我的族人一波又一波地送死,这样才会死而无憾。”他一口一个“看”,虽然双目已盲,但这时在所有人眼中,他并不比明眼人少些什么。
郎巴一口气讲完,又向清秋伸出了手,道:“丫头,我们是一起的,难道你不好奇么?”
此去凶险无比,恐怕无法生还。韩枫心中一紧,轻声喊道:“清秋,你……你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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